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铁匠铺。
因为打铁需要用到很多水的缘故,铁匠铺子非常靠近玉清河畔。
此时铺子里一个五短身材、一脸麻子的老头子和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正在打铁。
老头子叫李麻子,真名大家都已经忘却了。
中年汉子正是铁中堂。
只见李麻子用棉布裹在一根铁棍的一头,将铁棍的另一头伸进火炉里,片刻功夫,取了出来,铁棍通红。
李麻子将烧红的一头往台上一放,双手紧紧握住缠着棉布的一头。
铁中堂袒胸露腹,手持铁锤,高高举起,一锤下去,火星四溅。
无数火光在铁匠铺子里随处乱窜,就像夜里站在大地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天幕之上的繁星点点;又像站在山巅俯瞰大地,那些四处散落的万家灯火。
天上点点星,人间处处灯。
极为绚烂,蔚为壮观。
每一次抡捶落捶,就是一幅画面。
李麻子突然说道:“中堂,要不歇会。”
铁中堂嗯了一声,将手中铁锤放在一边,千万点火星,骤然间在屋内全部停滞。
李麻子支支吾吾,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又好像酝酿很久,然后说道:“中堂,我知道你来历不凡,上一次你的那个姓墨的朋友来看你,我其实就看粗出来了。”
铁中堂又嗯了一声。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其实最难的是开口第一句。而一旦把第一句说出来后,后面的对话仿佛就水到渠成了。
李麻子说完第一句后,就不再有什么顾忌了,然后说道:“今天一早,我其实看到隔壁铺子的李善长一个人拎着那把杀猪刀,一个人走出了镇子。”
李麻子感觉自己有些口干,于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继续说道:“最近镇子里来了很多外人,这些人一看就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有区别,但是感觉跟你很像。”
“这些年来,你和翠兰也没有个孩子,我和你丈母娘很着急,也私底下跟翠兰聊过很多次,我们猜你有你的难处,这事不怪你。当初收你为徒,让您跟我打铁,其实就很委屈你。而且翠兰长相普通,家庭也普通,我们都知道,她其实配不上你。”
铁中堂说道:“爹,你说的是那里的话,翠兰她很好,你们二老也很好,我……”
李麻子说道:“中堂,你放心,刚刚我和你丈母娘,还有翠兰商量过了,你该做什么事你就去做,我们帮不了你,但是绝对不给你拖后腿。”
铁中堂有些迟疑,原本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曾想老丈人洞若观火,提前知道了。于是,铁中堂说道:“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先把这刀胚子打好,行不?回头再跟您们细说。”
李麻子先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心中一乐,说道:“来吧。”
这次,铁中堂抡捶,势大力沉,动作迅猛,每一次捶打溅射出来的火星还未消失,下一次捶打溅射出来的火星就开始叠加,如此反复,密密麻麻,如亿万繁星,拥簇在空中。
最后,铁中堂大喝一声,竭尽全力一锤砸下,这一次溅射出来的火星,极其繁多,尤为刺眼。
铁中堂沉声说道:“爹,刀成了。”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麻子老哥,在不在?”
李麻子一听这声音,知道是铁拐李来了,整个镇子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叫自己,当然自己叫他的名字也很特别。
李麻子走到门口,说道:“瘸子老弟,弄啥呢?”
铁拐李说道:“老哥,给我来一把刀,是军队使用的那种战刀,不是切菜用的菜刀哈。”
李麻子心中一拧,啥子情况,然后说道:“赶紧给老子滚蛋,狗日的,你一个瘸子,买啥子战刀嘛,我看你连菜刀都不会使。”
铁拐李说道:“老哥,别这样啊,我这不感觉世道不太平,想买把刀来防防身嘛。”
李麻子骂骂咧咧道:“绍和协议都签订三年,大嵩和大金也不打仗了,咋不太平呢。再说了,天大的事情,镇子里不是有李老,还有那个姚老头顶着嘛。你一个瘸子,能干些啥,天塌下来你去顶?那不得一下把另一条腿也给压折了。”
铁中堂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绝对不插嘴,心中不断腹诽道:这两人,不见面还想,一见面就拌嘴。何必呢?
铁拐李突然望向铁中堂,说道:“老铁兄弟,你看咱两都姓铁,你劝劝你家老丈人卖我一把刀。我都这把岁数了,身边又没有个人,不买把防身利器,怎么能安心呢?”
铁中堂实在是憋了半天,忍不住想要骂几句“你大爷的兄弟,你跟我老丈人称呼兄弟,跟我这又称呼兄弟,这辈分怎么论?再说了,你他娘的咋就姓铁了呢,不是姓李吗?哦,叫铁拐李就姓铁啊。那隔壁的猪肉李岂不是姓猪?”
不过铁中堂到底还是没有说啥,只是说了句:“这事还得听我老丈人的。”
铁拐李觉得这怎么能行呢,一个大老爷们儿,啥事都听老丈人的,能有出息吗?
所以铁拐李决定说几句良心话,要不然对不起自己铁骨铮铮的风骨,于是说道:“老铁兄弟,你这不行啊,哪能事事都听老人的,老人嘛,老古董了,不能与时俱进嘛。只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铁中堂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老人,斩钉截铁道:“这事还是姚听老丈人的!”
果然,李麻子在屋子里就开始骂骂咧咧的了。
铁拐李也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李麻子,好像在说:“傻了吧唧的,骂人能多块肉。”
好在经过软磨硬泡,李麻子终于同意铁拐李买一把战刀。
李麻子挑选了一把上好的精铁战刀给铁拐李,然后说道:“瘸子,拿好。小心走路摔跤后把自己一刀戳死了。”
铁拐李低着头,眼神炙热,拿着精铁战刀,在手上反复摩挲,一种无形的精气神仿佛又回到了老人身上。
铁中堂坐在铁匠铺子里,看着铁拐李的样子,悻悻然不说话,以免泄露天机,害得自己露了马脚。
这些年来,老丈人等猜出了一点端倪,看出了自己身份的不平凡,但是不过是出于好奇,怀疑自己的身份来历罢了,从未抓到过真正的确凿证据。铁中堂可不想在如此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铁中堂虽然不是儒家弟子,但他还是觉得读书人的有些话,说得还真不错,比如“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真是把道理给说通透了。
不过,铁中堂总是觉得今天铁拐李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有些象看到志同道合之人的那种炽热。
正在此时,铁拐李往铁中堂这边一瞥,铁中堂竟然也往铁拐李这边一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仿佛触电一般。
两两无言。
福寿巷口,李去病正准备出门,想着去找一下刘先生。
此前与爷爷对话时,两人讨论到了外人有没有可能绑架他或者姚复圣来威胁李家或者姚家,两人答案竟然出奇一致,“不可能”。
争夺那个东西,可能是各凭机缘和手段,如果通过绑架李去病或者姚复圣来威胁李家或者姚家,那就是正式与两大家族为敌。
两家的底蕴,外界并不全然知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两家现在还好好的。
而且当时李赞和李去病都不约而同提到了老陈,这位境界极高的人,来此十多年,其目的连李赞都不敢说真正了解和知晓。
李去病刚刚出门,结果看到刘先生就站在门口。
李去病快步跑去,不等他发问,刘先生就递给他一本书《三教珠英》,微笑道:“十二,送给你的,好好研读一下,对你会非常有帮助。”
李去病说道:“先生,好的。先生,多谢!”
刘先生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莫道人心不如水,休怕平地起波澜。都是考验,希望在前。”
李去病咧嘴笑了笑,然后说道“先生,这个不敢保证,但我尽力而为。”
刘先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正要离去。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然后对李去病说道:“十二,儒家讲的是敬,道家讲的是静,佛家讲的是净,都是有用的。”
在刘先生正要转身之时,李去病作揖行礼,刘先生作揖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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