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温云亦自接了晚上侍寝的令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虽说之前也见过几次,可每次都是在央霞宫里,总还熟悉些,这趟要走福宁殿,自是心上惶恐,连带着温云箐也紧张起来,不住的嘱咐了许多。
晚上,温云亦躺在龙床上,看着顶上一片明黄阵阵眩晕。
门外脚步声渐近,声声落地像只无形的手,一寸一寸夺着她的呼吸。
门阖上,那段脚步声停在温云亦面前,沉默许久。
温云亦闭着眼拼命压下心里的不安,忽的脸上一凉,耳边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起来吧,把这个穿上。”
温云亦睁开眼,那个身影已经折回案前,只留一片衣角。温云亦摊开那衣服,微微一愣。
稍倾,璟煜看着那个站定的少女,微微侧头,似是不满意般。他四下扫一眼拿过个面纱起身系在温云亦脸上,只留一双如小鹿般惊慌颤抖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璟煜又回瞧两眼,才淡淡勾起个笑。指指温云亦身后的古琴,轻声道:“给朕弹一曲罢。”
温云亦一时琢磨不透眼前这个人的心思,只得一步步照做,琴声又响起,刚走了几声,璟煜就蹙蹙眉头扬起手示意温云亦停下:“不是这首,换。”
又换了几曲,璟煜才算满意。
一曲毕,璟煜起身倚在窗前看着天外明月,忽然道:“齐妃这手琴技学了多久。”
“臣妾愚笨,苦练了八年之久才得进步。”
“是吗?”璟煜声音缥缈,似叹息:“都这么久了。”
他说着转身看见温云亦迷茫的眼神,忽的笑意弥漫:“罢了,回去歇息吧,赵浦。”
门外立刻应一声。
“着人送齐妃回去。”璟煜说着抽过斗篷盖在温云亦身上:“回去慢些。”
门开,温云亦转头,那个明黄的身影倚在窗前,一如既往的孤寂。
第二日,苏清徽听了温云亦说道这事,心上惊奇,只想着这璟煜莫不是鬼上身才做了这么一出。
两人在御花园走了几圈,苏清徽又转回之前那一处木桩,再想起温云亦与她说昨晚那事和之前璟煜说的八年树木,更觉奇怪,绕了几圈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忽的温云亦指着木桩底处,惊奇道:“敬妃娘娘你看,这好像刻了什么字。”
苏清徽嗖一下蹲下身,又仿佛想起什么,缓了姿势瞧去。倒腾半天才模糊看出个栎字。
“敬妃娘娘,这是什么字啊?”
“你都不知道,我更别说了。”
“对不起。”
温云亦话头接的理所当然,顺势极了,苏清徽一时语塞,瞥一眼还在苦苦识字的温云亦,只好尴尬咳嗽一声。
“齐妃娘娘。”
温云亦站起身,看向身后。
这一声好像给了苏清徽感觉,灵光一闪,她摸着那个字有些激动:“我认出来了,这不是……”她说着止了话音。
温云亦转回身:“敬妃娘娘认出来了,什么字?”
苏清徽站起身,错开眼神,道:“没,刚看错了,仔细一瞧好像又不是,对了,可是慧妃娘娘找你。”
“是”
“那你快些回去吧,免得你姐姐担心。”
“好,那亦儿先走一步。”
温云亦走后,苏清徽又瞥一眼那木桩,心中更觉疑虑重重。
转道回宫,苏清徽前脚进了韶华宫,后脚就被里面的鸡飞狗跳所震惊。她退出来看了好几眼宫牌,才确定没走错。
“采薇,去问问,怎么了这是,出趟门遭贼了不成。”
“是,主子”
片刻后,苏清徽坐在椅上,稀奇道:“你说,我这些衣服有问题。”
“是,娘娘,是奴婢的过错,今日才察觉出来,娘娘,您怀着身孕,那些衣服还是别碰的好。”
苏清徽默默收回手,看向那个苍衣女子:“察觉?所以你找出来是谁动的手脚了。”
“是,奴婢今日就是带着这个婢子来向您领罚的。”
苏清徽站起身走到那个小丫头身边:“是你动的手脚。”
“娘娘,娘娘饶命,是、是宁嫔让奴婢这么做的。”
苏清徽挑挑眉,她这还没说两句,这侍婢倒是不打自招的快。再说宁嫔?苏清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什么时候还得罪了这一号人。
她想着就要提脚走回椅中,裙角忽的被人一扯,苏清徽一个踉跄,辛好那苍衣女子瞬间伸手接住她的身形。
耳边一声若有若无的主子。苏清徽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就侧趴在那女子身上,重重倒地。
眼神交换后,苏清徽忽的想起曦容说的知底人,瞬间心领神会,捂着肚子叫出声。
采薇冲过来向院里侍婢,呵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太医,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带下去。”
“哎呦,采薇,疼,不行了,哎呦喂。”
采薇焦急道:“娘娘,您再忍忍,太医马上就来了,伶儿,快去,和赵公公也说一声。”
“是”
“娘娘,奴婢以前也是伺候人的,若是您信奴婢,奴婢先帮娘娘看看可否。”
采薇坚决道:“不行,娘娘身娇体贵,可是你随便看的。”
苏清徽虚弱出声:“采薇,让她看看罢,我真的撑不住了。”说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中殿里,璟煜捏着手里的奏折,面色不虞:“王坷一个小官怎么会牵扯出这么多人,教陈司是干什么吃的。”
李植道:“回皇上,王珂人微言轻本不足为惧,可偏偏摊上廷戒司新上任的副官,邢洲,那人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脑筋,暗地里顺藤摸瓜,搜集了不少证据。甚至,还列了个名单。”
“名单?所以,现下送上来的这些奏折不是什么为民请愿,惩治贪官,而是为自保?”
李植咬咬牙,沉声道:“是”
璟煜冷笑一声:“好,好,他还真是下得了手,看来这个人也没什么留的必要了。”
“皇上、皇上”
璟煜砸下奏折厉声冲门外道:“滚”
赵浦欲哭无泪,这敬妃怎么每次这么会挑时候,次次他都要提着半个脑袋传话,赵浦挠挠脑袋,这,若是真滚了,万一敬妃出了事,他可怎么担待的起啊。想及此,他壮着胆子,一口气道:“皇上,是、是敬妃娘娘的事,韶华宫派人来说,娘娘受了惊,伤,伤了身子。”
门被拉开,赵浦忙退一步咽口口水。
“是吗?又受了惊。”
赵浦不敢抬眼,只得应着。
璟煜磨磨牙,他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一样会找麻烦:“李植,你先去处理手边事。”
“是”
片刻后,璟煜进了韶华宫,瞧着和上次大同小异的场景,心中烦躁,出声道:“方太医,怎么样?”
方御医瞧着璟煜的脸色,当以为是心急怒气所致,颤巍应声:“回圣上,娘娘这胎,算是稳住了,可之后,万万不能再受惊吓了。”
“朕知道了,下去罢。”
苏清徽适时的睁开眼,看见那一屋子人,叹口气,又要演戏了。
“皇上~”
璟煜警惕的转过头,看见苏清徽的眼神,迟疑道:“敬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清徽挣扎两下,璟煜伸手扶起她。
“刚刚臣妾差点就见不到陛下了。”
璟煜沉默两秒道:“敬妃夸张了。”
苏清徽心嗤,平日不是爱妃、爱妃不离口吗?今日怎么不接着演了。
苏清徽掐一把胳膊,眼泪汪汪:“皇上这么说,是不把臣妾和孩子放在心上了,可怜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要日日提心吊胆的数日子。”
“朕没有。”
“那皇上昨日答应臣妾的那一个愿望,今日还作不作数了。”璟煜怔然,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当着众人也不好拂面子,只得顺着她道:“那敬妃想要什么?”
苏清徽看向那苍衣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继礼司女司洹睇。”
“啊,还是个女官,皇上,臣妾还想与您讨她呢。”
璟煜目光幽深,提起嘴角道:“她可不行,朕刚听说了,这投毒之事,她可还没撇清。”
苏清徽咬咬唇;“可是皇上不是教臣妾,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更何况她将功补过,救了臣妾两命,臣妾不能当未发生过啊。”
“谋害皇子可不是一句错能盖过的。”
苏清徽正色道:“对,皇上说的是,采薇,那个婢女你可一定要好好审,我与宁嫔无冤无仇,可不能单凭几句口头之词,就叫她随意陷害旁人。还有你,一介女司叫人玩弄鼓掌之间,也该罚。”
“敬妃还真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苏清徽正色道:“臣妾细想了,皇上说的对,谋害皇子是重罪,是该明明白白才好。”明明白白那四个字说的极重。
璟煜盯着床上人,恭顺模样之下眼里却充满的嗤笑讥讽。
“好,朕必替爱妃讨个公道,采薇,带她下去领罚,你们也出去。”
门阖上,苏清徽侧身躲开那个怀抱。
璟煜冷笑一声:“怎么,戏台都没撤,你就演不下去了。”
“皇上不也是,戏台还没搭,就变了角。”
璟煜伸手扯过苏清徽,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是吗?那你觉得你还有命看完这出戏吗?”
璟煜狠了心,像泄愤一般手里越收越紧,那张脸由白转红,他甚至觉得只要他再用半分力,就能把她捏的支离破碎。
可是,即使命悬一线,她狼狈、垂危,那双眼里却无半分求饶,只是目光澄澄,映出那个狰狞的他。
璟煜脑里忽的闪过另一双眼,手上失了力。
苏清徽得了喘息,像条脱水的鱼靠在床边。
璟煜站起身睨着她道:“这一次,是给你的警告,下次,你还有没有命这么和朕说话可就不好说了。”
屋中恢复安静,苏清徽捂着肚子慢慢下床,踉跄几步拿出药化在水里,忍住心里翻起的潮意,一口气饮进。窗外难得的好天气,可她却像坠在冰里一样,浑身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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