小时候,莫名地喜欢动物。不知生活艰辛,还会向父母嚷着要养一些小动物。也许因为自带“聪明”的光环,父母也乐意支持我的喜欢。
却无法避免喜欢的动物莫名其妙的死掉或者失踪,唯一能说出来去向的是一只鸭子,一只兔子,三只猫和黑子狗。
记忆里在我小学时代,有一天,门口来了一个卖小鸭苗的商贩,黄油油的雏毛,红颚红掌,特别好看,一块钱一只,我忍不住想要一只当玩具。
那天,爸爸刚好也在家门口,他慷慨解囊,买了十只送给了我。
尽管被妈妈责难,他也是笑着说:“娃娃喜欢,就当玩具。养活了还能吃肉。”
我才不相信爸爸说的,我要把它们养活了换成更多的钱,买更多的鸭子,再换更多的钱,再买更多的鸭子……这样妈妈就不会不高兴。
然后我和弟弟把鸭子们放在大铁盆子里,给它们黄油油雏毛浇水,当天就死掉了几只,没几天死得只剩下一对了。
妈妈很生气,我和弟弟只是把鸭子当了玩具,但对于鸭子死掉也只是说:“可能天太冷,它们是旱鸭,不能游泳。”
后来,我便再不敢给鸭子浇水了。
可是,养了快两个月,两只旱鸭褪去黄毛露出白毛,被神出鬼没地老鼠咬死了。
我特别难过,抱着鸭子的尸体哭了好长时间。妈妈也特别愤怒,让白猫配合,捉起了老鼠。
后来,在妈妈的极力捉老鼠下,捉出来一只母老鼠带一窝白嫩嫩的鼠崽子,都被白猫吃掉了。
虽然妈妈帮鸭子报了血仇,可是,小鸭子终究是死完了。我养鸭子赚钱的梦想破碎了,爸爸养鸭子吃肉的梦想也破碎了。后来,我再喜欢动物,也没有让父母亲花钱买过了。
但我依旧喜欢动物。记得我八九岁的时候,也是那个送我家电视机的远房亲戚又送一对兔子给我家,妈妈欢喜地养在后院,派我和弟弟换着给兔子投食。我特别高兴,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兔子开洞的能力特别强,我曾经用一个又细又长的竹竿测量了它们的洞府,觉得像一棵树,要分叉。
它们繁殖速度也特别快,没一个月生了一窝小兔子,小兔子刚长成不久,又一窝可爱的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出窝了。投食时,我心里都会默默心算着一只兔子可以给妈妈换多少钱。
可是不知为何,开始一只瘦长的公兔子莫名其妙丢失了。接着第一窝兔子也丢了,第二窝兔子也丢了……还没等到拿兔子换钱,丢得只剩下一只母兔子了。我问妈妈:“是不是兔子把洞打通到了西沟边,从那里逃走了?”
妈妈无奈地一句话都不愿和我讲,给母兔子做了一个脖套拴在了后院子,那只母兔子没有机会逃跑了。
那一年,入冬不久。有一天,爸爸在母猪圈里清理粪便,后院子的年轻夫妇看到了,和我家发生了争执,认为爸爸在扒拉他们的宅基地,用砖头砸向了爸爸的脑袋,血液从爸爸的额头流到了他的脸上,妈妈气不过,争吵之间,说:“乡亲邻居家的,谁不知道我家养的兔子被你们吃掉了。我家后窗玻璃被石头砸碎了,也是你们干的……”那个场面,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再后来,妈妈将村里的大队上的人叫到家里评理,评判宅地基的位置,希望可以为爸爸讨要医疗费。
似乎我家也并不占理,爸爸被打破头只能自认倒霉,毕竟谁都没有让我父母把猪养在后院子里,但猪拱了后墙是我们家的责任。医疗费没有讨回来,就不了了之了。
03年春天,房屋后院子的猪感上禽流感都死掉了,住在后院的那对年轻的夫妇也搬走了。原因是他们不愿赡养老人,老人把宅基地给了孝顺的老二媳妇一家,后院也清净了起来。
那一年,我知道了兔子的去向,似乎也是知道了没有无缘无故的失踪和争吵,却宁愿相信兔子的确是把洞府开到了西沟,从西沟逃走了,而母兔却没有机会逃走了。
过年的时候,家里没有钱买肉,妈妈让爸爸把母兔子抹了脖子做菜,爸爸看一看,实在不忍心,下不去手,最后还是妈妈找人动手将母兔做成了年夜的一道菜。似乎吃完兔子以后,生活又回到了没有兔子的日子里。
关于三只猫的故事之前已经讲过了,除了白猫和我相处时间最长,是我最爱的以外,我对狸猫也印象深刻,主要的原因是狸猫不吃老鼠,喜欢捉鸟吃,猫步时慵懒,时而轻盈,时而敏捷如箭,我常常呆呆的坐在院子里,观察它如何捕捉落在院子里的麻雀。
有一年春天,一窝燕子落在了我家房檐上,一只刚爬出来的小燕子还没有飞远,便在我极力保护下,一不留神被在院里晒太阳的狸猫吃掉了,这让我很难过,燕子父母带着会飞的雏燕们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了。原本和睦安详的家似乎也在狸猫吃了雏燕子之后,发生了微妙而难以言说的变化。
而黑子狗,是我家养的时间最长的动物,大概养了有十一年四个月之久。在年前我生小孩,妈妈伺候我坐月子期间,丢了。
老家里,晨起,爸爸上人市打工,忘记将黑子狗锁在院子,然后便不知所踪。爸爸说:“丢狗前一天,外面放炮,黑子狗被吓跑出去了,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了。”
而我会因为爸爸简单而善意的解释,幻想它是不是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安详的离开了。毕竟以它的寿命来看,它本身不知何时便会自然而然地离开,这便是它选择离开我们家的方式。
不知何故,我可以以一种不被人察觉的方式记住一些动物是如何存在和消失在我身边,不想谈有着深厚的感情,大致在我小时候受过伤之后,脑袋悲伤过度,已经屏蔽了这个功能,避免难以接受离开带来的伤痛感,而自我调节,自我屏蔽一切泥沙俱下的感情。
我童年为什么喜欢动物,天性使然。为什么会对动物有着特殊感觉,这还得从父母为了躲计划生育,把不到一岁的我和二姐放在了东沟姨妈家照顾说起。
当然,在那些完全是记忆黑洞的日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听说的,并没有记忆。唯一的记忆是中学时代,自己在在梦境中,被困在姨妈家,眼前漆黑一片,老黄牛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我,我从一堆废墟中,难过地爬出来的梦魇。
这个噩梦的开始太过久远,然后,我记忆里的时间线,需要从原生家庭重新说起。突然便想起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那个带猪尾巴的宝宝。
第一次读《百年孤独》时,魔幻色彩和难以言语的压抑感,却只记得近亲结婚,轮回生了带猪尾巴的宝宝。但我用右脑袋是很难理解其中的曲折和道理,便倾向于用左脑袋思考。
带猪尾巴的宝宝诞生,和欧洲历史血友病诞生直至消亡是一个道理,和欧洲的皇家史沾亲带故。
而如此我的诞生也是时代和造物者的产物,是祖上几代善贫困良的产物。
这便要从我的曾祖母说起。我的曾祖母是家族里第一个逃离了命运轮回的女人。在她那个荒唐的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嫁给了住在山上的黑穷的丈夫,生有一女。由于忍受不了一丈之夫的毒打,逃离了山上,在山下一个善良的地主家干起了洗洗涮涮的工作。
期间,结识了地主家的一个长工,又在善良地主的撮合之下,两个人心心相惜搭伙过起了日子。
奈何命运无情无义,没法给长工生个一儿半女。又念不得女儿在黑穷的前夫家蓬头垢面,吃苦受累,一番周折,终是将女儿接到新家好生养活。
于是,我的外婆便成为了一个重组家庭的独生女,享受了集所有父母宠爱于一身的白富幸福,却继承了黑穷父亲的基因。属于她的幸福随着她的成长很快又归于平淡,一个白穷的上门女婿加快了幸福归于平淡的步伐,让原本的生活列车驰向了不可预测的一端。
我的祖父母一共生育了五个孩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姨妈排行老大,母亲排行老三。小姨在十二岁时,在我母亲生第一个孩子坐月子的期间,从拖拉机翻了下来压死了。除了大舅跟外婆姓氏,其他孩子均跟外公姓氏。
姨妈排行老大,继承了外婆的白富,继承了外公的白穷,成为了一个2白富穷,简单解释就是一个无比善良和智慧又物质生活匮乏的女人。
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个白中产女孩。只可惜生不逢时,十六七岁,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却被上一辈的思想封建落后,断送了她改写自己命运的机会,也断送了她可以改写家族的机会。
于是,无比善良和智慧又物质生活匮乏的姨妈不甘心被命运束缚,一怒之下,走出了深山,经媒人介绍,嫁给了一个大字不识一筐的放马倌,开启了她坎坷泥沙俱下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姨父最早是养马的,后来养了一头驴,再后来换成了一头花奶牛,然后是一头老黄牛,再后来至今都在养几头母猪。
我小的时候,在姨妈家待了很长时间,逢年过节最爱去的地方便是姨妈家,姨妈的厨艺不凡,在那些总觉得吃不饱的日子里,我常常渴望去姨妈家填饱肚子。
姨父主要在家里编织担笼和伺候牲畜,几乎没有出过远门。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一件让姨妈和他自己一辈子都觉得悔恨自责也无法言说的事件。
这样的事情无论怎么讲,都无法描述我童年回忆里的伤痛。也许只有用一种超自然“神”描述才可以避免回忆陷入泥沙俱下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姨妈选择走出深山老林,是继承曾祖母意志,成为了家族里第二个改变命运的女人,曾经也有过一段幸运幸福的日子。
她生育了一儿一女。表哥上初中,读不进去书,想要学厨艺。我曾经在姨妈家看过一封他写的家书,字字如心,诉说着他对于厨艺的热爱。
表姐爱读书,最爱画画,无奈家庭条件,为了公平起见,两人都出去学了手艺,不端读书人的饭碗。
表姐十三四岁,便走上了社会,长相甜美,却不知人心险恶,被人贩子骗至深山里,一去便是十余载。终是被救了回来,像是偿还了曾祖母改写命运欠下的孽债。这便是我内心深处无法提及的伤痛。
姨妈和姨父都是善良且贫穷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围着圈舍里的动物和孩子们打转,难得有一些空闲时间。对妹妹的女儿好过她自已的女儿,让自家女儿平生了怨气,曾愿把自家的女儿培养成一个天使的样子,却经不起这个社会黑暗的人心。
我初中时代,一个不知名的远方人带回了表姐的音讯,一个可怜巴巴的纸条。姨妈姨父激动地哭得像两个孩子一样,妈妈也跟着激动的哭了。
在我高中时代,表哥表姐都成了家。表哥突然却混账了起来,不愿迎娶那个恋爱了的姑娘,终是在姨妈姨父的逼迫一下,成为了一个混账的大人,抽烟喝酒打牌赌博玩老虎机等,没几年败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在外欠下了二十几万的外债。
苦难嘟嘟转转又压在了姨父姨妈的身上,儿子一个厨师不赚钱,到处问亲戚朋友借钱一度让家里窘迫之极,新进门的媳妇也出去打工,两个幼子一个月几百块的托儿所费从何出?一辈子辛辛苦苦积攒还不够还账。
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们是父母呢,没有教育好儿子的苦,只好他们自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幸运地是,姨父姨妈积攒的善良终是感动了老天,表哥在荒唐的八九年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在不断年迈的老人锲而不舍地不放弃中幡然醒悟,痛定思痛重新做人。
苦难并不会因此终止,却会日益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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