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那件事后想阿宁再开口说话恐怕要许久,但你猜她用了多久开的口?”章廷玉说完当年的事,转眸看向展隋玉。只见他扶在桌上的手握得指节直发白,脸色更是难看的吓人。
“多久?”
“三天。在我父下葬,她醒来后的三天就正常的开口说话,下床和往日一样生活。”章廷玉想到那段日子心里都还发毛,“不,也不一样。”
他顿了顿,“从前我妹妹在家是安静孤僻的,什么事也不管,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当她冷漠古怪。那以后,她仿佛一夜间懂得了进退攻守,水来将挡,兵来土掩,下手便不给对方留一丝退路,凡事都清楚明白的操控在自己手里,别人都当她乖戾凶残。呵。”
章廷玉冷笑了声,多年的光阴岁月在日日月月中眨眼而过,白驹过隙,阿宁会说会笑会做事,什么都不用他们教,他们根本插不进去手,他觉得她同他们越来越远了。
似乎她不言不语的那些年才是他们亲近她的最好时候,但却永远的错过了。之后的阿宁如铜墙铁壁一般,透不进一丝光亮,从前她的世界里有花鸟鱼虫,那之后却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展隋玉,如果你觉得我妹妹天真可爱,只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话,我劝你不要娶她。”
“不娶走,让她继续留在章家被忽视祸害吗?你不喜欢我喊你舅兄,对吧?”展隋玉点点头起身,转口便道:“章舅兄。”他故意加重了称呼,起身道:“我要是早知道栖宁是这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我连亲都不提,直接把人带走!”
展隋玉气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上来,转身叉腰,抬手抵额。
“章府,经商,不错。可雅商之名在外,栖宁身为三小姐怎会走到这一步?”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一点。
章廷玉:“起初…是因为我娘,我爹见到栖宁伤心,我心里有些许芥蒂。至于我姐,你可能不信,但我觉得她对栖宁是有特殊感情在的。我清楚的记得栖宁出生时,她比我娘还高兴,半步不离地在她身边看护,也正因为这样我爹才放心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我娘身上。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不靠近栖宁了。后来…”
“后来栖宁发病时又差点掐死她,所以章世华就彻底不管她了?”
章廷玉愣了愣,“她连这个都敢跟你说,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
展隋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难怪栖宁不懂所谓正常的感情是什么,她从小遇到的人,感情就没一个正常的。
“人心多有执念,不知何时、何地,从何而起,一旦成了结便不容易解开。那样一个疙瘩埋在心里哪怕一时都让人感到害怕,更别说是一世。谁又知道那一颗种子会让自己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做出怎样疯魔的事。”章廷玉叹了口气,“我们是如此,阿宁…也是如此。你若真心想娶她,日后称我一句舅兄,我只要你做到一点。”
“你说。”
章廷玉:“我要你记得,不是你走进了她心里,而是阿宁向你敞开了门。别再让她孤身一人,这扇门一生只有一次进去的机会。”
*
赵芊芊抬头。冷艳的眉眼,高高在上的眼神,章世华低眸睨视着她。
“你想为安远溪报仇,你是他什么人?”
赵芊芊垂下头不说话。
章世华:“他在的时候,你也才十二三岁吧?也是个孩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嗤笑了声。这一声落在赵芊芊耳里格外的刺耳,她脸上顿时一片火辣,像被刺中了心事突然跳起来,反应极大道:“你什么意思?!闭嘴…不许你污蔑他!”
“污蔑?呵。”章世华冷笑了声。他当年对阿宁怀着那种心思,还用她污蔑?
“污蔑他什么?污蔑他行得不端,坐得不正?当年我让人把他丢林子里,结果最后尸体却不是在那发现的,而是被人好好葬了。我猜那个人是你。一个小姑娘拖着成年男子的尸体,不容易吧?”
赵芊芊愣了愣,一时不明白章世华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回来的暗哨禀报说给他留了一口气,他死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活,与章家无关。”
“胡说,若不是你们逼他至此,他也不会走投无路,又怎么会不想活。这世上哪有人不想活?”
章世华:“这就要问安远溪他自己了。为什么不想他不想活了?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不妨你来告诉我,他最后嘴里念叨的是谁的名字?他当真问心无愧?你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
章世华语气冷下来,起身瞥了一眼赵芊芊,道:“伤到阿宁的人,我一个都会放过。毒害主家,下半生你就好好在牢中忏悔吧。至于这张嘴,既然是个摆设,那就让它彻底成为摆设好了。”
“你…你要做什么?章世华,你敢动用私行!”一旁的女使上前压住她,一个人端着药碗,掐着她的下巴将乌黑的药汁给她灌了进去。“唔,唔,啊——!”
“叫吧,闹吧,都是徒劳。好好记住你这辈子最后的声音。”
章世华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转身走出了柴房。吩咐道:“送官查办,我要她此生都再也见不到光。”
“是。”
贴身的女使跟在章世华身后,朝赵芊芊望去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三小姐,大小姐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姐。”章廷玉半途出现喊住章世华。
“怎么了?”
“我听说阿宁那边出事了?”
“已经解决完了。”章世华见他还跟着,不由停下来问。“怎么,还有事?”
章廷玉负手而立,抬眸看向她。“展隋玉刚来问安远溪的事,我告诉他了。姐,咱们也聊一下吧。”
章世华眼中的冷色尽褪,看着章廷玉时多了一丝耐心、柔和。她应了一声,“过来吧。”
章世华房内。
她坐下,抬手优雅地抵着额角,不缓不慢道:“聊什么?说说看。”
展隋玉深吸了一口,在她对面坐下来。“我记得阿宁刚出生时,姐你比所有人都开心,可随着阿宁长大,姐姐离她却越来越远。但并不是疏离她,相反,姐姐比任何人都更在意阿宁的一举一动。我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所以一直以来也就没提。”
“那现在你是想明白了吗?”章世华勾了勾唇,端起茶壶给他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章廷玉顿了顿,道:“姐姐,知道…”他嘴皮动了动,说了几个名字。章世华的笑顿时僵在脸上,提着茶壶都忘了松手,眼中闪过一丝短促的惊讶,抬眸怔怔朝他望过去。
“你怎么会…?不可能的,不应该的…”
章世华喃喃道。结果很明显,章廷玉似乎不用再问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章世华对章栖宁那欲言又止的一切,他一下子都明白了。
*
晚些时候,章栖宁起身见房中遗落了半室黄昏,除了她以外谁也不在。她坐起来醒了醒神,青兰敲好小声推门进来。快到晚饭时候,三小姐这一觉睡得未免有些长,她便过来看看一看。若三小姐没有胃口,她考虑要不准备些清淡的吃食。
“小姐醒了?晚膳可要用些清淡的?”
“也好。”章栖宁问:“林昭呢?”
青兰:“展公子之前去寻了少爷,现下不知在何处。”
章栖宁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衣穿好。“罢了,我去找他便是。”
青兰过来帮她整理,愣了愣道:“小姐不先用点什么吗?午膳就没怎么用。灶上炖着参鸽汤,要不…奴婢先去厨房端碗来,小姐先用些。”
“好,你去吧。”
用了汤水,青兰本想跟着章栖宁,章栖宁却说不用了。“自己家随便走走而已,不用人跟着。你下去吧。”
“是。”
木梨扬着头,走到青兰身边问道:“青兰姐姐,小姐出去你怎么不跟着啊?”
“小姐不让我跟着。”
“不让跟?就不能偷偷跟着吗?小姐前些日子不舒服,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青兰稳重些,她看得出三小姐不喜人亲近,她说要便是要,说不要那便是不要,没有话外之意的。她们这些下人只要听她的吩咐就好,不然怕是会触了三小姐的霉头,如今最与她亲近的当属那位展隋玉展公子。
木梨则和她不同,小孩子心性更重些,但待人也更坦诚,对章栖宁一心一意,所以事事都只会认定章栖宁这一个理。就比如现在,若是换作她定会悄悄地,远远地跟着章栖宁。
这两人性格不一,栖宁派的差事不一样但唯一一样便是都听她的话。
听了木梨的话,青兰不禁想三小姐选了她们两人做贴身女使,是否并非偶然,而是早就有的打算。三小姐应当是知道的,自己是大小姐屋里出来的,对她定无二心。木梨则是新选进来的,毫无根基,什么都不懂,还很干净,可以日后慢慢调教。
至于为什么突然想选贴身女使,想必也是因为那位展公子。二人的亲事订下,将来她们便要随她进展家,比起让别人做决定,三小姐是早早做了准备。
章栖宁提着灯笼问了人,却都说没见到展隋玉。这家伙,这么晚上哪去了?
她找了一会儿没找着,却听见小丫鬟说下午少爷和大小姐说了话,大小姐之后便喝酒喝到现在。
“诶,小姐和少爷说完话怎么就喝起酒来了?”
“别啰嗦了,少爷和小姐能说什么?没准是生意上的烦心事,吃两盏酒怎么了?快去把醒酒汤准备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女使姐姐就来让我们送去了。”
两个丫鬟说完便离开了,章栖宁听后倒是奇怪。二哥向来是长姐的好弟弟,他们俩聊天说话,长姐怎的喝起酒来了?听她们的话,好像还喝了不少的样子。
她想了想,转脚去了章世华的院子。
到了院中,并未惊动院中女使,倒是院中的仆从见了她反倒有些吃惊。她让她们别声张,也别通报,淡淡问:“我听说长姐喝了不少酒,便过来看看。”
“三小姐放心,大小姐没事。只是多喝了些,有些醉。”
看她们都在外面,想是章世华让她们出来的。
章栖宁将提灯交给一旁的侍女,道:“我进去看看。”
“是。”
章世华醉了,难得没有架子地趴在桌上,不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纯粹在趴着。
章栖宁朝她走了过去,轻轻唤了声,“长姐?”
章世华睁开眼,眼中蒙了一层水色,两颊、鼻头皆是绯红,的确是醉了。见是她抬手摸了摸,坐好道:“你怎么来了?”
看她这模样不知是醉了,还是哭过了。记忆中章栖宁从未见她哭过,她一直像一棵大树撑起了章家,像一个执剑的将军挡在她身前,所以大多时候她看到的是她伟岸的背影。
“听说二哥桌上的账本一日又一日的送来,堆了不少,姐姐怎么反倒喝起酒来了?”
章栖宁在一旁坐下,烛光摇曳,光影朦胧,章世华一时又有些醉了。渐渐从她身上看出另一个人的轮廓样貌来,不禁起身笑了笑,朝她走了过去。章栖宁愣怔之中,便坐在那被她抱住,在后背轻拍了拍。
章世华:“姐姐…”
什么姐姐?怕不是真的喝醉了。章栖宁还未说什么,听着她下面的称呼整个人愣在她怀里,就被她这么抱着。
“宁姐…”
宁姐?平宁…郡主,吗?据她所知,这世上会这么称她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崔婧雨。
“…婧雨。”她尝试着叫了声,章世华应了。
原来崔婧雨此世竟投成了她姐姐,难怪…
她不是平宁郡主,也当不了平宁郡主,她…注定是要让章世华失望的。
她从屋里出来,章世华的贴身女使上前掌灯道:“三小姐,如何了?”
章栖宁接过她手里的提灯,道:“她醉了,睡了。让厨房煮了醒酒汤来喂姐姐喝一点,让她早些休息吧。”
“是。”
回去的时候,章栖宁心想:“多年姐妹…的确是多年姐妹啊。只不过崔婧雨、章世华眼里的从来不是她章栖宁。不是…便不是吧。”
不远处,展隋玉负手朝她这边过来。远远地就见他家小姑娘提灯有些失魂落魄的,立刻快步走了去。
走得近了些,章栖宁抬头正巧也看见他,朝他展颜笑了笑。
像这样他关心地问一句:“怎么出来了?”她给他擦擦匆匆回来,额间透出薄汗,温柔地,满眼欢喜地同他讲:“看你还没回来,出来找找。”
不是便不是吧,心有执念便将困于过往。有林昭在,她不想。烟火人间、山林幽谷、天南海北,她想和他一起去,活得明明白白,活得潇潇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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