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今夜天上无星无月。
“陛下。”
“何事?”
“紧急军情。”
萧楚澜朝不苦挥手,不苦会意,将人放进来。萧楚澜起身接过奏章,打开…眸中一怔,让人全都退下。
“…崔延宇,阵亡。”
大殿内除了他没有别人,他开口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三日月,你说,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告诉过你,礼朝气数将尽,一切都是徒劳。”静悄悄的大殿里,突然出现清冷的女子声音,一团翡翠绿光浮现在萧楚澜身旁。
“崔老将军在战场上被刺中心脉,本就无力回天,我借着他的身子硬挨了二十余刀才勉强挽回败势。崔延宇此番上场,本就必败无疑。”
光晕中有一双翡翠绿的幽深眸子看向萧楚澜,道:“你与那人有几分相像我才助你,但终究逆天者亡,礼朝——败了。”
“至少…让崔延宇回来,平宁她——”
那团绿光消失,空荡的殿内回响着那人的声音。
“晚了…”
萧楚澜推门而出,殿外的太监都不由一愣,顺势低下头去。
“陛下?”
“不苦,你进来。”
不苦跟着年轻帝王进到殿内,当殿门关上时,萧楚澜背对着他道:“你留在这,朕去一趟安侯府。”
安侯府内,平宁今日忽然一阵心悸,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时难以入眠。离她床头不远,有人敲了敲窗,一道清隽颀长的身影落在窗上。
“九哥哥…?”
平宁披上衣服打开窗,萧楚澜一袭玄衣,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在平宁开窗的那一刻一手揽过她,隔窗将人搂在怀里。
“发生什么事了?你一个人过来的?”平宁抚上他的后背,让人先进来再说。她原意是让萧楚澜先松开她,然后走正门进来,谁知道他竟直接翻窗。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平宁再一次被他抱进怀里。
萧楚澜嘴唇动了动,出声道:“崔延宇,他——”
平宁心里咯噔一下,指尖发凉,两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等一下。我懂,你别说,别说…”
她轻声道:“不是你的错。”
萧楚澜否认地摇头,将头埋在她颈边。礼朝势微,只可守不可攻,崔延宇去战场摆明了是有去无回,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去。
“我会告诉婧雨的。九哥哥,你留下陪我一会儿。”
“好。”
第二天,崔婧雨听平宁说完,整个人坐在那一动不动。她父亲走了,兄长也不在了,一颗完整的心四分五裂,更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这种伤痛,渐渐有些麻木了。
“有哥哥在,想哭便哭吧。”
“平宁,帮我照顾好婧雨。”
大概在他离开时就明白,自己是回不来的了。
“婧雨,来。”
两人坐在床边,平宁朝她张开手臂,崔婧雨顺势躲进她怀里。兄长不在了,她也不能哭了。姨父、她爹、她兄长…这仗真的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我们啊,到底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平宁:“国在人在,国破家亡,总要有人守到最后一刻。”
“最后?结果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崔婧雨闷声道。
平宁不知道。结果吗?战败亡国与投诚亡国,两者是不一样的吧。
“婧雨,我先回去了。”
“嗯。姐,我只剩下你了。”
平宁点头,“我知道,凡事有我。”
平宁回到侯府,挥退一旁的下人,派出去的暗哨突然出现。“查的如何了?”
“郡主请看。”结果暗哨手中的密函和信件,平宁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冰冷。
好,好得很。朝中的官员都已经找好了退路,甚至不知何时还混进了敌国奸细,六部上下串通一气…她姨父遭人偷袭,表哥也是如此,说礼朝内部没有问题,她可不信。
既然从里面被蛀空了,她还死守着做什么?不如都毁了吧。
“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郡主已经多年没有进过皇宫了,怎么突然…?只是愣了一下,下人立刻去准备车马。
当大太监禀报平宁公郡主求见时,萧楚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安侯离世后平宁就不喜欢来宫里,今天这是怎么了?
“让她进来。”
平宁进来后也不顾旁人还在,直接冲到萧楚澜怀里将他一把抱住。萧楚澜受宠若惊,其余人则是很有眼力地低头退了出去。
“公公,平宁郡主她…”
大太监扫了那人一眼,掐着嗓子小声斥道:“不该问的别问,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小太监委屈又害怕地低下头,转眸看了一眼不苦。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却一直贴身伺候陛下,因为是个哑巴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冷冰冰的。
“怎么了?”萧楚澜愣在原地,关心的话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九哥哥,我想成亲了。”
萧楚澜刚要碰到她的手硬生生停住,慢慢握成拳。“好。你想嫁谁,九哥哥…给你赐婚。”
“你。”
什么?萧楚澜没反应过来,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地上还是在云端。
“平宁,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你想嫁谁?”
“你明明就听清了。”平宁看着他眨了眨眼,“不行吗?九哥哥说要给我赐婚,君无戏言的。”
“你…”萧楚澜松开手,侧身捂住半边脸。平宁想嫁给他这句话在脑中盘旋不止,他用了很大的理智才保持清醒,看似冷静地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婧雨问我:到底为什么要一直坚持。”平宁叹了口气,“我想了想,是因为国家大义,因为父亲从小的教诲。我一生都活成了郡主该有的模样,却把平宁给放到了一边。突然想任性一下,就来找你了。”
说完她看向萧楚澜,“九哥哥是怕哪一天留下我一个人吗?”
萧楚澜垂下眸,这的确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就算心里再怎么明白也绕不过去。
“没关系的。成了亲,就算你以后不在了也永远是平宁的夫君,我想名正言顺地把你放在心里。”
平宁了解萧楚澜,一如萧楚澜了解她。他渴望的,他担心的,他执着的,放不下的,始终只有一个她罢了。
“那之后,平宁就在婚宴上毒杀了群臣吗?”一直旁观着这一切,许久没有做声的章栖宁道。
展隋玉微愣了下。在婚宴上毒杀群臣,萧楚澜怎么受得住?
龙辛泽笑了笑,“哦?你竟然知道?是沈知舟告诉你的?”
章栖宁看着此时相拥在一起的人,那之后的画面转的飞快。
崔婧雨知道他们两人要成婚后,当着萧楚澜的面闹过,说他抢走了自己最后的亲人。萧楚澜说:“我真心求娶,想和她共度一生,君无戏言。”
他说这话时,平宁就坐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因为国难当前,她提出一切从简。“只要能穿上嫁衣给你看一看,其他的都不重要。”
然而,萧楚澜看着她穿着火红的嫁衣朝自己走来,目睹着她将自己拖入深渊。第一个中毒倒下的是丞相,紧接着是六部的人,然后是平常不怎么冒头的官员。
司空原觉得有哪里不对,所以案上的酒菜都未动。陶修如则是这些年形成的谨慎,在外很少喝酒,因此逃过一劫。其余发现不对的官员立即抠喉把酒水吐出来,又有人去请太医署的太医来。
清点完人数,朝中大臣竟折损了一半。
“只有一半啊…”平宁可惜地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将暗哨取得的密件信函朝阶下撒了出去。司空原等人捡起来看那究竟是何物,看完后不禁背脊发寒,细作、倒戈、收买…一一地与礼朝发生的事对上,看似合理的背后却埋藏着肮脏卑劣的真相。
平宁转身看向萧楚澜,平静地抬头看着。“…对不起。九哥哥,你来。”
萧楚澜像是对她的要求永远都无底线的纵容,哪怕她用成亲这件事来做局。他从容地朝她走过去,嘴角甚至还恰到好处地挂着一丝宠溺的笑。他走过去,像平常无数次做的那样,问道:“怎么了?”
一半的大臣倒在地上中毒身亡,另一半的大臣有让太医给自己看诊的;有呵斥平宁郡主大逆不道,上奏要萧楚澜将她就地处决的;有眼中看着信件密函迷茫不解,不知今日怎会闹出这样一出的;有自始至终默默无言,站在一旁旁观这场闹剧的。
殿中的气氛一时诡异到了极点,唯独大殿中央身着朱红色喜袍的二人被排除在外,丝毫不受影响。他们相视一笑,恍若一对神仙眷侣。平宁伸手牵过萧楚澜的手往外走,走到门前时拔出一旁侍卫的剑,在地上拖着走了出去。
外面的须弥座台上,平宁一手握剑,一手扶在汉白玉石栏上。她望着气势恢宏的皇宫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笑了。
面对着这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望不到宫门外的皇宫,她道:“我真的很讨厌这座城,直到某天,在海棠树下撞到一个小男孩儿,我没想到皇城里竟会有那么漂亮的人。九哥哥,你小时候真的很难缠。”
萧楚澜也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我也从没想过皇城里竟会有那么干净、放肆的人。如果岁月可以倒流,我会在撞到你的那一刻就拉住你,而不是逃跑。”
“朝中的人已不是旧人了,今日过后,礼朝再容不得我。我不想死在别人手上。”萧楚澜接过她手中的剑,平宁说:“九哥哥,帮帮我。”
“我从来不会拒绝你,这次也一样。”
平宁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真切、轻松。她真的不想因为身份再和皇室有什么关系了,她真的受够了,想斩断这一切。萧楚澜举剑,她几乎像献祭一般迎了上去,剑刃从胸前划过,风吹起彼此的衣袖勾连在一起。
萧楚澜接住她倒下去的身体,一滴泪落在平宁脸上,她让他低一点,再低一点,温软的嘴唇亲在他的脸颊上,贴着他呢喃:“我今日…是真心想嫁给你的,九哥哥。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
“礼朝气数已尽,这江山别守了,弃了吧…”
“好。”
“活着的时候,我想过和你一起隐居。”
“那我去找一山清水秀处,安度余生。”
“遇到你,真好。”平宁依偎在他胸前,渐渐笑着闭上了眼。“婧雨…”
“你放心,我会帮她安排好,让她自己选。”
“…好。”
九哥哥,平宁先走一步。
萧楚澜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
最终平宁的尸体是被崔婧雨闯进宫给抢回去的。她见到时,也不知萧楚澜用了什么办法,平宁的尸身竟还保存的和生前一样。崔婧雨对着她骂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那之后,敌军一路攻下皇城,萧楚澜不用有异心的臣子做些什么,退位脱下龙袍,一身白衣,带着身边的不苦、一方首饰木匣、一块能温养魂魄的紫梁玉玉玺离开了。
然而邀功的臣子自然不会这么说,他们也一路派人盯着萧楚澜,但碍于他身边似乎有什么力量在保护,他们只能一路尾随到萧楚澜找到的山清水秀处。确定他不会离开后,离太祖念他曾是帝王,就让他留在里面,外面派人看守。
六年过去,萧楚澜某日心有所感,唤不苦来身边:“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不苦这人极聪慧,听他这么说立刻在他床前跪了下去,摇了摇头。
萧楚澜抱过枕边的首饰木匣,垂眸温柔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其实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所以一点也不痛苦,你也不要伤心。我死后,将这木匣和玉玺与我埋在一起。不苦,活得开心些,你是走是留都可以。”
不苦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萧楚澜打开木匣,一支银紫流苏的钗子在里面静躺着,旁边有些不知是什么的干枯碎片,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两朵白海棠,开在树梢纷纷而落粘在了他的衣服上,粘了一生。
他心满意足地合上木匣,想起平宁跑在看不到头的宫道上,回头等他、催他:“九哥哥,你快跟上来!”
然后他就跟了上去。
“来了。”
*
不苦在床前跪了许久才出去准备接下来的事。
他走后,一团绿色光晕出现在他床边。犹记那日,平宁郡主身死,他抱着她的尸体没有问她有无还魂之法,只是那样抱着,问:“能不能让她再多这样保持一会儿,我还想再看看。”
三日月道:“她毒杀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朝臣。朝臣无论忠奸自有天命,死后积怨,她未必会有善果。”
萧楚澜浑身一怔,“那会怎样?”
三日月:“业障深重,不入轮回。”
不入…轮回。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萧楚澜抱着她,“三日月,我以礼朝…第十六代皇帝的身份命令你,让她顺利轮回,护她辟邪消灾。”
“…”三日月:“只是这样?你不祈求来世姻缘吗?”
萧楚澜笑了笑:“即便不求神问天,我和她,也一定会再见的。”
三日月看着床上已然了无生息的萧楚澜,慢慢转过身,一丝残念汇成人形站在她身后。
“即便去了轮回,你也放不下吗?”
那残念走至床前,珍惜地摸了摸那木匣。“答应我之事——”
“放心,我这便送她去轮回。”
“多谢。”
*
“到这里为止,就是两位的前缘了。”龙辛泽一摆浮尘,“想必对于业障之事,章小姐也很清楚了。”
“所以呢?”
“嗯?”
章栖宁转眸冷眼看向他:“这须弥芥子除了让人看到前世之事外,似乎并没有拔出业障的功效。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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