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得不提到萧家的剑术,简直低调地不露锋芒,却可以独步天下。因为北宋“重文教,轻武事”,萧家立下祖训家规,确立“读书为本,以儒为业”,收敛剑气,躲避锋芒,不见圭角,以免招惹是非祸害。萧家属于豫中名门望族,在地方历史悠久,声望颇高,与陇西李氏、太原王氏、弘农杨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等五姓七望世家素有交情。为了延续家族的荣光,萧家身在江湖不问江湖世事,潜心培育子弟赶赴科举考取功名,养成文宦之家的家风,以庇佑家族昌盛。相对比文武状元而言,文士从快、从优,武举不受重视。当举子被点为状元时最次也是翰林,然后逐步升迁。而武状元若无重大战役的表现,也只能靠时间来升迁。所以,萧家主张一律从文。
古有国家深陷危难之际弃笔从戎,今有北宋文不换武之风弃武从文。
翌日,晨光熹微,穿透薄雾,射进窗户中,给人一种温暖清新的感觉。
床榻上,床单、被罩整齐叠放着,淡淡的檀木香充斥着屋内,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满屋子清新闲适---一切就待柳雨晴推门进来。
柳雨晴熬了薄荷百合汤,径直向房门走来。其实,她已料想屋内必然人去楼空,叔叔踏上归程,早早地离开商都郑州。他是一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重情忠义,心中也必然还有其他牵挂。
但是,她依旧抱着一丝侥幸,或者放不下牵挂和责任感,早早地给叔叔熬制了养生粥,有利于润肺止咳、清心安神。毕竟进入芒种,湿热天气容易让人心情烦躁,饮酒又容易伤肝伤胃。
一份想念,一丝牵挂。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现在来说是临安公主府的事情。
为什么萧正羽会如此愤慨,不轻易动怒的他,终究忍不住发气。
萧正羽与临安公主赵璇由宋太祖赵匡胤指婚,属于青梅竹马的关系。
萧正羽喜欢生性聪慧的女人,赵璇自然不例外,她是宋太祖的长房孙女,父王是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赵匡胤忽然暴毙身亡后,大宋江山不是延续自周朝开始由太子继位的传统,而是续位给了胞弟赵光义,这里面其中缘由浮想翩翩,也不言而喻。
赵璇对皇祖父暴毙和父亲割腕自杀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她表面臣服于当今朝政,暗中蓄积自己的力量。
宋太宗赵光义和宋真宗赵恒觉得她终归只是女儿身,掀不起大风大浪,加上内心原本多少有愧,对她的传闻多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
赵璇的性格强势,情绪善变,在外佯作一副与世无争的温婉模样,回到府中却是另外一种尊颜,有着强烈的控制欲望,时常患得患失,喜欢试探对方。一旦有机会找到由头,发气脾气来,便盛气凌人,咄咄相逼,给予人一种踹不过来气的压力。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经历王权相争带来的家庭变故,或许是太缺乏安全感,赵璇外表强势,内在又玻璃心,强迫自己伪装,为了保护自己,不想在王室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孤独和无助。她渴望有人能懂,却又害怕被了解,于是不断进行纠结与自我拉扯。
没有了父母的庇佑,庙堂上孤立难援,赵璇仿佛溺水的人,在水中奋力挣扎,却无力摆脱困境一般……在命悬一旦之际,人处于危急时刻,哪怕是一棵稻草或者飘零的落叶,也想在危急时刻慌拼命抓住,孤注一掷。
萧正羽就是赵璇生命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就像溺水的人竭力抓住岸上的树枝一样,把许多寄托与期待押注在这个男人身上,希望他在身边为自己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希望他功成名就挤进北宋王朝权力的最圈层,希望他替父王拿回原本属于本家的尊严和地位,希望他……但是,越是期望越多,越是负重前行,越是害怕辜负。
萧正羽爱着这个童年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公主,从前的她爱笑,倚门献笑,掩口而笑,眉飞眼笑,破涕成笑……他几乎记着她所有笑语盈盈的样子,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竭尽所能,想给予未婚妻以关爱,弥补亲人离去带来的忧伤和落寞。毕竟,从一开始,他对太祖将长公主赐婚给自己的决定,是欣然接受的。只是父亲萧守文在私下会有一声叹息。
古代人一般富贵的人家都有三妻四妾,如果是达官贵人更是妻妾成群,美色萦绕且不说,人生逍遥自在。但是有一种人,虽然表面风光,富贵荣华享不尽,却处处被王权牵制,即是驸马。抛开不能纳妾,否则视为对皇权不敬不说,在从政为官上也自带了导向性束缚,容易被人为化分成阵营扣上结党营私,且冷不防就被皇权忌惮。
对于太祖赵匡胤赐婚萧家,萧守文的内心是拒绝的,只是碍于皇权威严,自己不能得罪圣恩,故无法推却,只有欣然接受。
对于父亲的顾虑和担忧,萧正羽倒还没有思考在这个地步。毕竟,当时的他还太年轻,只知晓跟着自我感觉走。
在他心目中,赵璇不是长公主,而是记忆里那个在御花园雪地里不停抽陀螺的小女孩。她自信开朗,笑靥如花,有修养学识,懂琴棋书画,知谦逊平和,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却不娇嗔满面。他们一起做迷藏,数星星,斗蛐蛐,猜灯谜……景福殿、延福宫、翠微殿、后苑都留下了他们一起奔跑嬉戏的身影,一袭长衣烂漫华锦。
一个芳心暗许,一个一见倾心。原本没有其他变故,太祖金口赐婚,实属天赐良缘,成人之美。
但是,世事无常。赵璇的性格随着家庭变故,发生改变,甚至让萧正羽捉摸不透。当然,这种变化并不是从他与赵璇在翰林院重逢的时候,就凸显出来的,而是在接触的过程中,逐渐显现出来的。
毕竟人和人刚刚相处的时候,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对方。相处久了,缺点才会渐渐暴露出来。萧正羽对赵璇的感情停留在从前过往的美好回忆中,她的笑容璀璨如同明珠,印入了他的脑海里,成为最美的记忆,像一豆萤火,即使岁月如何流逝,虽然光亮微弱却炫丽。
相爱容易,相处难。萧正羽虽是榜眼出身,但是崇武,并不喜欢文人墨客太多迂回于社交之中,且纵情歌舞升平,喜欢浅吟低唱,在人际交往中应酬唱和,而不干更多的实事,造成结党营私之风,贪腐横行,却还自命清高,心高气傲,看不起排斥在外浴血疆场的武将,这也让原本血气方刚的萧正羽愤慨不已。
在日益强化中央集权政治的大背景之,赵璇一心渴望未婚夫涉足政治权利的核心范畴,与太师、太尉、太博等打成一片,沽名钓誉,难免要再三督促萧正羽,要勤于社交,周旋于官场各种应酬之中。这让萧正羽很不适应,应酬迎来送往,公款吃喝成风,大到朝堂群臣,小到州府县官,群臣从升迁、到任再到离职、寿辰、婚嫁等名目繁多,耗费巨大,饷馈皆为百姓出,让他看清了朝野的腐败与不堪,更加厌倦这种政治生态环境,不愿意同流合污。
对此,他谢绝迎来客往的社交,出淤泥而不染,淡泊名利,不屑于罗绮华服和轻车香马,倾心于回归内心的纯粹和本真。于是,他与赵璇产生了分歧,从开始的好言相劝,到后来的冷战,再争吵,不可避免。以至于夫妻俩人不再琴瑟和鸣,哪怕是肌肤相亲的一刻,彼此也觉得灵魂离身体很远。
“官场就是一个熟人社会,很多事情玩来转去最终要纠结于人情二字上来,熟人社会最大的特点就是形成利益输送的对接管道,最后构成一张纸密不透风的关系网--你如果不融入这张关系网,怎么能够在朝廷立足?不要说巩固发展新生势力,连在官场站稳脚跟都很难!”赵璇俨乎其然地说道。
“谁说我一定要企图在朝廷站稳脚跟、巩固势力?国家财政捉襟见肘,官场应酬接待仍然追求权利、面子和人情,不以腐败为耻,反用权力寻租换取酒色享受,结党营私,抱团取火,这样的朝廷不呆也罢!”萧正羽义正言辞地问道。
“官场应酬古来皆有,天经地义。就说自周天子以来,历任皇上都要在大年初一举办皇宫朝会宴饮,文武百官均要参加,且携带女眷同乐,排场阔绰,豪饮奢侈,一直持续到今。其他例行公事,比如新帝登基时的元会宴、改元建号时的定鼎宴、祝寿时的万寿宴等,也是不计其数,宴席上每顿山珍海味,皆可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吃穿花销。古来万事皆如此,你有什么可愤愤不平?”赵璇回眸顾盼生辉,缓缓地反驳道。
“我不喜欢,可以了吗?无论是古来万事皆如此,还是古来圣贤皆如此,宦海沉浮,我都不喜欢!”萧正羽拔高音调,对赵璇厉声叫道。这是他少有的时候地发怒,更是他此前绝无仅有地对身为长公主的未婚妻嘶吼。
既然已经发出了第一声呐喊,他就索性把心中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勃然变色,愤怒睁大了双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出气,一鼓一胀。萧正羽厉声说道:“我需要的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妻子,而不是站在我背后,操控我仕途和政治前景的指路人--我不是木偶人,不需要有人在背后提线!”
刹那,或许习惯了萧正羽温文尔雅面庞,赵璇一下子就愣住了,表情凝固。过了大半响,她才缓过神来,眉宇之间难掩疑惑道:“我让你步步紧跟走稳仕途,希望你们萧家延续家族荣耀,发扬光大,难道就这么为难你这位一甲榜眼了吗?如今你任知翰林院修撰,只从六品,你父亲还远在邠州驻军,文将带兵,开疆辟土,生死系于两军交锋。”
赵璇说话之余,含了一缕气定神闲,理了理云堆翠髻,转身坐回朱椅上,徐徐地道:“你可知,公公虽然能文能武,智勇双全,但还是少不了有小人在宋仁宗身边吹风。当初面涅将军狄青骁勇善战,履立战功,累迁延州指挥使,就是因为不擅长官场人际交际,被朝廷众臣所排斥,憋屈苦闷,最终才郁郁而终--难道,你想重蹈覆辙吗?”
“赵家人说这话,不觉得有愧吗?”萧正羽眼神中带着不屑,冷冷的说道:“将军抱憾而终,武将被朝野排挤,真的只是因为他们不懂人情应酬,不知礼数规矩吗?恐怕即使武将日日应酬,杯觥交错;夜夜张罗,迎来送往,都不能入了满朝文官的法眼。”
说着,萧正羽的语气顿了顿,疑迟片刻,忧形于色,那句话终于还是脱口而出:“因为根本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在于你们赵家原本就是武人专权,窃取了后周江山,才怕‘陈桥兵变’重演,将重文轻武定位祖宗之法,根深蒂固,不可撼动---毕竟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说罢,萧正羽冷眸一转,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眼神清冽,直视眼前的赵璇,若有一种如释重负却又如鲠在喉的压力袭来。
话音刚落,赵璇顿时被激怒,蹙了蹙眉头,原本朱唇轻启,呵气如兰的她,几乎从朱椅上跳了起来,眉目肃然,吓着贴身婢女流苏心中不甚惶恐,连忙跪下,劝道:“请长公主息怒,请长公主息怒。”
只见赵璇玉指轻扬,指着眼前的心上人,厉声郁然道:道:“萧正羽,你骄横放肆!难不成是活腻了!”
“不错,我是活腻了。游走于表面一团和气,和颜悦色,背里互相较劲、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不仅要卑躬屈膝,还要弹冠相庆,我是水深火热,生不如死!”萧正羽正视赵璇的目光,掷地有声地道,“长公主要如何,一切悉听尊便!”说罢,转头决然转身离开,直径跨出府门,目光锐利果敢。
对于赵璇而言,一袭凉意从头渗到脚,她嘴角微微颤抖,心绪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坐下,不再说话,视线游离于萧正羽背影消失的方向。
片刻后,想起什么,扭头对贴身婢女流苏道:“驸马爷今天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传到府外去,若是谁有任何闪失,我便要谁坐罪,株连九族!”
流苏急忙躬身,点头恭谨应道:“主子,放下,在自己家,说话办事,自然与外人无关。驸马爷,刚才说什么来着了,奴婢一时耳背,没有听清。”
赵璇轻轻颔首,微微一凝,递去赞许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一沉,颦眉微皱,湿了眼角。
也许是从前孤单的日子过的太久了,萧正羽的忽然抽身离开,让她又开始惧怕最初没有挂念的感觉,心酸醋意浸透心扉,也越发没有了期盼,却越发不甘心屈从。
这一夜晚来风急,庭院里满园怒放的邹菊被吹落花瓣,落英缤纷,铺满台阶。
这一夜,赵璇的梦冗长而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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