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神谭

第十二章、极乐塔

    
    第十二章、极乐塔
    吧嗒!一个人影落在地上,翻滚两下,静止不动,惨绿的光芒照亮他的面孔。这是一个男孩,稚气未脱,两眼圆睁,黑漆漆的瞳仁挤满了眼眶,肌肤紧贴颧骨,枯槁脆弱,就像蜡像的外壳。
    吧嗒,又一个人影摔在他身边。这是一个女孩,体态窈窕动人,秀丽的脸庞上布满恐惧,她微微张开口唇,眼珠向外凸出,因为剧烈的挣扎,四肢怪异地纠结在一起。
    一个接着一个,更多的人影摔在岸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姿态各式各样,仿佛一大堆破碎的雕像。
    “噢!”水潭里传来满足的**,雕塑之一应声颤抖,他是唯一的活物,宽大的斗篷把他隐藏在黑暗深处。
    “味道真不赖,”水脸人舔了舔嘴唇,“对于我们来说,元神是一剂良药。”
    “我很担心,”蒙面人嗓音颤抖,“那个裸虫快要发现我了。”
    “你害怕了?”水脸人眯起双眼,眸子深处幽光闪烁。
    “我害怕辜负您的嘱托。”
    水脸人注视对方:“你好像迷失了!”
    “是啊,”蒙面人低着头喃喃说道,“这些天我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的父母妻子、我儿子女儿,我抛弃了他们,换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别抱怨苦难,”水脸人望着洞窟的穹顶,“苦难让我们升华!丢掉无用的躯壳,突破生死的极限,永恒的真神就在前面。当你进入祂的怀抱,苦难将不复存在,生死也会失去分别,你将分享终极的喜悦,随心所欲地改变宇宙的法则。那是真正的极乐世界,万象归于太一,世界是你,你是世界!”
    “太伟大了!”蒙面人浑身发抖,“我能想象那个样子。”
    “方飞在找你吗?”
    “对!”蒙面人苦恼地攥紧拳头,“我真想宰了他。”
    “祸福相依,这不是坏事。”
    “噢!”蒙面人轻叫,“我不明白!”
    “他要找你,就让他来好了,”水脸人停顿一下,“道祖节!那是个不错的机会。”
    “道祖节?”蒙面人若有所思。
    “狩猎的时间到了,”水脸人眼珠转动,目光扫过岸边,“起来吧,孩子们!”
    岸边的人体蠕动起来,仿佛散落的木偶,一寸一寸地缓慢爬起。他们摇摇晃晃,呆滞地望着前方,肥白的蛆虫从某些人的眼窝蜿蜒滑出。
    “去吧,”水脸人的声音响彻洞窟,“把新鲜的元神给我带来。”
    人群齐齐转身,走向黑黢黢的入口,一开始步子迟缓,随后越来越快,开始狂奔乱跑。繁密的脚步声一如凄厉的狂风,顺着蛛网似的洞穴,吹遍了整个地下世界……
    “你哪儿也不能去,”禹笑笑盯着方飞,眼里透着无比的严厉,“道祖节你必须留在学宫。”
    “为什么?”方飞叫屈,“我又不是囚犯!”
    “这是爸爸和简伯伯商量的结果,”禹笑笑的眉毛向上一挑,“你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魔徒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好多村子都遭到袭击,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成群的蜕打劫行人。”
    “行人?”简真惊叫,“我们家岂不是很危险?”
    “打劫女狼神?”禹笑笑白了他一眼,“谁会那么蠢?”
    “是吗?”大个儿得意洋洋,“没办法,我妈就是厉害。”
    “她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吕品暗放冷箭,“反正你一点儿也不厉害。”
    “你这是嫉妒,”简真气的跺脚,“我妈打仗的时候你妈还在做饭!”
    “我没妈,”吕品和和气气地说,“我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
    “呸,你这个撒谎精!”
    “别吵了,”禹笑笑用力把手一挥,“反正方飞不能下山!”
    “我呢?”简真眼巴巴地问。
    “你?”禹笑笑轻轻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管。”
    大个儿耷拉眼皮,老大的失落,吕品在一边嗤嗤闷笑,惹来简真一通怒视。
    “笑笑,”简真不死心地问,“道祖节你干什么?”
    “有一个飞天舞会,”女孩耸耸肩膀,“完了再去看焰火。”
    “舞会?”大个儿两眼放光,“我能参加吗?”禹笑笑惊讶地扫他一眼:“你会跳飞天舞?”简真脸色发白,低头咕哝:“不会!”
    “你有舞伴吗?”
    “没有!”大个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呢?”
    “有一个,”禹笑笑朝不远处的桓谭招了招手,“我先走了,道祖节快乐!”
    简真望着女孩两眼呆滞,吕品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么?”简真怒视懒鬼,“难道你会跳舞?”
    “飞天舞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吕品肘了肘方飞,“嗐,到底去不去极乐塔?”
    “不知道!”尽管方飞迫切地想要逮住无相魔,可是禹笑笑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去?还是不去?两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厮杀,最后“不去”占了上风,因为他想到了燕眉,他不能拿点化人的性命冒险。
    “吕品!”方飞犹犹豫豫地说,“也许、也许我们可以……”
    “苍龙方飞!”乐当时大踏步走过来,他才染黑了头发、熨平了皱纹,脸庞光溜溜的像个鸭蛋。
    “乐宫主!”三个室友忍住发笑的冲动,垂手低头,行礼致意。
    “道祖节你要下山?”不待方飞回答,乐当时连珠炮给出答案,“如果我是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学宫。知道吗?你死在外面,会给我惹来多大的麻烦?那些混账苍龙人又会给我大泼脏水,说这都是白虎人的阴谋,污蔑我是皇师利的走狗,故意把你放出学宫送死。斗廷为了平息舆论,没准儿把我踢出学宫……”
    乐当时越说越气,唾沫星星点点地洒了方飞一脸:“如果你还有点儿良心,就给我乖乖呆在学宫。你死了不要紧,千万不要连累别人!听见没有?苍龙方飞!”
    “听见了!”方飞闭上眼睛,感觉肺都气炸了。
    “给我当心一点儿!”乐当时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威胁。
    方飞咬着牙默不作声,双手不自觉攥成拳头。乐当时的目光落在他的拳头上,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急匆匆快步走开。
    “完了,”简真两手一摊,“你哪儿也去不了。”
    “不!”方飞吐了口气,张开双眼,“我要下山!”
    “什么?”大个儿跳了起来,“乐当时刚才说了……”
    “我干吗要听他的?”方飞的眼神让简真不寒而栗,大个儿硬着头皮说:“他、他可是宫主!”
    “我才不在乎,”方飞回头看向吕品,“你呢?”
    “我无所谓,”吕品瞅了瞅大个儿,“我猜你会留下吧?”
    “没门儿!”大个儿勾住方飞的脖子,“为了你的安全,我得把你看紧一点儿。”
    方飞使劲挣脱:“我说,你不用勉强自己……”
    “闭嘴!”大个儿真心流露,跺着脚发出女人似的尖叫,“谁也别想把我撇下!”
    “好吧!”方飞无可奈何,“出了事你自己负责。”简真哼哼两声,说道:“什么时候走?”
    “禹笑笑离开以后!”
    大个儿一愣:“你要瞒着她?”
    “当然,我又不傻。”
    “傍晚最好!”吕品冷不丁说道。
    “为什么?”简真问。
    “笨蛋!”吕品白他一眼,“极乐塔晚上才开张。”
    学生们憋了半年,早就按捺不住,道祖节一早,全都倾巢而出。不到正午,学宫里就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方飞三人躲在学宫门边的树丛里观望,心急火燎地挨到下午,才见禹笑笑和桓谭并肩说笑,跟着一大群二、三年生,闹哄哄地冲出学宫大门。
    “终于走了,”吕品站起来活动手脚,“我脚都蹲麻了。”
    “这个桓谭真恶心,”大个儿怒气冲天,“简直就是一只大苍蝇。”
    “好酸啊!”吕品冲着天上嗅来嗅去,简真恨不得喷火把他烧死。
    “酉时两刻,”方飞担忧地望着天极盘,“今晚能赶到极乐塔吗?”
    “如果用飞……”吕品发现方飞脸色不对,耸耸肩膀,闭嘴不语。
    三人边说边走,来到学宫大门,帝江飘浮半空,瞧着人们从它下面经过,看见方飞,劈头喝问:“你上哪儿去?”
    “下山!”方飞硬梆梆地顶回去。
    “没门,”帝江用触手捅了捅他的脑袋,“你不许下山。”
    “不是道祖节吗?我可以自由活动。”
    帝江骨碌乱转,拼命寻找借口。
    “据我所知……”吕品拖长声气,“没有法规禁止学生道祖节下山。”
    “够了!”帝江一声怒吼,“你们三个统统滚蛋,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吼声像是一串炸雷,吓得三个小可怜儿狼狈逃窜。
    一口气跑进蚣明车,车舱里空空荡荡。大个儿心有余悸,摸着胸口喘气,方飞担忧前途,无精打采地望着车外;只有吕品没心没肺,找了两张座椅横着躺下,很快发出悠长的鼾声。
    抵达回龙壁,太阳落山,晚霞漫天,简真看了看四周,疑惑地皱起眉头:“见鬼,没有华盖车吗?”
    “太晚了,”吕品打了个呵欠,“司机也要回家过节。”
    “怎么办?”大个儿嚷嚷,“走路进城吗?”
    “我们可以飞。”吕品随口回答。
    “开什么玩笑?”简真扬起眉毛,“方飞是个断翅鬼!”
    “不用你每天提醒我。”方飞悻悻地说。
    “呵!”吕品打量简真的眼神就像看见羊肉的狐狸,“据说甲士飞行的时候可以背一个人。”
    “谁说的?”大个儿矢口否认,“没这回事儿!”
    “是吗?”吕品冲方飞打了个响指,“搜索通灵网。”
    方飞召出“波耶水镜”,正要点开灵眼,简真大手一伸,用力按住笔杆。
    “干吗?”方飞皱眉抬头。大个儿板着脸说:“算了!”放开笔杆,双拳紧握,小眼睁圆,左脚用力一跺,火光从脚下蹿起,活是一条熊熊燃烧的大蛇,缠缠绕绕地冲向他的头顶。
    霎时从头到脚,铠甲先后出现,暗红色的光芒上下流动,就像熔岩一样翻腾奔涌。方飞惊讶地望着简真,但见火光褪去,甲胄凸显出来,大个儿双手握拳,肩膀一耸,豁啦啦,抖出两扇金色的翅膀,用力扇动几下,发出呼呼风声。
    “上来!”简真不情愿地蹲在地上,“如果你敢放屁,我就把你丢下去。”
    “知道了!”方飞纵身跨上,好奇地审视两边的翅膀,但觉阔大有力,每一片羽毛都在颤抖,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羽毛软中带硬,触感十分温暖。
    “不许摸我!”大个儿一边说话,一边拍翅上升,起伏两下,稳住身形,卷起一阵狂风,直向玉京飞去。
    “飞得不错。”吕品赶了上来,悠闲地跟在简真身边。他的飞轮“紫璇风”是祖传的宝物,轮缘银白光亮,轮心紫气浓郁,一旦转动起来,就像给深紫色的大丽花勾上了一道亮眼的银边。
    狂风吹开云雾,玉京扑面而来——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在昏黄的暮色里飘浮不定;飞行器闪闪发光,如同任性的鸟儿,在都市的丛林间自由自在地穿行;楼宇披上喜庆的色彩,紫的红的,黄的粉的……不时幻化成矫矫飞腾的巨龙、翩翩起舞的彩凤,甚至披戴金甲的巨人,迈开两条长腿走来走去。
    极乐塔在玉京的东方。渡过心源渠,进入勾芒城,越过嘘云大道,两座金字塔一正一反、针锋相向,仿佛巨大的沙漏,伫立在飞黄广场的中央。
    夜幕落下,狂欢开始!金字双塔流光变幻,仿佛彼此的影子上下辉映。塔楼内外一片沸腾,道者如同澎湃的潮汐,四面八方地涌入巨塔,有人佩戴假面,有人素面朝天,喧哗笑语无处不在,呼应着塔里惊涛骇浪似的巨大声响。
    “天啦!”简真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妈知道我来这儿,非得杀了我不可!”他一边嚷嚷,一边偷看一群妙龄女郎,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礼裙,露出光滑的肩背和修长的大腿,头上的鲜花幻发无休无止地绽放,每一次绽放都有不同的形状。
    “女孩子好看吧?”吕品从他身后冒出来说。
    “滚开!”大个儿使劲把他推开,“我什么都没看!”
    “我说……”吕品咳嗽一声,“你俩还要站多久?”
    方飞望着极乐塔手心冒汗,这儿浮华奢靡完全超乎想象。
    “我先走一步。”吕品揣起双手走向塔楼。方飞迟疑一下,快步跟了上去,简真在他后面哀号:“方飞,你真要去吗?”
    “你要害怕,可以留在外面。”方飞好心说道。
    “那怎么行?”大个儿疾步赶上,“我得好好保护你。”
    “用不着,我……”方飞话没说完,简真捏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拖向大门,“如果不是为了你,打死我也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我又没逼你!”方飞好不委屈。
    走到塔门前,一个穿着金狻甲的甲士拦住去路:“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简叔叔带我们来的!”吕品一把搂住简真的胳膊,方飞登时醒悟,牢牢抱住另外一边。
    大个儿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像是见了活鬼。
    “傻大个儿,”守门人狐疑地打量简真,“你带小孩子进去,出了事你要负全责。”
    “我也是小孩……”简真有气没力地还没说完,方飞和吕品连推带搡地把他塞进了塔门。
    “谁是你叔叔?”大个儿揪住衣襟,把吕品拎了起来。
    “你想留在外面吗?”懒鬼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简叔叔。”
    “我想把你丢出去!”简真正要发力,忽然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吓得他双手一软,把吕品丢在地上。
    可还没完!响雷一个紧接一个,周围的墙壁也发了疯,强光接连迸闪,光团飞来飞去,拖着长长的光痕,像是彗星扫过天空。
    “哦——”人群山呼海啸,一个声音从呼啸中脱颖而出,沙哑、高昂、压倒一切、充满了迷人的磁性——
    “道者们,飞起来!”
    一片狂呼乱叫,驭剑的,驾轮的,披甲带翅的,道道光芒冲天直上,无数道者漂浮空中、手舞足蹈,脸上透出迷乱和狂喜。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发一声喊,炸雷连串响过,大厅里闪电纵横、火蛇狂舞,宛如宇宙初生、万物涌现。
    “一千个太乙神雷!”无穷无尽的雷声,遮不住惊天动地的呼喊。
    “一千个太乙神雷!”人们齐声呼应,四周的巨塔随之颤抖。
    地面上的三个孩子给这声势吓得不轻,畏畏缩缩地挤成一团。
    音乐轰然响起,急促的鼓、繁乱的弦、撕心裂肺的号角,汇合连绵不断的雷声,演绎出一曲惊心动魄的交响。
    沙嗓门怪腔怪调地唱起了歌——
    “一只小鸟儿在身边叫,
    两只大雁在头上飞,
    我踩了飞剑我驾着轮,
    一头闯进那个故纸堆!
    勾芒冲我傻傻地笑,
    我给朱明画了画眉,
    蓐收找我来拼酒呀,
    千杯万杯我从来不醉!
    玄冥有张死人脸,
    我叫他给我捶一捶背。
    百头蛟龙我当马骑,
    狐神蓬尾我当枕睡。
    伏羲算卦不太准呀,
    我罚他天天都来下跪。
    支离老儿来找我玩,
    我大大咧咧地不加理会,
    花好月圆在今宵哇
    我跟女娲——有个约会!”
    “我跟女娲有个约会!”道者齐声呼应,随着歌声疯狂地飞舞,有的像是龙卷飓风;有的男女对舞,烟雾似的聚聚散散;更多的人搂腰扶背,数百人结成了一条气势浩荡的长龙,随心所欲地在天上飞腾游走。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声嘶力竭,雷声再次响起,轰轰轰无休无尽。
    巨雷每响一声,虚空中就迸出来一个巨大的气泡,光亮亮成百上千,大大小小地自在飘浮。
    塔内亮如白昼,千百道光柱照射在气泡上,仿佛孕育胎儿,气泡里无中生有,长出了许多桌椅软凳,舞累了的道者纷纷钻进去休息。
    数百道银光从角落里飞出,空中出现了许多男女侍者,穿着银白光亮的制服,戴着形形**的假面,像是一群忙碌的工蜂,不断进出气泡,运送美食饮料。
    吕品加入了一条数百人的“飞龙”,在空中往来驰骋,发出一声声快活的尖叫。简真看得百爪挠心,忍不住回头大吼:“方飞,你在干吗?”
    “找人!不,找鸟!”方飞极力张望,想要发现雪衣女的踪迹。
    沙嗓门唱了两支曲子,换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音乐和缓下来,数十个穿着短裙的女郎开始表演飞天艳舞,道者们趁机钻进气泡里歇息。
    吕品回到地面,红光满面:“死肥猪,你呆在下面就是浪费时间。”
    “得了吧!”简真酸溜溜地说,“我可不像你这么堕落。”
    “三位!”忽听一个清冷干净的女声传来,“要来点儿喝的吗?”
    “好哇!”吕品回过头,发现一个女侍者站在后面,身材苗条,脸上戴一张冰蝶鸟的面具,这种鸟妖身子像是蝴蝶,翅膀上却长满了冰白色的羽毛。
    “三大杯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吕品还没说完,简真抢着说:“一盘樱鸡卤肉,两盘天鹅皮蛋,还有两份蟠桃干。”
    女侍者哼了一声,熟悉的寒光从她的双眼里迸射出来:“死肥猪,你还真会吃?”
    大个儿一愣,呱地跳到方飞后面,大身子抖抖索索,仿佛遭遇了一万伏电击。
    “我在做梦吧?”懒鬼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女侍。
    “天、天……”方飞结结巴巴地还没说完,女侍伸出脚狠狠踩中他的脚背,方飞到嘴的话变成一声惨叫,后退两步,连连跳脚。
    “记住!”女侍两眼出火,“不许在这儿叫我的名字。”
    “那叫你什么?”方飞疑惑不已。
    “叫我冰蝶鸟,”女侍的声音充满愤怒,“你们三个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极乐塔!”三人垂头丧气,声音微弱可怜。
    “知道你们还来!”冰蝶鸟握紧拳头,恨不得给他们一人一拳,“你们想记大过?”吕品悻悻咕哝:“你不也来了吗?”
    “我跟你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方飞的脚背隐隐作痛,心里说不出的恼火。
    “我戴了面具,别人不知道我是谁。”
    “这好办,”吕品顺杆就爬,“我们也去找三个面具。”
    “迟了,”冰蝶鸟口气冷峻,“你们必须马上离开。”
    “不行,”方飞摇头,“我得先找一只鸟。”
    “鸟?”冰蝶鸟沉吟一下,“你说那些鹦鹉!”方飞喜出望外:“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在厨房。”
    “厨房在哪儿?”方飞困惑地环视四周。
    “地下!”冰蝶鸟冷冷回答。方飞看了看地面,抬眼看向女侍:“你能带我下去吗?”
    “不能,”冰蝶鸟断然否决,“我带你进去,北野王会扣我薪水。”
    “北野王?”方飞皱眉。
    “这儿的老板,”冰蝶鸟看了看天,“我还有活儿干,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猛一跺脚,乘着黄色的剑光飞走了。
    吕品目送女孩消失,掉头说道:“方飞,走吗?”方飞望着飞来飞去的侍者,忽然说道:“跟他们去厨房。”
    “你不怕冰山女把你拆了?喂,等等我呀,别走那么快呀!”简真一溜小跑跟上两个同伴,三人盯着侍者下落的地方,用力挤开人群,来到尖塔一角,果然发现一个地下入口,侍者像是星雨坠落,不断地进进出出。
    音乐激烈起来,人们又开始狂舞,侍者退到角落,厨房无人出入。方飞奔跑过去,一脚踏进入口,踩着“任意颠倒墙”冲进一间白色大厅。简真、吕品也飞了下来,三人聚在一起,发现大厅里热火朝天,数十个银白色的炉灶排列成行,数以百计的花妖忙得不可开交,鹦鹉衔着菜单飞来飞去,叽叽呱呱地跟花妖说个不停。
    粗略数数,鸟妖超过二十只,白色的不在少数,方飞辨认不出,放声高喊:“雪衣女!雪衣女……”
    “来了,来了,”一只白鹦鹉急匆匆飞过来,“谁叫我?”
    “好久不见。”方飞伸出手,雪衣女停在高处,困惑地望着他:“你不是侍应生?”
    “我是苍龙方飞,”方飞说道,“我乘过你的冲霄车。”
    “苍龙方飞!”白鹦鹉转动两下眼珠,用翅膀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噢,九星之子,你找我有事?”
    “你知道张凌虚在哪儿吗?”
    “张凌虚?”雪衣女闭上鸟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突然拍打翅膀,猛地向上蹿起。
    “抓住它,”方飞看出鹦鹉的意图,“别让它逃了。”
    吕品驾起飞轮,冲到半空,挡住鹦鹉的去路。“紫璇风”卷起凌厉狂风,吹得雪衣女摇摇晃晃。它知道此路不通,掉头冲回厨房,不防简真一个虎跳,伸手抓住它的爪子。
    “逮住了。”大个儿兴奋地高喊,手里的白鹦鹉死命扑腾,噗地从尾窍喷出一大股黄白相间的东西,臭烘烘、黏糊糊,一点不落地喷在简真脸上。
    “噢,鸟屎……”大个儿放开鸟妖,捂着脸发出哀号,“噢,真的是鸟屎!”
    雪衣女屎遁得手,急向前蹿,方飞横身阻拦,鸟妖灵巧地躲开。小度者扑了个空,撞在灶台上面,痛得龇牙咧嘴,回头高叫:“雪衣女,请留步……”
    听见叫喊,鹦鹉更加慌不择路,忽东忽西地到处乱飞。它在天上无所遮拦,地上追赶的方飞倒足了大霉,撞翻了两座炉灶,火炭满地乱滚,杯盘碗盏摔烂无数,几个花妖让他迎面撞上,变成一团团迷离的轻烟。
    方飞羞愧窘迫,道歉不迭,几只鹦鹉猛扑下来,围住他乱抓乱啄。他无可奈何,写一道“烈火符”,笔尖喷出长长的火焰,吓得鸟妖飞身乱蹿,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雪衣女摆脱方飞,来不及喘气,呜呜急响,吕品闪电冲来,脚下的飞轮差点儿把它卷了进去。鹦鹉连拍翅膀,转身向左,忽见一扇金色的翅膀迎面扫来,它反应神速,翻身向下,百忙中瞥眼望去,但见简真气势汹汹地猛扑下来,脸上斑斑点点,还有鸟屎存留。
    鹦鹉逃出不远,吕品追赶上来,飞轮掀起的旋风逼得它连翻两个跟斗,落到灶台上方,还没稳住身形,忽见方飞冲了上来,扬笔大喝:“千缠万绕!”
    “束缚符”写成,青气冲出笔尖,化为一条金绳,从头到尾地缠住鹦鹉。雪衣女失声尖叫,石头似的摔在灶台上面,它拼命挣扎,试图站立起来,简真斜刺里冲出,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气呼呼吼道:“死鸟,敢冲我拉屎?”
    “简真,放手,”方飞忙叫,“别伤害它!”
    大个儿不情愿地放开鸟妖,雪衣女连声咳嗽,转动黄澄澄的眼珠,可怜巴巴地四处张望。
    “你干吗要逃?”方飞问道。
    “我不能说,”雪衣女抽抽搭搭,“我不能告诉你张凌虚在哪儿。”
    “为什么?我又不会伤害它。”
    “你不会,有人会!”
    “谁?”
    “魔鬼!”雪衣女浑身痉挛,竭斯底里地尖叫,“没有形状的魔鬼!”
    “无相魔?”方飞恍然大悟。
    “我不会出卖朋友,”雪衣女冲着他尖叫,“我不会告诉你。”
    “告诉我怎么样?”吕品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鹦鹉愤怒地掉头,还没开口说话,眼神呆滞起来,目光像是一条绳索,牢牢地连在懒鬼的双眼之间。吕品声调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张凌虚在哪儿?”
    鹦鹉挣扎了一下,有气没力地说:“它、它在妖怪市场。”
    “妖怪市场?”吕品惊讶地放开双手,雪衣女恢复神志,恐惧地望着他:“你刚才干了什么?”
    “没什么……”懒鬼目光一转,右手按上笔袋,脸色凝重起来——无声无息,四周冒出来十多个银装侍者,有男有女,脸上戴着面具,手里提着符笔。
    方飞、简真也发现不妙,各自挪动身形,背靠背面对四周,方飞吸一口气,慢慢说道:“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
    “走?”一个侍者发出冷笑,“还想走?”
    “都是误会,”方飞看着满地狼藉,无法自圆其说,“这些损失……我会赔偿你们。”
    “跟损失无关。”远处传来一个沙哑有力的声音,一张银色的座椅冉冉飘落,飞椅上坐了一个黑衣男子,脸上的面具乌黑油亮,雕刻一只狰狞生动的玄武。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双腿膝盖以下不知去向,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面具上没有孔洞,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不知为何,方飞感觉对方正在审视自己。
    “噢!”黑衣残废轻声说道,“九星之子。”
    这一次方飞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唱歌的沙嗓门男子,既然他认出自己,或许可以网开一面。男孩想到这儿,胸中燃起希望:“对不起,我们一时冲动……”
    “你这是道歉吗?”断腿人问。
    “对!我……”
    “晚了,”断腿人的声音嚓嚓作响,就像尖刀刺扎冰块,“没有人能在极乐塔撒野,没有人,九星之子也不行,”他的身子向前探出,“苍龙方飞,你必须付出代价!”
    “你要多少钱?”方飞想到了蛛仙子,脑门隐隐发痛。
    “钱?”断腿人呵呵冷笑,“我有的是钱!”方飞心头一沉,涩声问道:“那你要什么?”
    “要你一条腿,”断腿人咂了咂嘴,用手指了指吕品和简真,“还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走,先把腿留下。”
    三人脸色惨变,吕品拔出符笔,没来得及写符,指尖传来一股剧痛,符笔嗖地飞出,落入断腿人的左手,星拂笔紧随其后,飞入他的右手,两支符笔迸射火光,同时击中简真的胸膛。大个儿腾云驾雾地向后飞出,狠狠撞上墙壁,巨大的力量把他钉在墙上,简真四肢欲裂,仿佛垂死的鸟儿,发出凄楚的哀鸣。
    “简真!”方飞望着同伴心如刀割,忽听断腿人轻轻发笑:“星拂笔?呵,真是少有的玩意儿!”
    “我把腿都给你,”方飞回过头大声说道,“你放过其他人。”
    “逞英雄?哼,我才不吃这一套!”断腿人双手一抖,笔尖吐出长长的乌光,嗤嗤嗤来回流转,凝结成两口锋利的光剑。
    “神剑符……”吕品吞咽唾沫,露出恐惧生气。
    “谁先来?”断腿人冷酷地问。
    “我!”方飞上前一步,懒鬼瞅了瞅他,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放心,”断腿人嘎嘎尖笑,“我会把你的腿做成标本、挂在墙上,下面写上‘九星之腿’。”
    “你的腿呢?”方飞盯着他空荡荡的裤管,“下面写了什么?”
    “有意思!”断腿人闷声闷气,怒气从面具后面汹涌而出,他慢慢举起星拂,光剑暴涨延伸,发出呜呜颤鸣。
    方飞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眼睛。
    “北野王!”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
    方飞睁开双眼,但见冰蝶鸟挤过人群,右手插入笔袋,眼里透出刺骨的冷意。
    “有事吗?”断腿人口气不悦
    “我带他们进来的,”冰蝶鸟说道,“一切的过错都在我。”方飞吃了一惊,忙说:“天……”
    “闭嘴!”女孩厉声打断他,“不许提我的名字。”
    “呵!”北野王扫视二人,“冰蝶鸟,你想为他们开脱?”
    “没有,”冰蝶鸟扬起下巴,“你要惩罚,罚我好了。”
    “笑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求您!”女孩直视对方,“行不行?”
    “有意思,”北野王似乎受宠若惊,“你从不求人!”
    “凡事总有例外!”
    北野王沉思一下,收起剑光:“好吧,我可以放过他们,但你要赔偿这儿的损失,”他指了指三个男生,用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女孩,“用你的薪水。”
    “好!”冰蝶鸟不假思索,“就这么办!”
    “想好了,”北野王身子前倾,“直到明年的假期你都要白干。”
    “没关系,”冰蝶鸟生硬地回答,“我想好了。”
    方飞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女孩的目光逼了回去,保住腿脚让他如释重负,连累天素又让他十分过意不去,心里乱七八糟,简直全无头绪。
    北野王挥了挥手,简真从墙上滑落下来,坐在墙根边浑身酸痛。他瞪着断腿男子,心里充满恐惧,这人仅用元气就把他钉死在墙上,简真十多年修行,面对北野王就像一只蚂蚁。
    “你很幸运,”北野王凑近方飞,惊人的气势穿透狰狞假面,“可你不要忘了,幸运就像焰火,一眨眼就会消失。”
    “多谢指教!”方飞身子后仰,吃力地回应。
    “九星之子,”北野王语调阴沉,“相信我很快就能看见你的尸体。”
    “是吗?”方飞咽了口唾沫,“也许你会失望!”
    北野王冷笑一声,把笔丢还给方飞,指着出口沉喝:“滚出去!”
    “冰蝶鸟……”方飞感激愧疚,想对女侍道谢致歉。
    “出去!”冰蝶鸟盯着北野王目不转睛,手指始终放在笔袋里面。
    方飞扶起简真,跟着吕品钻出厨房。刚一踏足地面,喧嚣声就把三人吞没,回想刚才的凶险,方飞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停留,快步冲出塔门。
    人潮从身边流过,三人一口气跑过广场,钻进一条窄巷,但觉无人追来,这才停下来歇息。
    “下面怎么办?”吕品盯着方飞,“还要继续吗?”
    “得了吧!”简真大声嚷嚷:“我受够了,我才不去妖怪市场。”
    方飞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忽听有人“哦”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要去妖怪市场?”他回头一瞧,天素摘下面具,走上前来,小脸笼罩寒霜,明亮的眸子燃烧冰冷的火焰。
    “天、天素,”大个儿使劲吞咽口水,“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们怎么死?”天素把三个男生挨个儿瞪了一遍。
    “天素!”方飞支吾,“刚才的事谢谢你……”
    “少来这套,”天素打断他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要去妖怪市场?”
    “别听简真瞎说,”吕品尽力抵赖,“死肥猪吓傻了,脑子不太清楚。”
    “你脑子才不清楚,”简真急了眼,“雪衣女说了,张凌虚就在妖怪市场!”
    他口无遮拦,方飞恨不得把他嘴巴缝上。
    “张凌虚?”天素疑惑地打量方飞,“你去妖怪市场干什么?”
    方飞瞅一眼吕品,后者一脸无奈,只好如实说道:“我怀疑无相魔是一只元婴,我想找它的同类了解情况。”
    女孩疑惑更浓,锐声说道:“你撒谎?”方飞摊手说道:“千真万确。”天素沉思一下,说道:“好!我也去!”
    “什么?”大个儿张大嘴巴,“你、你也要去?”
    “对!”天素瞅了瞅方飞,“如果你敢骗我,我就砍掉你的腿。”
    方飞知道冰山女决心一下,无可扭转,只好叹一口气,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行吗?”简真快要哭了。
    “不行。”天素沉着脸说。
    “根本没有妖怪市场,”大个儿使劲揪住一根救命稻草,“那地方只是个传说。”
    “谁说的?”天素扫他一眼,“我去过。”简真傻了眼:“它在哪儿?”
    “忘墟!”
    “忘墟?”大个儿哆嗦一下,捂着脸发出**。
    “忘墟是哪儿?”方飞困惑地扫视众人。
    “那是妖怪的地盘,遵循妖怪的法律,”吕品冲他咧嘴一笑,“你知道妖怪的法律是什么吗?”方飞茫然摇头,天素冷冷接道:“妖怪的法律就是没有法律。”
    “对呀!”吕品一拍大腿,“无法无天!”
    “那不是很危险?”方飞踌躇说道。
    “是啊!”简真眼巴巴地望着他,“你后悔还来得及。”方飞沉默一下,问道:“忘墟有多远?”
    “很远,”吕品笑眯眯望着大个儿,“让简真驮你!”
    “不行,”大个儿揉着肩膀,“我浑身都痛。”
    “你想不想更痛?”天素木然问道。
    “不想,”简真跳了起来披上铠甲,哭丧着脸痛骂,“方飞,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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