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丹墀

第二十八章 花魁

    
    望舒让零露通知叶妙仪,镯子已经修好。那日叶妙仪又做了一些吃食带进宫,她不方便进学塾,于是就在殿外等着。到了午膳的时辰,望舒走出去找她。
    叶妙仪接过玉镯,戴在手上一面端详,一面啧啧称奇。
    “那匠人的手艺实在是精巧,竟丝毫看不出碎裂过的痕迹。”
    “破镜难圆,裂痕还是有的,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
    望舒让大夫将环扣里的香料拿了出来,用安胎药替上,尽可能的稳住叶妙仪的胎象。
    “能恢复成这样已是极好了。”叶妙仪满足的笑道,那笑容还没散开就蓦然僵住,她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
    见她神情痛苦,望舒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叶妙仪的手覆上了腹部,额头上也析出了冷汗,“许是在日头下站得久了,肚子有些疼。”
    望舒想起大夫的话,生怕她因为那香料的缘故而滑胎。
    “莫不是动了胎气。”她望向叶妙仪身边不知所措的近侍,“还不快去请太医。”
    叶妙仪却似乎等不得了,那腹痛越来越厉害,她抓着望舒的手也用了力气,“不行,我太疼了,你先扶我往太医院那里去吧。”
    望舒连忙点头,她搀着叶妙仪往前走,但这样实在是太慢。
    正在这时,她们遇上了方汀白,望舒不得不向他求救。
    “老师,成王妃似乎是动了胎气。你能把她送去太医院吗?”
    她到底是女子,力气不如男儿,不然就直接抱起叶妙仪往太医院奔去了。
    方汀白望着面色苍白的叶妙仪,有些犹豫,“男女授受不亲,我去叫一下成王殿下。”
    顾怀信?他怕是巴不得叶妙仪落掉孩子。
    望舒连忙拦住了他,“事情紧急,便是一刻也耽误不得。老师放心,事急从权,无人会怪你的。”
    面对墨守成规的方汀白,她也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方汀白毕竟是良善之人,他也害怕叶妙仪真的出了什么事,于是咬了咬牙,打横抱起叶妙仪。
    方汀白将她抱进太医院的内殿,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太医,将叶妙仪围住。他们又是号脉,又是开药的。宫人立刻端上了药汤,叶妙仪饮下之后好了许多,原本煞白的面色也逐渐有了血色。
    太医说她是在烈日下站得太久了,这才动了胎气。好在太医殿清凉,她恢复得也快。
    方汀白听了,颇有一些自责,“是我的错,我不知成王妃已然有孕,不然应该让你在殿内等候。”
    叶妙仪幽幽望了他一眼,神情冷淡,“不怪老师,你也是依照宫规行事。”
    方汀白知道她心里的怨怼,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叶妙仪拉起望舒的手,有些忐忑的道:“我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你不要多虑了,好好调养,这个孩子一定会没有事的。”
    望舒以为她说的是孩子的事情。她能理解她的不安,可她想,这次或许是因为中暑而触发了之前香料的影响,如今香料被及时撤下,只要不再有其他的意外发生,这个孩子想来也是可以保住的。
    “我不是说孩子……我总觉得还有别的事情……”
    叶妙仪捂着心口,惴惴不安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望舒只能再次安抚她。
    这时,顾怀瑾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见到安然无虞的叶妙仪,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转头问望舒,“这是怎么回事?”
    叶妙仪抢先答道:“表哥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中暑罢了。”
    望舒看向他的身后,却没瞧见旁人的身影,“成王殿下没有来?”
    “他?”顾怀瑾冷嘲一声,“自然是事务繁忙得紧。”
    望舒看向叶妙仪,却见她虚弱的笑了笑,暗淡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由此,望舒心下更加厌恶顾怀信。
    没一会儿叶妙仪有些乏了,昏昏欲睡,顾怀瑾将望舒单独叫了出去。
    他负手站在廊下,夏日的微风带着一丝燥热,而他穿着浅色的衣裳,看着倒格外清凉。他对玄色,似乎也没有那么执着。
    想到此处,望舒心中一惊,她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关注他的穿着喜好了。
    “我有件事要与你说。”顾怀瑾转过了身,望舒这才看清他眼中的疲惫,不禁诧异。
    “什么事?”
    顾怀瑾轻叹一声,“妙仪的弟弟杀了人。‘”
    望舒心中一惊,“谁?”
    “绾情楼’的花魁。”顾怀瑾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可疑,怕是和前朝有关。叶云旗虽然行事放荡,胆子却不大,应该不会杀人。”
    望舒顿时了然,“这么说,又是陷害?”
    “我也不确定。但这件事牵扯到叶家,我不能坐视不管。此次又是孔青云受理此案,于我们很不利。好在我已经求了父皇恩准,他答应让我亲自过问此案。”
    也不知是不是光影的作用,他望向望舒的目光里添上了一抹柔色,“官茶案你处理的实在让我惊讶,此番我想问问你,你可愿与我同去?”
    不知为何,望舒总觉得命运里有根无形的丝线正在将他们牵扯到了一起,可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拒绝。
    她凝了凝神,微微颔首,“自是愿意。”
    走在路上的时候,顾怀瑾不忘叮嘱望舒,“这件事情不要让妙仪知道。”
    望舒明白他的顾虑。她自然不会告诉叶妙仪,就连玉镯的事情她也未曾说。她如今有了身孕,最是伤心不得,更何况叶妙仪若是当面质问顾怀信,让他生了警惕,换种法子害她,那叶妙仪的孩子怕是真的保不住了。不如就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这次有了陛下的旨意,孔青云不敢刻意刁难。衙军虽然围了“绾情楼”,也没有妄动,都在等顾怀瑾亲临。
    楼里已被清场,望舒跟随顾怀瑾走到了房门前。只见里面窗户开着,纱帐被风吹得四处飘摇,依稀可见榻上躺着的人影。
    她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尸体,望舒的心跳得有些快。
    顾怀瑾却像洞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问望舒,“你怕不怕?”
    “不怕。”望舒有些心虚,却回答的毫不犹豫,性格里的倔强从不让她轻易认输。
    “瞧你,脸都白了还在逞强。”顾怀瑾眉梢轻挑,风灌进走廊,吹乱了望舒的头发,他伸出手想帮望舒把它们拨到一边,而后又觉得有些不妥,遂放下了,“若你怕了,我可以自己进去。”
    “顾怀瑾,虽然是你让我来的,但后不后悔却只有我说了算。”望舒绕过他,走了进去。
    顾怀瑾摩挲着放下的手,笑得出神。果然是个犟脾气。
    衙军帮他们掀开帐帘,初见帐内的情况,望舒还是有些无法接受。那女子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面色煞白如鬼,手指乌青,偏偏那眼睛还瞪得滚圆,倒似死不瞑目的模样。
    她有些害怕的别过了眼,却正好撞进顾怀瑾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收到望舒的怒视,顾怀瑾这才转身问孔青云,“孔大人,能否陈述一下案件的经过。”
    孔青云抬了抬手,便有衙军替他答道:“说是昨晚叶家公子来楼里寻欢,半夜的时候屋里响起动静。老鸨前去敲门,见无人应答,担心之下便冲了进去,却发现柳姑娘被勒死在了榻上。”
    “你们是怎么认定凶手是叶云旗的?”顾怀瑾问。
    衙军解释道:“昨晚便是叶公子亲点的柳姑娘,只有他们两人在房里。而且老鸨进去时,叶公子手里还抓着撕裂的帐幔,想来便是用那帐幔勒死了柳姑娘。”
    顾怀瑾查看了那女子的脖子,果然看到一条淤青的勒痕,他又问:“叶云旗可认罪了?”
    涉及到审案,孔青云不得不站出来回道:“没有,我们已经初步审讯过叶云旗,然而他不肯认罪。”
    这回顾怀瑾没有说话。他将女子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却见她的衣衫完好无损,除了颈部的淤青外也没有旁的伤口。
    望舒怕顾怀瑾因为要避嫌的缘故,检查的不够仔细。于是她鼓起勇气,又仔细的将尸体检查了一遍,甚至连那衣衫下的身体也查看了一番。
    与此同时,顾怀瑾也在检查屋内的其他物件。他拿起女子放在榻边的绣花鞋,却发现鞋底没有那么干净,反而沾着湿土,鞋边还有磨损的痕迹。
    即便她昨日出了门,也不该是湿土啊,昨日明明没有下雨。
    顾怀瑾皱起了眉。
    而望舒的目光也落在女子的手上,她左手食指的蔻丹掉了一块,中指的指甲缝里还藏有黑色的污垢,扣出来一看,还有微微的湿意。
    顾怀瑾将鞋子递给望舒,她望着鞋底的泥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望舒决定去问老鸨。这楼里,只有她最清楚姑娘们的一举一动。
    于是顾怀瑾继续留在屋内寻找线索,而望舒则带着一队衙军去了老鸨的房间。
    那老鸨何时见过这么大阵仗,见衙军踹门而入,便和姑娘们抱在一起,害怕得瑟瑟发抖。
    望舒笑道:“你们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来问你们几个问题。”
    老鸨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道:“姑娘请讲。”
    “柳姑娘昨日可有出门?”
    “不曾,她昨日一天都待在楼里。”老鸨肯定的摇头。
    望舒哪里不知道她在撒谎,立刻使了个眼色,几个衙军强行把姑娘们分开,一人一个按在了地上。
    她慢悠悠的走到老鸨面前,“你最好老实交代,我可不喜欢别人骗我。”
    老鸨紧张的连连摇头,“小人哪敢骗您,柳姑娘昨日满客,一天都待在楼里。”
    见她咬牙坚持,望舒却是轻笑一声,透着清寒,“好,那我问你,你们姑娘侍候客人前,可是要梳洗一番,沐浴更衣?”
    老鸨不知道她问这些是何意,只能如实回道:“自是要的。”
    见此,望舒逐渐失了耐心。她拔下发间的簪子,走到一个长得还算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跟前,手指微微用力,那姑娘的脸上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姑娘被人桎梏着,挣扎不得,只能无助的捂着脸,望着满手的血,失声尖叫。
    望舒没有理会,又走到另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面前,目光却望着一旁的老鸨,“你的脸虽然不值钱,却是要靠着这些姑娘们吃饭的,若是她们都破了相,你这楼还能开下去吗?你若再不说实话,我便一个一个划过去。你可考虑清楚了,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望舒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她倒是比刚才那个还漂亮,想来也是这楼里的头牌了。
    那姑娘害怕的浑身颤抖,摇晃着老鸨的胳膊,哭得花容失色,“妈妈,你快说吧,不然我们可还怎么活啊!”
    银簪贴面,望舒又准备使劲儿了。
    老鸨吓得一声尖叫,“别别别,这可划不得划不得啊!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望舒收回手,等待她交代。
    “她是出去过,她戌时出的楼,亥时回来进的叶公子的屋子。可是她去见了谁,我是真的一点不知啊!”
    望舒用帕子擦去了簪身的血,淡淡睨了她一眼,“刚刚为什么不老实说?”
    “我是想此案能赶快了结,不然牵扯得时间久了,又是人命,我这生意可还怎么做啊!”那老鸨怕是心里的恐惧和委屈憋得久了,此刻一股脑迸发出来,哭天抢地的哀嚎。
    望舒被她的哭声震得耳朵发麻,有些无奈的安慰她,“方才我也没用多大力。一会儿你给那姑娘找个好点的大夫,涂点药膏。想来这伤口月余便能痊愈,也不会留疤。”
    那哀嚎声蓦然停住,老鸨狼狈的用衣袖擦去眼泪,盯着望舒确认,“真的吗?”
    “自是不会骗你。”临走时,望舒还不忘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放心,你的银子都还在呢。”
    “谢……谢谢姑娘手下留情了。”直到望舒走远了,那老鸨的大嗓门还能听见。
    几个衙军忍不住笑出了声,望舒也不禁笑着摇头,竟是个缺心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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