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嫌疑犯
莲桥浮浮沉沉,两边的湖水涌起浓烈的寒气。到了桥头,钻进一个洞口,方飞摸了摸墙壁,打个哆嗦,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越往里走,寒气越浓,天光透过乌黑的山体,散射成七彩的炫光。方飞走了十多步,忽见一个大厅,上圆下方,穹顶挂着一盏银灯,水银似的灯光泻落在一个齐腰高的大石盆上。
石盆后面坐着一男一女。暗蓝色衣服的男子四十多岁,肥肉层层堆叠,仿佛一座肉山,脑袋一点一顿,俨然正在打盹。
女子三十出头,长相美艳,风姿绰约,穿着深红色套裙,显得精明干练,她笑眯眯地审视方飞:“早听说有个度者,现在总算见到了。”
方飞搓着两手,跺了跺脚,驱赶身上的寒气。
“很冷吗?”女子诧异地望着他。
“啊嚏!”方飞回应对方。
女子微微皱眉,说道:“我是朱雀云炼霞。”指一指胖子,“他是玄武山烂石,我们都是八非学宫的道师!你应该知道什么道师吧?”
方飞想了想,说道:“老师的意思吗?”
“对,”云炼霞拿起符笔,在一张纸上勾画两下,“我们开始吧!”方飞愣了一下,呆柯柯地问:“开始什么?”
“考试呀!”云炼霞惊讶反问,“你不知道怎么考试?”
胖子还在梦里点头,方飞却觉浑身燥热,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
“好吧!”云炼霞无奈摇头,“你先把双手放进太玄池。”
“太玄池?”方飞东张西望,“在哪儿?”女道师强忍笑意,指了指大石盆:“喏,就是那个,把你的手浸入水里。”
方飞上前一步,发现石盆里盛满清水,想一想,伸出双手浸了进去。盆水温温热热,泡着十分舒服,突然他身子一空,似有什么东西流出双手,一眨眼的工夫,满盆的清水变成了悦目的天青色。
“咦!”云炼霞轻轻叫唤起来,胖子应声张开双眼,眸子紫黑发亮,像是热奶油上嵌了两颗葡萄。他盯着盆中,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旋即瞅了瞅方飞,懒洋洋地开口:“三甲,满分!”说完这句又闭上眼睛。
“今天第三次了,”云炼霞笑着摇头,“好吧!气色,满分;气质,满分;气魄,还是满分!”她在纸上勾画一通,“一共九十分,接下来,请完成五行循环!”
“五什么环?”方飞有气没力地问。
云炼霞微微张嘴,欲言又止,终究苦笑一下,回头说:“山道师,你给他演示一下!”
“真麻烦,”胖子清梦被扰,一脸的气恼,“小家伙,把你的爪子拿开!”
方飞退下,胖子一扬手,指尖飞出一道黑气,袅袅绕绕地钻入石盆,盆中的清水迅速变黑,转了几下,冒出来一颗碧绿的嫩芽,嫩芽生长如飞,一晃眼,长成了一株翠绿蓊郁的大树。
大树长个不停,眼看抵达洞顶,突然轰隆一声,整个儿燃烧起来,连枝带叶地烧成灰烬。
灰烬堆满一盆,不住涌动起伏,一粒微尘也没漏出。忽听叮的一声,残灰向里收缩,又变成一块金灿灿的大石头。石头冷光闪烁,流汗似的渗出点点水珠。水珠越来越多,石头越来越小,很快石头消失,清水再度盛满了石盆。
“这就是五行循环,”云炼霞注视男孩,“你照做一遍就行!”
“我不会!”方飞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炼霞摇了摇头,挥笔画了五个圈儿:“下面是野马之吹……”
“算了,”山烂石忽然开口,“他肯定不会。”
云炼霞叹了口气,又画两个圈儿:“炼气满分三百分,苍龙方飞,你的‘水镜观元’九十分,‘五行循环’和‘野马之吹’均为零分。嗯,你可以走了。”
方飞掉头就走,忽听云炼霞高叫:“错了,那是回去的路!”他又转过身,发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想也不想,一头钻了进去。
出洞上岸,简真和禹笑笑迎了过来。相隔老远,大个儿就大声嚷嚷:“方飞,我得了二百七十五分!”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强打精神,小声说道:“恭喜!”
“我得了七个甲,”大个儿双手叉腰,站在那儿像个门神,“哼,谁叫玄冥转了左眼呢?我也开始转运了。”
“笑笑,”方飞回头问道,“你呢?”
“不如简真,”禹笑笑抿了抿嘴,“二百四十六分。”她见方飞脸色难看,犹豫一下问道,“你怎么样?”
方飞还没回答,简真抢先叫道:“还用问吗?肯定是零分。”
“叫你失望了,”方飞心中恼火,“我九十分。”
“什么?”简真小眼瞪圆,“那不可能。”
“笨蛋!”禹笑笑白他一眼,“别忘了水镜观元。”
简真眨了眨眼,大叫起来:“你的水镜观元得了满分?”
“不行吗?”方飞没好气说道。
“行啊,怎么不行?”大个儿口气里充满嘲弄,“方飞啊,不是我泄你气,看去年的成绩,要进黄榜,没有六百四十分想都别想。今年人多,分数还得涨涨。当然咯,我第一科就考了二百七十五分,后面有点儿闪失也无所谓。你就不同了,剩下三科,每科至少得考一百九十分。嗐,不是我泄你气,炼气最容易,后面越来越难,多少大本事的人,往往栽在一个小问题上面!”
大个儿一口一个“不是我泄你气”,一边长枪短剑地把方飞往死里戳,完了还补上一句:“咱们是好朋友,所以才告诉你这些。换了别人,哼,我都懒得说!”
打击完毕,“好朋友”兴冲冲吃饭去了,把方飞丢在原地,傻呆呆的像根木桩。
“别听他胡说,”禹笑**恼地望着简真的背影,“不管怎样,尽力就行。紫微那么多道者,敢来参加考试的也不多。你能报名就是了不起!”
“这是安慰对吧?”方飞沮丧地望着女孩。禹笑笑迟疑一下,声音变小:“我实话实说。”
“谢谢!”方飞低着头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在远处叫道:“苍龙方飞!”回头一瞧,迎面走来两个勤务,左边一个尖鼻子、高额头,眼窝深陷,指着方飞摇头晃脑:“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禹笑笑忍不住问。
“没你的事儿,”尖鼻子白她一眼,又冲男孩吼叫,“呆什么?快走!”
两人不由分说,把方飞夹在中间;禹笑笑想要上前,尖鼻子冲她挥了挥笔,露出威吓神气。
“我们去哪儿?”方飞不知所措。尖鼻子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去了就知道。”
考生们好奇地看过来,方飞额头见汗,腿肚发软,忽然想起早上还没吃饭,这么一来,肚子就更饿了。
“哈!”司守拙的声音飘了过来,“他这是怎么啦?”
“还用说吗?”宫奇接口说道,“作弊被逮住啦!”
“永久禁试,”司守拙幸灾乐祸,“这个大白痴!”
“胡说什么?”禹笑笑大声反驳,“你才是白痴……”
争吵声越来越远,方飞晕头转向,跟着勤务忽左忽右地走了一段,突然两人停了下来,尖鼻子指着前面一扇黑门,厉声下令:“进去!”
方飞一愣,推开黑门跨了进去。屋里昏暗无光,透出一股阴森气息,熟悉的芬芳钻入鼻孔,四面的烟雾起起伏伏。
突然烟雾里冲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方飞吓得后退两步,砰地撞上身后的门扇。
黑门关上了,方飞逃脱无路,望着对面的人脸大口喘气——那是一张男子的面孔,皱着眉,张着嘴,鼻子歪到一边,似在凄厉吼叫。他无声地挣扎了两下,忽又缩进了烟雾,取代他的是一个女人,年纪很轻,清秀的面孔上挂着生无可恋的表情,两眼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望着方飞。
方飞的心也快蹦出来。恨不得把身子挤进门缝。
一阵微风吹过,女人的脸也消失了,然而更多的面孔从烟气里凸现出来,颜色灰白凄惨,神态千奇百怪:有的咬牙切齿,有的龇牙咧嘴,有的人涕泪交流,似在大声号哭,还有的疯疯傻傻,露出古怪的微笑。有的面孔在放肆地宣泄,挥洒着悲伤和恐惧;有的面孔却如石头一样顽固,只有透过细微的缝隙,才能窥见隐忍的痛苦……
这是地狱的变相,只有孽火煅烧的众生,才会拥有如此可怕的表情。
方飞的腿在发抖、心在抽搐,他还能站着,已经是一个奇迹!
“这儿每张脸我都记得,” 屋子里响起一个阴郁低沉的声音,“看着它们扭曲变形,比起任何图画都要有趣。它们号叫哭泣的声音,真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每当我独自静坐,就把它们召唤出来,有它们陪着,就不会寂寞!”
方飞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冷不防一张阴沉的面孔凑了过来,长长的面孔,巨大的鼻子,眼睛灰冷锐利,宽薄的嘴唇徐徐张开,吐出一口浓白的烟气。
白气温暖潮湿,男孩意识到这是一张真人的脸孔。紧跟着烟雾散开了,一个高瘦男子站在面前,烟灰色的衣服跟他的脸色十分相称,他托着烟杆,用冷漠锐利的眼神打量方飞,
“苍龙方飞?”高个子男人问道。
“是的。”方飞的心跳稍稍平复。
“我是白虎巫史。”男子自我介绍。
“巫史,”方飞愣了一下,“巫昂的爸爸?”
巫史阴郁地看他一眼,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
“巫昂他……”方飞忍不住问道,“他好些了吗?”
“好些了吗?”巫史轻声重复他的话,古怪一笑,抬头问道,“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巫史看了看房顶,仿佛喃喃自语:“他死了!”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落在方飞头顶,男孩张口结舌,耳朵嗡嗡作响。
“对、对不起,”方飞结结巴巴地说,“您儿子他……”
“不,他不是我儿子。”巫史冷酷地说,“他只是一个受害人,而你……”他凑近方飞,嘴角上扬,浮起一丝疯狂的笑意,“你是一个嫌疑犯。”
“嫌疑犯?”方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
“他倒在你的房间,你当然就是嫌犯。”
“我没有杀他,”方飞冲口而出,“我见他的时候他还活着。”
“他后来死了,”巫史冷冷说道,“死因或许是你之前造成的。”
方飞愣了愣,大声叫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你急什么?”巫史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你为什么杀人,我们早晚都会查出来。人心里的秘密就像罐子里的水,打碎了罐子,水自然就会流出来。”
方飞愣住了,听巫史的口风,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凶手。
“你也见过那些脸,”巫史阴沉沉一笑,“不瞒你说,我折磨人很有一套,你不想成为那副样子,最好乖乖地说出实情。”
“我没有杀人,”方飞想到那些可怕的面孔,拼命忍住哭泣的冲动,“我没杀巫昂!”
“那是谁杀的?”巫史眯起双眼,目光刀子一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我不知道!”方飞茫然摇头。
“看来我得用点儿手段,”巫史抽出符笔,“你可以尽情地惨叫,反正也没人听得到。”
方飞想要后退,可是背靠黑门、无路可退。
砰,黑门突然倒下,两个勤务翻着跟斗飞了进来。
巫史笔尖一抖,两人停在半空。他皱眉望去,但见山烂石吃力地从窄门挤了进来,一身肥肉像是刚出锅的果冻。
“好小的门。”胖道师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山胖子,”巫史脸色阴沉,“你来干吗?”
“听说你抓了我的考生?”山烂石四处张望,“人呢?”
“我在这儿……”倒伏的门板下面伸出一只手,方飞发出凄楚的**。
“啊,”山烂石手忙脚乱地掀起门板,“你没事吧?”
“有事!”方飞感觉被大象踩过,“我脱臼了……”
“小意思!”山烂石伸出胖乎乎、软绵绵的大手,轻轻拎起方飞,捏泥人似的一阵搓弄,骨头啪啪作响,方飞嗷嗷直叫。
“好了,”山烂石放开手,方飞活动一下手脚,发现错乱的筋骨统统复位。
“喏!就是他……”山烂石揉着考生的小脑袋,“你叫什么来着?”
“方飞!”男孩小声回答。
“噢,苍龙方飞,”山烂石笑眯眯地看向巫史,“他就是我要找的考生。”
“山胖子,”巫史鼻孔张开,眼珠布满血丝,“你少来多管闲事!”
“你也不该呆在这儿,”山烂石努了努嘴,“你可是考生家长。”
“我有斗廷特许。”巫史闷声说道。
“斗廷还真好使,让它干吗就干吗!”
“少得意了,山胖子,”巫史牙缝里迸出字儿,“我要把你这身肥肉熬成汁!”
“你可得准备一口大锅,”山烂石抽出符笔,眯眼瞅着对方,“阴暗星巫史。”
“我来晚啦,来晚啦!”一个人影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使劲地握住巫史的左手,“星官大人,令郎的事我都知道了,太遗憾了,多好的孩子呀!说真的,他在八非学宫的寝室我都安排好啦,正对天湖,风景没得挑,没想到他……唉,真是天妒英才……”
“乐当时,”山烂石有点儿纳闷,“巫昂他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乐当时诧异地盯着胖道师,“巫昂死啦!”跺一下脚,恼怒地指向方飞,“死在他的房间里。”
山烂石一愣,回看方飞:“这是真的?”方飞默默点头,山烂石细长的眉毛拧成一团,又问:“你杀的?”
“不!”方飞大声说,“我离开的时候,巫昂还活着!”
山烂石想了想,对巫史说道:“你儿子过世,我表示哀悼!”
“假惺惺!”巫史连翻白眼。
“你认为方飞是凶手?”
“他嫌疑最大!”
“证据呢?”
巫史挥了挥笔,空中的勤务落了下来,阴暗星说:“让温雄进来。”两人狠狠地瞪了山烂石一眼,灰溜溜地走出门去。
不一会儿,温雄缩头缩脑地走进来,冲着巫史点头哈腰:“星官大人!”
“把你跟我说的再说一遍!”巫史冷冷说道。
“是,”温雄怒视方飞,“早上他来见我,说是巫昂病倒了。我赶到的时候,巫昂躺在他床边,看上去十分虚弱。我本想把巫昂送去就医,谁知道……”宿管员嗓子哽咽,“他竟然……唉!”
“这么说,除了方飞,巫昂临死前见过的人还有温雄?”山烂石舔了舔嘴唇,“巫史,你怎么断定方飞就是凶手?”
“巫昂的体内有他的元气,”巫史嗓音一扬,“人会说谎,元气不会!”
方飞的脸上失去血色,禹笑笑说过,道者的元气是认证身份的重要证据,如果巫昂身上有他的元气,就好比他在红尘里的杀人现场留下了指纹。
山烂石摸了摸圆大的肚皮,忽然说道:“我要看‘天眼符’。”
巫史想了想,冲勤务点头,尖鼻子取出一道符纸,用笔点了点,大喝一声:“回影还形!”
符纸飘到空中,发出七彩光芒,光芒凝结聚合,变成连贯的影像,显示出三十六号房的情景——从方飞下床开始,一直到温雄带走巫昂。
“怎么样?山胖子!”巫史冷冰冰问道,
“我有个疑问,”山烂石盯着投影:“巫昂为什么会在方飞的房间?”
“这个嘛,”巫史转动眼珠,“杀人跟场地无关。”
“有关!我要看昨晚的影像。”
尖鼻子望着巫史面露迟疑,阴暗星脸色阴沉,深吸一口烟,长长地吐了出来:“三十六号的‘天眼符’坏了,没有从子时到寅时的影像!”
“坏了?”山烂石呵呵冷笑,“这可说不通。”巫史焦躁起来,努眼撑睛地问:“你想说什么?”
“证据不全,不能定罪。”山烂石不动声色地回应。
“你想包庇他?”巫史眯起眼睛打量胖道师。
“不敢当,”山烂石不动声色,“就我所知,他连‘五行循环’都不会,根本不可能杀死巫昂。”
“也许他隐瞒实力。”温雄插嘴。
“没人能在我面前隐瞒实力,”山烂石自信十足,“这一点我可保证。”
“不管怎么说,”巫史固执地说,“巫昂的体内有方飞的元气。”
“巫昂为什么去方飞的房间?”山烂石慢吞吞说道,“深更半夜,图谋不轨?”
“山胖子,”巫史两眼出火,“我真想称一称你这身肥肉。”
“哈,就你这杆小秤?”
“行了,行了,”乐当时横在两人中间和稀泥,“你们都有道理,可是,毕竟巫昂的体内还有方飞的元气……”
“得了吧,乐当时,”山烂石白他一眼,“你就是阴暗星的应声虫。”
“你说什么?,”乐当时气得满脸通红,“山烂石,我可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有个办法,可以证明方飞的清白,”山烂石掏出一张符纸,上面写着奇形怪状的青色篆字,“这是天皓白写的‘测谎符’,专门用来对付作弊的考生。”
“你要对他测谎?”巫史盯着符纸若有所思。
“这个法子直截了当,”山烂石用笔点一点符纸,“去伪存真!”符纸飘向方飞,停在他的眼前,嗤,符纸燃烧,变成一团纯白色的火焰。
“如果他说谎,火焰会变红,”山烂石眨了眨眼,“阴暗星,你问吧!”巫史犹豫一下,死死盯着方飞:“你……杀了巫昂吗?”
“没有!”方飞大声回答。
白火跳动一下,颜色没有变化。巫史的面孔涌起一片血红,恼怒地扫视众人,清了清嗓子,又问:“你会‘五行循环’吗?”
“不会!”方飞摇头。
白火应声一跳,还是没有变色。巫史的嘴角抽动一下,眉毛也耷拉下来。
“行了吧?”山烂石准备收回“测谎符”。
“还没完,”巫史猛地转身,“温雄!”宿管员一愣,巫史冷冷望着他:“你杀了巫昂吗?”
“我……”温雄使劲地咽一口唾沫,“没有!”
白火来回摇晃,颜色始终没变。温雄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乐当时拍了拍手,“星官大人,看来凶手另有其人。”
巫史抿着嘴唇,瞪视“测谎符”片刻,徐徐说道:“封锁天试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
山烂石摸了摸肚皮:“不得不说一句,你儿子得罪的人太多了。”
“没关系,”巫史沉着脸说,“我会审问每一个人。”
“审问的时候,我和乐宫主必须在场。”山烂石看向乐当时,后者噘着嘴巴很不乐意。
走出黑门,方飞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行了,”山烂石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放在心上,好好考试。”方飞心怀感激,用力点头。
“考不考得过又是另外一回事。”山烂石补充一句,抖着肥肉走远了。
方飞的心又掉进了冰窟,同时还有一些恐惧。他不想返回三十六号房,一想到那儿死过人,他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方飞!”禹笑笑和简真从树丛里钻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看见两个好朋友,方飞恨不得大哭一场。
“山道师……”禹笑笑刚刚开口,简真抢先说道:“方飞,刚才山道师还夸了我呢!他说:‘你就是简真啊,炼气考得不错’。”
“怎么回事?”方飞一头雾水。
“我请山道师来救你,”禹笑笑说道,“当年他是爸爸的道师,爸爸私下叮嘱我,山道师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肠很热,遇上为难的事,找他一定没错。”
“太厉害了,”简真眉飞色舞,“他远看就是一堆肉,动起来比飞鸟还快。两个虎探想拦他,被他一手一个抓着丢门里去了。”
“笑笑,谢谢!”方飞不知说什么才好,“没有你,我可就完蛋了。”
“勤务为什么抓你?”禹笑笑问。
“巫昂死了,”方飞小声说道,“巫史认为我是凶手。”
其他两人眼睛发直,过了一会儿,简真才叫道:“难怪水巨灵会哭,你真是倒霉透了!”
“胡说,”禹笑笑白他一眼,“这跟水巨灵没关系!”
“方飞,”大个儿勾住小度者的脖子,“不会真是你杀的吧?”
“当然不是!”方飞怒火上冲。
“可惜,”简真摇头晃脑,“干掉巫昂是为民除害。”
“凶手找到了吗?”禹笑笑不胜担忧。
“没有,”方飞摇头,“但我通过了‘测谎符’,嫌疑已经洗清了。”
“谢天谢地,”禹笑笑捂着心口,“方飞,你别回去了,今晚跟简真一块儿睡。”
“不行,”大个儿抗议,“床太小,我个子大,他要来了,只能睡地板。”
“小气鬼,”禹笑**恨恨说道,“你这还算是朋友吗?”
“算了,”方飞闷声说道,“我还是回自己房间。”
“了不起,”简真跷起大拇指,“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可恶,”禹笑笑瞪他一眼,转身对方飞说,“明天的定式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飞低头看着脚尖,“我啥也不会。”
禹笑笑从腰间囊袋里掏出一本小书,晃一晃,书本变大,递给方飞说:“这本《定式大全》你拿去看看!”
方飞扫了一眼,封面上写着“第一册”,随口问道:“不止一本吗?”
“有三百多本,我从小看到大,现在也没看完。”
方飞脸上失去血色,禹笑笑同情地看着他:“试试吧!能记多少是多少。”
“是呀,”大个儿抱着后脑冷笑,“没准儿蒙着两条,总比得零分好。”
禹笑笑望着他一脸恼怒,简真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回到三十六号房,方飞站在巫昂倒毙的地方,心里的迷惑更胜恐惧。
到底是什么杀死巫昂?这间屋子里会不会藏了无形的妖魔?譬如魑魅,来无影去无踪,突出杀人,又如轻烟散去。还有昨晚的噩梦,他为什么走进三十五号?还有巫昂半人半虫的面孔,那张脸太过逼真,凭空很难想象出来。说起来,后来看见的虫豸怪脸,它跟巫昂又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是它杀了巫昂?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方飞紧张地审视每一个角落,突然间,他在东北角发现两点青色的微光,大小仿佛眼睛,忽闪忽闪,幽幽淡淡,即使黑暗里也不易发现。
“天眼符吗?”方飞想到一举一动都遭到监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沉默片刻,走进卫生间,发现角落里也有一道“天眼符”。
拉屎拉尿也无隐私可言?方飞不胜恼怒,瞪视“天眼符”一会儿,怏怏返回床上,拿起《定式大全》,翻开第一页,上面开宗明义,给出“定式”的含义:
“定式——符咒的固定形式,即是符咒创造者第一次写出的符咒形式。为了保持灵感的节奏,定式通常不少于七个字,最多则无上限可言。学习任何符咒,先要记住它的定式,使用过程中,再凭个人能力加以缩减,修为强大的道者,能把上百字的定式浓缩进一个字,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符咒……”
自古以来,定式层出不穷、浩如烟海,第一册《定式大全》就有两千条符咒,每一条符咒都记载了平仄停顿、上下去入,掌握某些复杂的符咒有时会花上一整年。
方飞对于符咒的节奏较有心得,可要一夜学会《定式大全》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断断续续地记下七八页符咒,但觉筋疲力尽,脑子像是凝固的水泥,瞅着厚厚的书本,神志越来越模糊,苦苦支撑片刻,终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记忆符咒需要消耗元气。第二天早上,方飞怏怏地打不起精神,走路忽高忽低,像是踩在棉花堆里。
出了小楼,浓重的阴影当头压来,他抬头一瞧,发现天上横了一座山峰。浑天城转个不停,一夜之间,“天试院”对上了木神山,从下面看去,山顶的勾芒驾驭飞龙,直要向他俯冲下来。
见到简真,大个儿还沉浸在昨天的喜悦中,吹嘘“炼气”考试的成功经验,展望八非学宫的美好生活。方飞心情低落,感觉他说的每一个字儿就像一只苍蝇,成群结队地在自己脑子里飞来飞去。方飞又气又烦,恨不得用一道“噤声符”把他的嘴巴封上。
“勾芒禁室”坐落在“天试院”东边的紫微园,园林里长满了方飞见过的紫树银藤,藤上的飞花翩翩起舞,不时栖息在考生的头上、肩上,洒下许多五颜六色的花粉。
“真讨厌,”禹笑笑拍打衣裳,试图拍掉身上的花粉,“跟鸟屎一样,沾上就弄不掉。”
方飞拍了拍衣裳,花粉立刻掉落下来,禹笑笑瞪着他不胜惊奇:“你的衣服不怕花粉?”
“不知道,”方飞看了看自身,“也许因为羽衣……”
“龙蛛羽衣果然很特别。”禹笑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衣角。
“这是什么树?”方飞打量紫树。
“紫微树,藤是“缠星藤”,花儿叫“蝶影花”,能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方飞心生好奇,伸手捉住一朵“蝶影花”,花儿拼命扇动花瓣,颜色由白变黄,由鹅黄变成紫红,突然啪的一下,整朵花爆裂迸散,花蕊耷拉下来,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上。
男孩吃了一惊,丢下残花,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别担心,”禹笑笑看出他的心思,“这些花早晚都得枯萎死掉。”
方飞定了定神,说道:“我见过一种白色的草,也能不断地改变颜色。”说完发现对面两人张大嘴巴。
“怎么了?”方飞莫名其妙。
“天啦,”简真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你看见过泪草?”
“泪草?”方飞感觉脑袋也快被他晃掉了。
“是呀,”禹笑笑急声说,“那是一种很罕见的草,平时都是白色,眼泪滴在草上就会变幻色彩。它有很强的灵性,能跟泪水的主人进行心灵沟通。”她羡慕地看着方飞,“你太幸运了,泪草我只在书上见过。它朝生暮死,娇弱无比,离开生长地就会枯萎,很多道者想要移植它,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方飞,”简真不怀好意,“你看见泪草的时候在哭鼻子吧?要不它怎么会改变颜色?”
“去你的!”方飞恼羞成怒,用力推开大个儿。
“你就是方飞?”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方飞掉头望去,司守拙一伙簇拥着一个漂亮的黑衣女孩,她个子高挑,神情悲愤,走到方飞面前,嗖地拔出符笔。
“巫袅袅,”禹笑笑闪身拦在方飞身前,“你要干吗?”
“滚开,”黑衣女孩眉眼通红,“你这只小爬虫。”
“你骂我什么?”禹笑笑脸色发白。
“别当我不知道,你老爸被禁飞了,”巫袅袅尖声高叫,“他是老爬虫,你就是小爬虫!”
禹笑笑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简真的大胸脯起伏两下,挺身上前,瞪眼叫道:“巫袅袅,你不要欺负人……”
“死胖子滚开,”司守拙一掌将他掀开,“没你什么事儿!”
大个儿脸胀通红,想要撂两句狠话,到了嘴边变成一串哼哼。
“你找我?”方飞拨开禹笑笑,直视黑衣女孩。
“苍龙方飞,”巫袅袅扬起笔来,漂亮的眼睛喷出烈焰,“你害死了我哥哥,对不对?”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考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骇异的目光纷纷投向方飞。
小度者抿起嘴唇,禹笑笑看他一眼,叫道:“巫袅袅,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爬虫你给我闭嘴!”巫袅袅恶狠狠说道。
“干什么?”勤务迟疑着走过来,咳嗽一声说道,“你们别闹事。”
“滚开,”巫袅袅把手一挥,“敢管我的闲事,明天我爸就撤你的职。”
“你……”勤务气得连翻白眼。
“我没有杀人。”方飞对女孩说,“信不信由你。”
“少废话,”巫袅袅咬牙切齿,“臭裸虫,拔你的笔。”
方飞迟疑一下,拔出符笔,禹笑笑忙说:“方飞,别理她……”话没说完,巫袅袅抖手发出一道闪电。
她突然袭击,禹笑笑应对不及,不料一道白光飞来,挡在方飞前面,闪电撞上白光,登时改变走向,一头扎入方飞脚前,留下一大团焦黑的痕迹。
“辟雷符?”巫袅袅愤怒地掉头,愣一下,脱口而出,“天素?”
冰蓝头发的女孩大踏步走过来,望着巫袅袅干巴巴说道:“他说了他没有杀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巫袅袅气白了脸。
“有关系,”天素扫了方飞一眼,“他是苍龙人,我也是苍龙人。”
“你少得意了,”巫袅袅恨恨说道,“苍龙天素,我早想教训你了。”
“好哇,”天素扬起脸来,“我奉陪!”
两个女生握笔相向,方飞反被撂在一边。
“够了,”人群分开,走出来一个俊秀男孩,金白色头发,墨绿色眼睛,修长匀称,服饰笔挺,他盯着黑衣女不以为然,“你忘了吗?斗殴会取消考试资格。”
“取消就取消,”巫袅袅扁了扁嘴,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哥哥死啦!”
“我听说了,”金发男孩看了看方飞,“可他不是凶手。“巫袅袅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要是凶手,不可能来参加考试,”男孩冷冷说道,“除非你爸是个白痴!”巫袅袅的面孔红了又白,气焰大大减弱,符笔的笔尖也垂落下来。
“天素,”男孩转过目光,“听说你‘炼气’得了满分?”
“那又怎样?”天素一脸冷漠。
“我也是满分。”男孩掉头就走,经过的地方,女孩们望着他一脸激动。
“这小子谁啊?”简真没好气说道,“还真会装模作样。”
“他叫皇秦,”禹笑笑冷冷说道,“皇师利的儿子。”
方飞“啊”了一声,简真瞪圆双眼:“皇师利的儿子也来了?”
“当然,”禹笑笑说道,“他也是天元的大热门……”
当当当,钟声敲响,园林里安静一下,考生们忽然躁动起来,蜂拥向前,闹哄哄地挤到一栋小屋门前。
“他们在干吗?”方飞奇怪地问。
“进场,”简真指了指小屋,因为紧张,手指发抖,“那就是‘勾芒禁室’。”
方飞惊讶地盯着小屋,屋子门户洞开,门框乌黑发亮,门槛散发暗青色光泽,门楣上有一块匾额,写着古老篆字,方飞虽然不认识,可也猜测是“勾芒禁室”四个字。
门里黑咕隆咚,考生跨过门槛,鱼贯进入屋内。方飞远远看见,心里不胜担忧,这间屋子满打满算装不下十个人,这儿的考生却超过十万。
忽听一声惊叫,一个男孩从门里摔了出来,整个儿飞到空中,两只耳朵喷射明亮的火花,看上去就像一枚点燃引信的炮仗。
后面的考生看得发呆,忽见两个勤务飞到天上,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板着面孔飞走了。
“怎么回事?”方飞惊讶极了。
“真谛门槛,”简真愁眉苦脸,“那家伙的耳朵里藏了作弊的道器,进门的时候让‘真谛门槛”发现了!”
“你说那道门槛?”方飞盯着那一道不起眼的青木门槛
“‘勾芒禁室’就是禁止任何作弊的考室,”禹笑笑说道,“不管携带什么作弊工具,都休想跨过‘真谛门槛’。”
考生潮水一样涌进小屋,怪事儿也越来越多。有人捂了双眼,指缝里淌出金色的泪水;有人舌头伸得老长,就像吊死的活鬼;有人捏着左手惨叫,手背啪地裂开,蹦出来一面小小的通灵镜;有人一近门槛,衣服发出强光,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火红色的符字;更有一个女生,头发突然疯长,一根根活了过来,像是一窝毒蛇缠住她的脖子,不是勤务来得快,准要把她活活勒死。
“她肯定用了‘微缩符’,”简真猜测,“每一根头发至少收藏了两百道‘定式’,考试的时候就会钻进她的脑子……”
忽听剧烈的干呕声,一个男生吐出来一大堆怪虫,虫子蠕蠕爬动,纸白色的身子上闪烁着淡金色的文字。
“可怕,”禹笑笑低声惊呼,“居然有人敢吃‘蠹妖’?”
“蠹妖?”方飞皱眉问,“你说这些虫子吗?”
“蠹妖把书当做食物,吞下活的蠹妖可以记住书里的文字。吃到一百本书,蠹妖身上的字儿会变成金色,算起来,这些蠹妖少说吃了几千本符咒书。”禹笑笑停顿一下,“可妖怪就是妖怪,闹不好会吸光你的元气,夺走你的元神,没有强力保护,吞下蠹妖等于自杀。”
作弊的人越来越多,舞弊的方儿更是千奇百怪,从头到脚,从外到里,从飞轮到铠甲,从符笔到羽衣,统统成了舞弊藏私的战场,禹笑笑不由大发感慨:“这些把戏放到‘天问’里面,不知道要考死多少人呢!”
很快轮到三人,方飞跨过门槛,忽然强光射来,刺得眼珠发痛,他揉一揉眼,哪儿有什么小屋,前方一片开阔,竟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桌椅浮在空中,层层叠叠数以万计,考生坐在上面,如同阳光下漂浮的微尘。
“去领桌子!”大个儿捅了捅方飞的后背。
不远处摆放许多透明桌椅。简真两三步跨过来,坐上一副桌椅,嗖地飞到天上。禹笑笑如法炮制,跟着升到半空,方飞犹豫片刻,坐上一张座椅,但觉身下震动,一股大力向上推送,升到十米高处,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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