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镖笑侠录

第七百三十三章 贬乌纱丞相做州府

    
    范祖禹磕头道:“陛下明察。太皇太后听政之初,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数,都说政令不便,苦害百姓。太皇太后顺依天下民心,遂改其法,作法之人既有罪当逐,陛下与太皇太后亦顺民心而逐之。这些被逐的臣子,便是小人了。”
    李煦冷笑一声,大声道:“那是太皇太后斥逐的,跟我又有甚么干系?”拂袖退朝。
    李煦厌见群臣,但亲政之初,又不便将一群大臣尽数斥逐,当即亲下敕书,升内侍乐士宣、刘惟简、梁从政等人的官,奖赏他们亲附自己之功,连日托病不朝。
    太监送进一封奏章,字迹肥腴挺拔,署名苏文正。李煦道:“苏大胡子倒写得一手好字,却不知胡说些甚么。”见疏上写道:“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难矣。”
    李煦道:“我就不爱瞧你这大胡子,永世都不要再见你。”接着瞧下去:“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物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
    李煦微微一笑,心道:“这大胡子挺滑头,倒会拍马屁,说我‘圣智绝人’。不过他又说我‘春秋鼎盛’,那是说我年轻,年轻就不懂事。”
    接下去又看:“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是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社稷宗庙之福,天下幸甚。”
    李煦阅罢奏章,寻思:“人人都说苏大胡子是个聪明绝顶的才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情知我决意绍述先帝,复行新法,便不来阻梗,只是劝我延缓三年。哼,甚么‘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他话是说得婉转,意思还不是一样?
    说我倘若急功近利,躁进大干,不但天下有恨。我自己亦当有悔。”一怒之下,登时将奏章撕得粉碎。
    数日后视朝,范祖禹又上奏章:“煦宁之初,魏千岁、吕惠卿造立三新法,悉变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误国。助旧之臣屏弃不用,忠正之士相继远引。又用兵开边,结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
    李煦看到这里,怒气渐盛,心道:“你骂的是魏千岁、吕惠卿,其实还不是在骂我父皇?”
    又看下去:“蔡确连起大狱,王韶创取熙河,章惇开五溪,沈起扰交管,沈括等兴造西事,兵民死伤者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悼悔,谓朝廷不得不任其咎……”
    李煦越看越怒,跳过了几行,见下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乱,赖陛下与太皇太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
    李煦看到此处,再也难以忍耐,一拍龙案,站起身来。
    李煦那时年方一十八岁,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锐气,在朝廷上突然大发脾气,群臣无不失色,只听他厉声说道:“范祖禹,你这奏章如此说,那不是恶言诽谤先帝么?”
    范祖禹连连磕头,说道:“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
    李煦初操大权,见群臣骇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气便消,脸上却仍是装着一副凶相,大声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正要削平蛮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驾,朕绍述先帝遗志,有何不妥?你们却唠唠叨叨的聒噪不休。反来说先帝变法的不是!”
    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凛然有威,正是宰相苏敖。李煦心下不喜,心道:“这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两兄弟狼狈为奸,狗嘴里定然不出象牙。”
    只听苏敖说道:“陛下明察,先帝有众多设施,远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终身不受尊号。臣下上章歌颂功德,先帝总是谦而不受。至于政事有所失当,却是哪一朝没有错失?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此前人之孝也。”
    李煦哼了一声,冷冷的道:“甚么叫做‘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
    苏敖道:“比方说汉武帝罢。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抢夺百姓的利源财物,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武帝崩驾后,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
    李煦又哼了一声,心道:“你以汉武帝来比我父皇!”
    苏敖眼见皇帝脸色不善,事情甚是凶险,寻思:“我若再说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说不定我有性命之忧,但我若顺从其意,天下又复扰攘,千千万万生灵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我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条微命报答太皇太后深恩之时。”
    又道:“后汉时明帝察察为明,以谶决事,相信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上下恐惧,人怀不安。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人心喜悦,天下大治,这都是子匡父失,圣人的大孝。”
    苏敖猜知李煦于十岁即位,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太皇太后,心中必定暗自恼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变法,以示对父亲的孝心,因而特意举出“圣人之大孝”的话来向皇帝规劝。
    李煦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甚么不好。你以汉武帝来比拟先帝,那是甚么用心?这不是公然讪谤么?汉武帝穷兵黩武,末年下哀痛之诏,深自诘责,他行为荒谬,为天下后世所笑,怎能与先帝相比?”越说越响,声色俱厉。
    苏敖连连磕头,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一句。许多大臣心中都道:“先帝变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又有谁敢为苏敖辩解?
    一个白须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出,却是范纯仁,从容说道:“陛下休怒。苏敖言语或有失当,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礼貌,不可如诃斥奴仆。何况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皇帝。”
    李煦道:“人人都说‘秦皇、汉武’,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
    范纯仁道:“苏敖所论,是时势与事情,也不是论人。”
    李煦听范纯仁反复辩解,怒气方息,喝道:“苏敖回来!”
    苏敖自庭中回到殿上,不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敖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州,派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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