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好雅兴,今日来我斗草堂有何指教啊,童儿看茶,取我那碧玉茶来。”斗草堂执事忙不迭的从蒲团上骨碌起来,顾不得肉疼他自个舍不得喝的碧玉叶,陪笑着应声。
指教?草都心中挪揶,心说这老头老大鬼心思,我和白公子来,还能有甚事。
白公子呢?打个哈哈一屁股坐在尚且温热的蒲团上,伸了个懒腰才道:“老倌儿啊,咱们也是老主顾,说些见外的话可不应景啊,怎么?我怎就不知执事您记性差到这般田地了?
看来啊这百草园大人该另择执事人选了,最近游神可是常光顾百草园,要不我?”说到这白公子挑挑眉毛,望向老执事,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个老执事惊的连忙摆手,
就差给白公子鞠躬唱喏了。老倌儿心中长叹,再推三阻四下去,以这公子的荒唐做派,怕是这官位朝不保夕啊。罢了罢了,随他闹便是。
喝过碧玉叶两盏,两人心满意足,相顾一笑,尽在不言中。不顾侧位执事苦绿的脸色,起身进堂。
两位浪荡哥互相调笑着携手入了堂内。朴素玄色大门过后,别有洞天。
三足金乌高悬天上,浩荡如大日。珍麟丹鹤嬉于溪,灵芝百草吐纳朝霞,露珠颤而引五色宝光,仙石嶙峋龙牙参差。
有凤鸟啼声清越,如山泉遇奇石,激起泠泠飞花,空谷婉响久去不绝;百丈螭龙摇头摆尾,盘桓高远天际,金乌日光,于鳞光折射起五色,洋洋洒洒,被几株拔天老树纷洒成点点光纹。
绚烂似光雨飘摇。长天另一方,寒蟾登天,拽曳出清冷月辉,冷纱扶摇层层叠落。古柳清丽接天连暮,柳上栖息千万只无脚的神鸟,惊起而飞,于月色里朝圣一般连天蔽日,绝美而震撼
。真也称得上鬼斧神工。
只不过白公子草都早已经见怪不怪,视若无睹罢了。
斗草堂当中有一灵池,这就是二人此行的目标所在了。这灵池里孕育着上百的莲花,取莲子捏个法诀就可幻化成小人,随心而动,只要有心便能使出这世间千万法门,威能自然也是削去
了七七八八,不至于伤人杀生。这本来是仙人们闲来无事,切磋道法心得之用,每每热闹时候,八九个玩心未泯的仙人唤出莲子小人,捉对切磋厮杀,也能在这堪称枯燥的求道生涯里
找到些乐子,一来二去这都草堂反而声名鹊起,成了乃至在岐水上下游都数得上的稀罕地界。
本来这莲子小人也就是仙人玩闹时候所用,可到了这两人手里,便成了祸害场子的玩物。自打这两位爷来了以后,百草园里,剑气纵横法诀漫天烟尘四起咒骂不断。
园中一只老的快修成人形的丹鹤看不惯,出来劝解两句,让这两个纨绔揪住顶上朱红,一顿乱揍,临了把毛都拔了个干净一根不剩,好好一只玉树临风的丹顶鹤,本来莺莺燕燕
环绕左右,现在孤苦伶仃藏头遮尾。这还不算什么,园里的麒麟天狗,现在看它的眼神都不甚对劲,怪异贪婪,时常涎水飞溅,好像图谋一盘拔了毛还未佐料的白切鸡。
这两个小辈搅闹,前辈大仙也是头疼,这来游园的仙人呢,大多也是中下的水准官阶,下阶呢都知道黑面游神护短脾气大,不好招惹。别看游神脾气急,可待人接物上口碑顶好,往往是
与人交心又不图名利,抛开脾气不谈,为人醇厚淡然。大多数中上水准的仙人,多多少少和黑面游神都有些交情,也都不好拉下面子去管束这白公子。
毕竟嘛,还未成仙时,哪个没年少轻狂过?年岁大了,性子收敛了自然严正。
这一等,就是上百多年,白马依旧非马,更无丝毫起色。
白昼离曾经厚着脸皮自夸:白公子不改初心,两三百年如一日,向道之心坚如顽铁,未来定能混个绝世剑仙出人头地。
两人御莲子小人一通北风扫落叶,打的漫天碎草,体内本就虚缺的法力挥霍了十之八九,疲软的坐在地上聊天。
抹抹头上的汗珠,白公子只顾咧着嘴笑。旁边四仰八叉的草都瞅了一眼,嘲笑道,
“你说你有个大仙官的爹,家里法诀修炼法门样样不缺,怎得法力比我这散仙还差了一大截?仙人冒虚汗,说出去岂不是让那帮白胡子老倌儿笑掉了大牙?”
白昼离羞恼,瞪大眼睛,怎奈身体虚胖,脸上肉多,一双小眼怎么瞪也瞪不大,只得哼哼着应声:“出汗还不好?你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大罗金仙哪个不是高人做派,哪个能体会流汗
这等朴素的好,况且以后成了圣人,都没机会流汗,还不如趁现在多体会体会。”
青衣草都也不反驳,只是平静了语调问
“你先前扒光了那老鹤的一身皮毛,虽说那老鹤唠唠叨叨,但怎么说也是年岁奇大,按理都要尊称一声前辈,你做的有些过了。”
说完半响也没人应声,草都转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白公子不知从哪掏出一壶阳春酒,自顾自的往嘴里倒,微眯双眼,晃着两腿老神在在。草都说的话好像就当下酒菜吃了似的。
草都也不客气,抢过酒壶给自己也灌了一口,舒舒服服输了一口气。
“那老鹤是个甚么货色,我比你清楚。”白公子仿佛自语,说话间又嗞了一口酒。
“仙人凡人都一个德行,相比这仙翁那仙姑啊,我反倒看凡人更顺眼些。虽活不了多久,但也相比之下多了些率真。反观这些个神仙,个个眼高于顶装作清心寡欲,背地里手段也不见得
干净大方到哪里。那头老夯货拐带他人亲眷,其他鹤怕他地位特殊敢怒不敢言,你以为那些环绕周围的母鹤是心甘情愿唯唯诺诺?只是屈于大势罢了。
鹤族身上毛羽象征地位,有这一身毛,他便肆无忌惮横行妄为。我扒光他一身金羽,迟早会再长出来,只是这段时间让那些母鹤与自己配偶能团聚几分光景,实在不行就逃回鹤族,省的
天高皇帝远这老鹤无人管教作威作福。蝈蝈,我的为人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
草都看看这个白胖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白昼离倒是没在意,美美的喝上一口阳春酒,眉目微醺。
“我不出息,行事放荡,多数说我是仗着家中老爹权柄胡作非为,倒也没错,不然你我二人在这把百草园搅闹场子,早有人念个闭口定身的咒法把咱们扔出去了。
亲人邻里都说我是不可承受失母大痛,便一日一日的颓废下去,其实也不尽然。”他缓了缓,轻声说,“佛语人死如灯灭,想来娘亲也不乐意看我这副荒唐模样,我这做孩子的,
何尝不想看到娘亲在归墟得以瞑目。我只是倦了罢了,来人看我,只当我是游神的子嗣,这顶大帽子扣在头上,自然是敬重的很。爹叫我去上清宫读书我便要去,叫我去紫电阁练剑
我也要去,叫我给朋友陪酒我便只得木然皮笑规规矩矩,你说,这算什么?在我看来与这莲子小人并无二处。早先说咱们搅闹人家的场子,执事客客气气笑脸相迎,我倒恨不得他
使个招数让我吃点苦头,好让我觉得我是白昼离,并非什么白公子。”
我有凌云志,怎奈不得自由,况且疲懒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
“人都说白公子荒唐顽劣,今天才发现,我好像走了眼啊。”
青衣散仙也喝的脸色潮红,口舌不清笑道。
白昼离笑骂一声,接过壶,饮尽壶中阳春。
“我白昼离没几个交心的朋友,大多是酒肉宾朋罢了。真正好友你算一个,在岐水南边那个木疙瘩算一个。”
“人尽皆知游神家公子不谙世事,腹中无点墨,胸中少沟壑。家中不乏百年份的上好紫墨,但着实难以蘸着点心果品吞将下去。”
“可这胸中成竹未成,总有些嫩笋配阳春吧。”
“不然无物下酒,酒鬼对好酒,岂不是可惜的娘亲给可惜哭坟,可惜死了。”
醉眼朦胧中,眼中粉衣一闪,稍纵即逝。
听得有女子轻笑,珍珠玉润,婉转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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