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明月不可辜负

第一百七十四章《兰赞篇》之念恩妈妈

    
    合影中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健硕,神情冷酷,一眼便是P上去,听说他变成了植物人,可真是活该呀!
    中间有个做鬼脸的女孩,两只手遮住了半只脸,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屋子,面积不到七十平米,与从前相比,铺上了粉色地板,添置了冰箱、空调,沙发、电视机都换了新,屋里空间虽然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很雅致。
    她轻轻推开房门,主卧室里有一张粉色的公主床,配着粉色的梳妆台、书柜、桌椅,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屋子的画,有素描的,有水粉的,有油画的,每一张都栩栩如生,很有灵气。
    副卧室陈设简单,除了一张色调白黑的床,便是一个衣柜。床前柜上又摆着那张合影。
    珂莲目露凶光,鼻子里冷不丁哼了一声,突然有种想把照片撕掉的冲动,当她气恼地去抽照片,突然发现相框与照片的缝隙里似乎藏着一张折好的信纸,正想取出,门外却传来了钥匙的声音,她只好放下相册,悄悄藏到了衣柜之中。
    没一会儿,有人进屋了。
    “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去做晚饭。”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好的。辛苦妈妈了。”紧接着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女人走进屋,退下外套,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厨房里响起了水声、洗菜声。
    衣柜中,珂莲亮出了一柄匕首,眼中逐渐露出凶光。
    忽然,一阵仓促的脚步从主卧室中跑出,“妈妈,你是不是动了我的画?!”女孩问道。
    “他不值得你用珍贵的画笔来留念,忘记他吧!”女人的声音十分清冷。
    女孩开始哭泣起来,“我忘不了他,妈妈,我忘不了他,求您把画还给我。”
    “我已经将画撕了,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早些接受现实吧!”
    “呜呜呜呜”
    女孩哭声越来越大,只听一阵急急的脚步从厨房跑回主卧室,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女人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厨房里洗菜、烧菜的声音不时传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女人将菜全部端至客厅。
    “咚咚,”敲门声响起,珂莲听出那是女人在敲主卧室的门,她一边敲,一边呼唤道,“念恩,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已经长大了,要理解妈妈啊。”
    “念恩?!”这个称呼令藏身衣柜中的珂莲惊得手中的匕首落了下来,还好衣柜下方放置着柔软的衣物,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珂莲连忙将衣柜门推开一条缝,正望见床前柜上那张合影,右边的那个男人是自己二十年前的丈夫,而中间那个做鬼脸的女孩,刚才没有仔细端详,如今细细看来,虽然她做鬼脸遮住了半张脸,但珂莲还是认出,那分明与自己如出一辙。
    “小恩恩?!”
    珂莲惊呆了,瘫软在衣柜中。当年,自己不顾小恩恩尚在襁褓之中,毅然决然转身离去,孩子哭得撕声裂肺,让她这么多年来,一想起,便心痛……
    正在此时,女人的手机响了,“喂,你好!哦,是快递到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领。”女人匆匆跑出门去。
    珂莲连忙抓起匕首,出了衣柜,跑出屋子,上一层楼,等女人领了快递,回家关上门,珂莲才心乱如麻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居然一个人带大了小恩恩?!”珂莲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那个月黑风高夜、丧尽天良将她撞飞的女人,那个不顾她求饶,红着眼来回将她辗压成肉酱的女人,居然一个人侍奉着医院里的植物人,并带大了自己的小恩恩。
    珂莲踉踉跄跄地走着,忽然,一个身影从身边匆匆穿过,那身影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惊讶地呼喊道,“洛老师?!是洛老师吧!”
    珂莲抬起头来,吓了一跳,不知何时,那个女人又跑了出来。
    “洛老师,您、您是不是来看念恩的?”突然那女人十分激动地握住了珂莲的手,“太感谢您和兰赞老师了,多亏你们,念恩才能从死神手中夺回性命。
    “死神?!性命?!”这些可怕的字眼令珂莲惊得脸色煞白,正愣怔着,潜意识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在对自己劝说,“二十多年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见一见小恩恩。”
    珂莲斩断一脑子乱麻,微笑着对女人点点头,说道,“是的,学校派我来看看念恩同学好些了没。”
    话虽然说出了口,心中却是万分惶恐,不知小恩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与小恩恩有什么瓜葛。
    心中正七上八下的,只听女人开心笑道,“太好了,念恩正在生闷气,我也劝不好,您来了可得帮我劝劝。”
    女人正说着,突然看见手中的快递,才想起一件事来,“洛老师,您在这里先等等我,我拿错了快递,一下子就上来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你快去吧!”珂莲笑着挥挥手。
    女人没一会儿就上来了,领着珂莲进了门。
    “念恩!念恩!你看谁来看你了?”女人笑呵呵地隔着门呼唤着。
    但是房间里静悄悄的。
    “念恩同学,我是洛老师!”珂莲上前敲了敲门,房间里依然静悄悄。
    “念恩同学睡着了吧……”珂莲尴尬地对女人笑了笑。
    女人的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她拿来钥匙,房间门从内反锁住,打不开,她冲着门狠狠踹上一脚。
    “念恩!”女人哭着大叫一声冲了进去。
    女人的这一系列连锁反应惊得珂莲目瞪口呆,却听女人哭喊一声,“洛老师,请帮我叫救护车!”
    “救护车?!”珂莲惊呆了,她跑进房间,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孩,面色如纸,手腕上流出的血已经将床单染得触目惊心。
    女人此时正按着伤口,焦急地向珂莲求救。
    “我、我没带手机!”珂莲毕竟与社会脱节了二十年了,根本不会用手机,只好冲出门,狂喊救命。
    还好一出门便遇见一个年轻人,帮她打了120。
    “小恩恩,你可千万别出事啊!”珂莲又急又怕,泪如雨下,心中默默地祈祷——
    “老天爷,只要小恩恩好好的,我愿意不明不白的死去!”
    念恩的命终究是救回来了。
    自念恩出事以来,珂莲太震惊了,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她木木地跟着沁芳,眼睁睁地望着沁芳镇静而迅速地应对着一切,而自己则意乱心慌、手足无措。
    直到确认念恩性命无忧,她才回过神来,怔怔望着面前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神情却异常冷静的沁芳,忍不住轻声问道,“念、念恩妈妈,你怎么知道她会……”
    “念恩妈妈”这个称呼,她极不愿意喊出口,以致于无意中咬着舌头,含糊而过,但“自杀”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毕竟自己不能接受自己的亲生女儿会作出如此可怕的抉择。
    听到相问,沁芳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凄然笑着对珂莲说道,“太抱歉了,洛老师,让您受惊了!”
    “受惊?!”珂莲心中默默念道,“我怎么可能不受惊?”
    此时念恩正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地昏睡。
    珂莲怔怔望着刚刚打过镇静剂的女儿,既心疼又内疚,“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选择自杀?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为什么我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察?”
    自责的眼泪随着内心的痛楚缓缓溢出,“难道这不是她的第一次……”她还是不忍心说出那两个字,“难道这么可怕的决定她已经选择了很多次了吗?”
    “那倒不是。”沁芳冷静坚毅的眼睛里突然多了许多辛酸和苦楚,“洛老师,谢谢您这么关心念恩,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念恩出事,是因为我一直都害怕遗传吧!”
    “遗传?!”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再次将珂莲震惊到瞠目结舌,“自杀?遗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后其实还有潜台词,珂莲差点就脱口而出“她的亲生母亲是被你杀死的,难道她的亲生父亲……这不可能啊,他可是……”珂莲默默地思忖着,话到嘴边又咽下。
    “是我不好。”突然,沁芳开口了,声调极其低沉。珂莲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一向坚强的沁芳眼中竟噙着晶莹的泪光。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珂莲不知沁芳此话何意,却不好追问,只好怔怔地望着她。
    “说来话长,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提起,不知道洛老师今日可愿听我叨扰?”沁芳一脸的疲惫。
    珂莲点点头,一头雾水的她也希望能听听其中的缘故。
    沁芳:“这话得从三十年前说起,念恩的父亲姓杨名钟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的他是一个机灵顽皮的男孩,但在高中毕业那年,他与父母一同遭遇重大车祸,虽然他有惊无险,但他的父母在这场车祸中双双去世,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连大学也没有上,便去当了兵。”
    “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一直都很喜欢他。1997年他休假回象城时,我们酒后一时冲动,做了男女之事……”沁芳平静地回忆着往事,最后一句却令珂莲却听得十分惊讶,因为当年与甄钟晨酒后发生关系的人并不是沁芳,而是正站在沁芳面前的自己。
    珂莲的思绪一下子回到那一天,听闻钟晨回象城了,珂莲惊喜地打扮着自己。一个计划早在她心里酝酿了很久,她取出柜子里珍藏了一年的葡萄酒,转身从父亲酒柜中取出一瓶象城老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那一夜,珂莲父母回老家了,她在家中设宴,约沁芳、钟晨、仁佳小聚。后来,沁芳与仁佳有事先走了……
    往事如昨,珂莲忆想起来,还有些唏嘘,她花了许多心思,终于得到钟晨。谁知千算万算,只算出了开始,没算到结局。
    站在这病房之中,只听沁芳接着说道,“……那时候,我不管他同不同意,也不顾父母反对,恣意嫁给了他,可就当我们刚刚领完证,他便收到部队的紧急归队命令,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回到了部队。我愿意为他做一位无怨无悔的军嫂,可我心里却一直有个芥蒂,因为与我们同时长大的,还有一位名叫沁芳的女孩……”
    果然不出珂莲的意料,沁芳将自己扮作珂莲,继续讲述着,“我一直以为,他心中爱的人另有其人,之所以同意与我的婚事,皆是迫于奉子成婚。所以自他离去,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过。可怜我自怀上念恩,严重恶心与呕吐的感觉一直伴随了我足足十个月,产后又大出血,差点命归黄泉,可是他一直不曾回来。”
    沁芳的回忆让珂莲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沁芳真实地再现了自己当年怀孕的艰辛。还记得后来父母回到家听说了自己与钟晨之事,虽难掩失望,但终是保持缄默,为自己操办婚事,听闻这个消息,一直爱慕钟晨的沁芳离开了象城。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珂莲和甄钟晨结婚那日,她也没有回来。
    “如今看来,当年沁芳虽离开了象城,却仍关注着阿晨与我的一举一动”。思绪再次回到现实的珂莲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人,这个女人当年美如天仙,气质超群,如今双鬓染霜,人老珠黄,有着超越年纪的沧桑与苍老。
    只听沁芳接着说道,“……他的冷淡无情,让我一颗炽热的心逐渐变得透凉。那段日子里,我本就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谁料有一天他竟和我的情敌……”沁芳的话再次勾起了珂莲的回忆,那回忆曾经让珂莲既悲观绝望,又恼火中烧。
    记得念恩刚满三个月时,正是初夏,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一大早郑旦伯和李玉香便上门来抱着念恩,嚷嚷着要带她去公园玩,三大一小四个人走到公园门口,珂莲才想起忘带念恩的奶瓶,便让父母先带着念恩去草坪上晒太阳,自己折回家中去取,刚入楼道,便望见两个身影抱在一起,见有人来,飞速分开,那楼道光线虽暗,但珂莲仍一下子认出了他们,那男人正是久久未归的甄钟晨,而那女人则是失踪好久的沁芳!
    一时间,珂莲只觉得心痛到支离破碎,绝望到头晕目眩——
    阿晨,你可知我也曾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却为你不顾廉耻机关算尽,为你排除众异执迷不悔,为你出生入死诞下千金?
    阿晨,你、你怎么可以……
    珂莲心中涌出无数质问,自尊却让她无法在情敌面前发问,那些血泪斑斑的质问只能一刀刀捅向自己,令自己伤痕累累,气若游丝……
    甄钟晨和沁芳也认出了珂莲,惊慌地望着她,“我们没什么的……”
    他们异口同声地辩解着,但此时此刻,珂莲早已听闻不得,悲痛和绝望在她心中化作怒不可遏的熊熊大火,她冷笑着对甄钟晨说道,“难怪你一直不肯回来,原来是和你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原来我看错了你,你竟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不顾妻儿死活,在外面翻云覆雨。”
    她的音量不大,却令甄钟晨十分震惊,“妻儿?!……小莲,你是说妻儿吗?”
    “哦,也是,你连婚礼都没有出席,头也不回的走了,当然不在乎我们的孩子流产了?”珂莲挖苦着。
    “流、流产?!”甄钟晨的声音有些颤抖,“小莲,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你的缺席,没男人关心照顾的我,怀胎三月时从楼梯上滑落,孩子流产了。哈哈哈哈,”珂莲突然神精质地大笑起来,脸色阴沉而可怕,她恶狠狠说道,“不知道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还是对你的报应!也或者……”
    她的脸色变得邪恶起来,“……根本就是你们的诅咒,让这一切都灵验了,”她的情绪极不稳定,转瞬又变得怒火中烧,“甄钟晨,我恨你,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爱你!我累了,我愿意成全你们这一对,我要和你离婚,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我都不要再见到你!”
    说完这一切,身心疲惫、千疮百孔的珂莲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时的我太年轻气盛、太任性冲动……”沁芳的话再一次将珂莲拉回了现实。
    “为什么怪自己,任谁看到他们在一起,都会这么以为啊……”珂莲轻轻问道,与其说是在问沁芳,不如说是在问自己,心中的潜台词让自己变得紧张而纠心,“难道、难道当年另有隐情?我、我为什么不让他们先开口?”
    “没错,是误会。”沁芳含着泪幽幽说道。“一个天大的误会,因为这个误会,又引起了一连串更可怕的误会。”
    当念恩清醒过来时,沁芳对着念恩就是一巴掌,惊得珂莲嗔目结舌。
    “杨念恩!那个男生与你才认识几天,你为了他,忘记我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的吗?你为了他,忘记仍然躺在床上至今没有清醒的父亲了吗?你为了他,忘记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沁芳骂着骂着,浑身颤抖地哽咽而泣,“你真的很想逼死我吗?逼死了我,也就逼死了你的父亲……
    这一番话,令人动容,曾经满腹仇恨的珂莲竟被沁芳感动地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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