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宫市近郊。
夜幕深沉,古老的城市安静地躺在江水的怀抱里,逐渐陷入沉眠,远处的灯光像是远飞的萤火虫,越来越昏暗,寂静的郊区只有舒家的别院里依然灯火通明,茶话会还在继续。
“对了!”舒小曼一本正经地放下茶杯,“你大晚上跑来到底什么事?就因为担心我于是一不小心做了幸运色狼么?”
杨真给茶叶呛了一口,满头黑线:这家伙居然能以-374°C的平静做出格外毒舌的评论诶。
“是为了那个张氏杀手啦~”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舒小曼一直认真听着,也不打断,目光看着无限远处,直到杨真终于说完后,才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个布法阵的杀手和你在樱花会遇见的,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是九黎族人。”
“九黎?”
“你跟我来。”
二人沿着楼梯爬到三楼,穿过两道暗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间巨大的藏书室,两侧立着巨大的书柜,上面的书籍琳琅满目,几乎占据了大半地墙面,而更高一些的地方,则挂着许多人物的肖像,透过雕花庄严的相框,从上一个世纪注视着他们。
“看不出你家还有这种地方。”杨真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座欧洲的古堡。
“我们舒家虽然比不上四大家族那么显赫,但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舒小曼伸出手指,沿着一列列书籍凌空划过,最后定格在其中一本上,轻轻一勾,书自动飞到了她的手中。
“如果我没猜错,困住你的阵法应该是‘阴魂’。”
“阴魂?”
“你自己看。”舒小曼把书推到杨真面前。
根据这本《上古编年史》的记载:阴魂是上古九黎族的秘术,能召唤亡灵阴兵,杀掉一波还有一波,而且一波比一波更强;一旦困于阵中,除非找到阵眼或者布阵者死亡,否则任凭你大罗金仙也无法脱出,只能被无穷无尽的尸海淹没。只是涿鹿之战后,九黎族败亡,这种秘术就失传了。
舒小曼解释道:“《史记·五帝本纪》载:‘蚩尤乱,帝征师诸侯,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漫三日三夜,帝不能出。’当时蚩尤使用的就是这种阵法。”
杨真点点头,知道舒小曼说的是涿鹿之战的故事。涿鹿之战是上古时代修真者们与神魔间最大的一场战争,当时修真界的第一英雄——轩辕黄帝带领军队讨伐魔君蚩尤,蚩尤手下的妖魔鬼怪设下阴魂之阵,一时“狂风大作,尘沙蔽天,黑气从天而降,黑气中惨叫凄厉,时高时低、时隐时现,似有无限人马”,黄帝的军队纷纷溃逃。
“这个阵法,借的是负能量,而且是灵气中最阴暗的怨力,怨力是剧毒,人类无法承受,只有一种人例外。”舒小曼拿过书,指着其中的一页,一字字念,“‘蚩尤怪力,手有五兵,以魑魅魍魉为助’,这魑魅魍魉说的就是九黎族,它们都侍奉魔君的朝臣,身体早已接受了改造,上古传说中九黎族大都什么铜头铁额啊,或者狮首人身啊什么的就是因为这个,它们‘声动九天’,‘力拔大山’,所以常被误认为妖魔。用现代科学的话说,它们的生命形式已经变异了,只有这样才可能承受怨力。”
“所以,你才说他是九黎族人?”杨真拿过书仔细翻阅,书中描绘的九黎族情况和他遭遇的大致吻合,由此可以断定那个怪脸人就是布血尸阵企图困死他的人。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舒小曼读出了杨真的脸色:
“有一种解释是:这个人是张家派出的第二波杀手,埋伏在凶案现场,是为了伏击你。”
“怎么说?”
“很简单啊~这个人一路跟踪你和陈警官,知道你们要返回现场调查因此预先埋伏。但他够不小心,在现场留下了脚印,怕你有防备所以先下手为强,弄碎了天花板想置你于死地,在一击不中后果断退出。”舒小曼分析的头头是道。
杨真想了想,摇头:“但有一点你不能解释,这个人的修为明显比大内盛见低,你会在一个杀手行动失败后再派个更差劲的出来吗?”
问题又回到了起点,迷雾如山,沉甸甸地压在两个人的心头,舒小曼双手支颌,杨真无意识地望着墙壁上方悬挂着的舒氏家族的麒麟家徽,藏书室里静得只有壁炉的火在噼里啪啦地爆响。
音乐声忽然刺破了宁静,藏书室里回荡着一首怪异的旋律,把邓丽君的声音衬得无比幽怨: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呀~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
杨真扭头看向桌面,而舒小曼则在看他,眼神失去高光,似乎心里藏着许多话想要吐槽。杨真默默地接起手机,片刻之后又默默地放下。
“是陈警官打来的,在大内盛见的伤口位置发现了半枚爪印,之前忽略了,经过技术组复原,已经确认和怪脸人留下的一致的。”
“所以呢?”舒小曼躺到沙发上,“凶手找到了?”
杨真苦笑,凶手是找到了,然而迷雾却更深了。
现在在原有的问题基础上又多出一个疑问:分明是张家派出的杀手,为什么会杀死自己人?
“会不会因为大内盛见行动失败身受重伤,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后继的杀手干脆终结掉他,一方面榨取剩余价值,另一方面可以栽赃陷害,一石二鸟?”舒小曼提出了她的推理。
杨真低头沉思,壁上的古钟“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的确是一种解释,”他说,“但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记得,这本书上说九黎族在涿鹿之战后已经消亡了。”杨真扬了扬桌上摊着的《上古编年史》。
舒小曼侧头想了想,耸耸肩:“会不会作者搞错了?考古本来就是通过线索推测古代遗存的研究,既然是推测就难免出错。这本书又不是什么上古秘卷,是后人编纂的,会出错也很平常啊。”
杨真拿过书,翻开扉页,上头几个小字写得分明:
编纂:张耀。
“张耀是谁?”他问。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舒小曼居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这个突然的反应让杨真吓了一跳,正想开口询问,结果舒小曼又一下子瘫到了沙发上。
“你发什么神经?”
“没神经,”舒小曼有点懒洋洋地,“只是刚刚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后来又发现自己搞错了。”
“什么可能?”
舒小曼坐起身,从杨真手里拿过书:“张耀是国内著名的考古学者,在考古学界的地位就如同斯文·赫定。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张家豪的哥哥。”
杨真的脸色忽然变了。
“知道吗?你的反应和刚才的我如出一辙,”舒小曼苦笑,“我甚至想到是不是张家一方面篡改史书,掩饰九黎族的存在,一方面暗中勾结他们增强本家实力,伺机夺取第一家族的宝座,这样就能解释追杀你两次的九黎族杀手来历了。”
杨真不说话,舒小曼说出了他想说的,已经没必要再说了。
“但这不可能。”舒小曼继续道,“张耀虽然是张家弟子,但很早就和家族决裂了,这其中似乎牵涉到一桩秘辛,张家的人从不愿多谈,但家主张康曾经在修真界发表过秘密声明,正式宣布将他驱逐出张氏。这件事修真界无人不知,而且最关键的——他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杨真又是一惊。
“所以应该是巧合,”舒小曼道,“张家通过某个我们还不知道的渠道发现了这个九黎族的后裔并签订契约,只能有这一种解释!”
她拍了拍杨真的肩膀,“不过话说回来,你挺厉害的,当年黄帝都要靠天女女妭帮忙才能脱出‘阴魂’阵,你居然那么轻松就出来了,我实在没想到。”
“还好吧~”杨真谦虚地摆手,“其实计算阵眼也没那么复杂……”
他没说完就发现舒小曼在睨他。
“我没有在夸你喔~”
“……”
“我没想到的是:那个九黎杀手道行低得令人发指,居然两次都让你跑掉了诶。”
“……”
“开个玩笑嘛~”舒小曼转过话题,“言归正传,现在嫁祸案已经真相大白,凶手和追杀你的九黎杀手也证实了就是同一个人,你有什么打算嘛?”
她其实就是随口问问,看看对方打算如何应付这个新冒出来的杀手,但舒小曼没想到这个漫不经心地问题,却把杨真问呆了。
真的呆了……
杨真知道舒小曼在问什么,然而看似随意的语气却提醒了他内心深处一个一直在想的问题。
原来,自己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起来很拉风,但换个角度看,也不过就是被动地等着人家来找麻烦。
憋屈吗?
可又能怎样呢?
张家是修真界的四大家族之一,实力超乎想象,不但拥有庞大的财富,而且历史悠久,是传承千年的秘密组织,修真界的精锐军团,拥有无数强者。
而一个仅仅炼气二重的修真者,和他们相比不过就是荒原中的一粒沙子,大气中的一颗尘埃。
所以还能怎样呢?
虽然这种日子不好过,人家不高兴就过来碰你一下;高兴了就放你两天假。但你永远都得绷紧神经患得患失生怕哪天背后会捅出刀子,结果人家还会指着你全神戒备的样子哈哈大笑。
但还能怎样呢?
“我的打算就是……”
杨真缓缓地站了起来。舒小曼忽然觉得空气中有股火药的味道,好像什么东西被点着了。
“既然张家怎么都不肯放过我,那么……”
杨真走到窗前,窗外夜风寒冷,夜色中城市万籁俱寂。
“让它去死好了。”
陡地一个明闪,暗蓝色的天幕星月全无,黑沉沉地云冻结了整个天空,铅色的云层中隐雷滚滚,磨盘般地咔咔作响,仿佛上天也被这句话惊住了。
这一刻,在新宫市郊外的房间里,弱质少年,向修真界的庞然大物竖起了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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