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认为有理。孙权问:“不知孔明先生如何得知陆迹是越人?”
孔明笑了笑,说:“其一,刚才他进来时,我感觉他的气质、语言等与吴人有些微差异,就猜测他是越族派来的奸细;其二,越王爱好收藏宝物,他偷的又是国宝,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另外还有几项关键因素,助力了我的推理:他入宫的时候,恰巧是孙将军刚继位的时候;我在殿上和诸位大人争论之际,只有他提出了贵邦抗曹最大的阻碍就是山越;他既不为钱,也不缺钱,却甘冒被主公杀头的风险去盗球,是为了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把这个球献给一个比他的主公更能让他臣服的人,放眼整个江南,除了越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了。试想一下,能够干出这种事情的人,除非他已下定决心离开吴宫,若不是越人,何必这样干?综合这么多因素来看,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越人。”
众人均对其过人的推理能力佩服不已。周瑜问:“既然如此,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一直没怀疑过他,自然不会刻意去留意他;而我今天刻意观察了他的言行,配合之前的推理,自然看出问题来了。只可惜,未能从他的口中问出小乔夫人的踪迹。”
“原来如此。看来救拙荆(意同‘内人’,为一谦虚说法)之事还是要孔明先生再费心思了。”周瑜幸灾乐祸地说。
孔明笑道:“大家请放心,既然小乔夫人和水晶球都在越族,那我一个月之内保证将她们安全送回贵邦!”
众人一愣。孙权随即喜道:“太好了,那就有劳孔明先生了!”
孔明客气地说:“能为贵邦效劳是在下的荣幸。…对了,孙将军,我建议明早开会,宣布开战事宜。”
“孤正有此意。孤不是说过会给先生一个明确答复吗,现在已经给了。”孙权捋须道。
“另外…”孔明低声说,“我认为,刚才我所分析之事,明公在殿上先别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而且,先不要处决陆迹,或许利用他能钓出另外一条大鱼来。估计另外一人藏得很深,但知道陆迹遭监禁后,相信他短期内不敢再搞出什么乱子来。我们以后再想办法把他揪出来,当务之急仍是抗曹。”
孙权会意地点点头。离开国宝库后,周瑜随孙权回书房议事;鲁肃送孔明回馆驿。
路上,鲁肃问他:“我认为救人已经很难,现在又多了个球,真是雪上加霜。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究竟有何妙计?”
孔明摇头说:“子敬误会了,其实我并无妙计,只是为了保全面子才答应的。”
鲁肃对此回答惊诧不已。孔明说:“我真的还一时无策,不是骗你。”
“万一完不成任务,不仅你的面子丢了,两军联盟的事也有可能告吹。”鲁肃担心。
“子敬请放心,两军联盟之事已板上钉钉,不会再有变卦了。只不过我既已答应人家,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完成任务,‘诺不轻许,许则为之’嘛,为了我的名声,也为了周都督的决心。”孔明望着夜空说。
回到馆驿,孔明具言前事。孙乾说:“军师为何轻易答应了人家?这下可好,未打曹操就先去打山越了。”
赵云也说:“山越可不是好惹的,其实力未必比白虎队弱,若真打起来,只怕我军会伤亡惨重。”
孔明笑道:“我从未打算与山越进行正面作战,我军目前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周瑜的目的也是让我们消耗兵力,我偏不顺他意。也许情况并无想象中复杂,我们要设法智取,避免力敌。既然周瑜肯说服孙权与我军联合抗曹,那我也该有所表示才对,否则无以证明我们的诚意与实力。我们明早就去夏口,和主公共商此事。”
次日,孙权召集文武百官上殿,宣布抗曹事宜。在场人士喜忧参半。
张昭谏道:“昔日曹操以少胜多,大败董卓、袁绍等乱世之雄;今日又以天子之旗号挥师南下,势不可挡,主公要三思而后行!”
周瑜说:“主公战意已决,子布何必多言。”
张昭问:“周郎,你昨天才对我们说主张投降,今天怎么就改口了?”
“没错,我本来是打算劝主公投降的,但后来考虑到,我方的胜算远远大于曹军,遂改变了主意。”
“你说我方胜算大于曹军,有何根据?”
“各位请听我一言。”周瑜扫视众同僚,说,“曹军南征,犯了四大忌。大军南征,后方必定空虚,西凉的马腾、韩遂必会乘虚而入,此一忌也;北军的特长在于陆战而非水战,曹操舍长取短,此二忌也;时值隆冬盛寒季节,马匹难觅草料,此三忌也;北军远来疲乏,且不服水土,易生疾病,此四忌也。有此四忌,曹军可谓必败无疑。”
“周郎,你说曹军有四忌,那我方也有四忌。”张昭捋须说。
“说来听听。”孙权说。
张昭说:“曹操假天子之名南征,若拒之,将被视为与朝廷对抗,此一忌也;我方武器不足,特别是弓箭太少,不利于水战,此二忌也;曹军声势浩大,令江东百姓闻风丧胆,民心飘忽,此三忌也;后方未平,越族威胁我东吴政权,无法两头兼顾,此四忌也。有此四忌,足可说明我方应降曹而不是抗曹。”
周瑜听了,心想张昭分明是强词夺理、力争降曹,便说:“子布所言四忌固然有理,但皆不足为惧。”
“愿听周郎妙策。”孙权说。
“第一乃叛朝之忌。众所周知,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他假天子之名南征,但犯了数忌,正是我们消灭他的大好机会。一旦消灭曹操,我们非但不会背上逆贼之名,反而会受到天子的嘉奖,主公也能继续管理江南一带,甚至把荆州纳入统辖范围,对我东吴必定有百利而无一弊,此一忌可破也。第二乃缺械之忌。此事不难,可速派人到各郡县招募,除增加兵匠人手外,更可请民间工匠帮忙,加快建造速度,相信很快便可造出大量的兵器,此二忌可破也。第三乃民忧之忌。大家莫忧,到时我会派人四处传谕百姓,宣传灭曹复汉的真理,并说明我方必胜的理由,相信民心很快会得到稳定,此三忌可破也。第四乃越乱之忌。关于这一点,我想说明一下,诸葛亮说他有破越之法,虽不确定是否信口开河,但可以让他尝试一下。何况在我方占绝对优势的前提下,对付曹军顶多只需三分之一的兵力,即使他失败了,我们余下的三分之二兵力也可以去平定越乱,此四忌可破也。既然如此,我方有何理由不战而降呢?”
张昭反驳:“周郎如何能肯定,我们灭了曹操后,天子会嘉奖我们,并让主公继续管理江南?”
周瑜说:“我不能肯定,但有一点,只要灭了曹操,不管天子会否嘉奖我们,主公都可以继续管理江南,这是必然的。东吴现在的敌人是曹操,不是天子;而且,目前大汉政权四分五裂,我东吴虽名义上归汉,但实际上早就以‘吴’字号称邦立国了,只是还缺乏一个正式的开国仪式而已,毕竟天子还在,‘汉’字国号也还在。就连曹操在平定诸侯前也不敢妄自称帝,以免犯众怒,不是吗?”
孙权点头,表示认可;主战派也纷纷认同。
张昭想了想,又说:“我听说曹操半年前在邺城开挖了一人工湖,叫‘玄武池’,并在其中大练水军;如今又吃了‘免费午餐’,联合荆襄数万水军,若论水战,其战斗力未必低于我军。”
主降派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瑜,看他如何应对。
周瑜从容不迫地说:“玄武池之说确有其事,只是中原气候干燥,旱灾时有发生,湖泊的天然水源不足,基本上靠人工外灌,工程量相当大。像这样练出来的水军,你们认为可与长江天险之上练出来的东吴水师相提并论吗?就算是荆襄的水军,若缺乏一个善于练兵之将领,以及一套系统的练兵之法,也只能算半成品,一旦遇上训练有素的我军,必败无疑。”
主战派再次颔首认同;孙权也不得不承认,周瑜的分析比张昭更为合理、到位。
忽然,谋士张纮起身说:“孔明城府颇深,我方对其了解并未透彻,怎敢轻易与其合作?”
周瑜说:“不知子纲(张纮的字)所言之‘透彻’为何种程度?敢问这里谁对曹操了解透彻的?谁敢保证他得了江南以后不会将我等统统除掉,让其亲信来管理江南?他随便假传个圣旨,就能把我等调离此地,再命人在途中灭口。在此乱世,并无固定之敌或友,也许合作时是友,成事后便成了敌。虽说目前要与刘备军合作,也不代表我东吴与他们永远是朋友。我深信,吴国的敌人不止曹操、山越。孙刘合作只是暂时的,受当下时势所趋而已。”
张纮是中立派,见他分析得如此客观,不便多言,便坐下了。
虞翻说:“周郎,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越族的强大众人皆知,就连我们也束手无策,你又怎敢相信区区一个孔明呢?”
周瑜说:“我不敢说完全信之,但你们绝不可小觑他。博望坡、新野、长坂坡等战役足可说明,此人并非徒有唇舌,他的确是个出色的军事家。既然他敢夸下海口,那一定有他的办法,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张温质疑:“周郎之意是,我们整个东吴的兵力都不及在孔明带领下的刘备军?”
周瑜笑道:“惠恕(张温的字)千万别误会,我绝无此意。东吴的兵力绝对远在刘备军之上,否则他们也没必要来求助我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孔明的智谋绝对在我们在场任何人之上。”
众皆无语,舌战群儒一事就是证明。
薛综不服:“周郎未免太夸大其词。即使其智谋远胜于我等,也绝不能轻易将重任交给他。”
周瑜说:“我已说过,孔明绝非纸上谈兵之人。我与他见过一面,他气质非凡、谈吐不俗,论事有理有据。听他的口气,或许真能摆平山越也说不定。”
张昭继续辩驳:“据我所知,周郎与孔明已订下私人协议,孔明只答应了救人一事,这恐怕与摆平山越还相去甚远吧。”
周瑜刚想回答,名士顾雍替他说:“周郎言之有理,孔明既已许下承诺,我们不妨让他放手一搏。越族是一个强大的民族,若想深入其基地救人,不动武基本是不可能的。孔明若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唯有与山越正面交锋了。到时,凭其智慧和实力,估计可以给山越造成一定打击。受创之后的山越必会收敛一段时间,短期内不敢再轻举妄动,我想周郎的意思就是这样。”
之后,他又对张昭说:“东吴基业已历三世,子布安忍弃之?汝等主降派无非是为了自保,可曾想过:臣民可降,唯国君不可降!臣民降后依然是臣民,但国君降后将不再是国君,‘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与周郎等受先主之托,殚精竭虑,誓为东吴效力一生!当代天子无能,导致天下纷乱,群雄各据一方,我东吴就是趁势兴起的南方一邦,应趁势好好发展壮大,绝不能投降其他势力,更不能归顺朝廷,与汉贼为伍!江东六郡兵精粮足,正当为汉室除暴安良!汝等自私之徒一心为己,却从未考虑过主公的立场,我早已看不过眼。所以,我的态度很明确:抗曹。”
顾雍的仗义执言令张昭羞愧不已。主战派情不自禁地点头称好,包括孙权;主降派皆脸红耳赤、哑口无言。
孙权命人拿来一把宝剑,举剑往前面御案一角猛砍下去,其不拔之志令众将无不生畏。
他竖起浓眉,说:“孤与曹操势不两立!孤意已决,谁再多言,有同此案!”
包括以张昭为首的主降派在内的众臣齐齐跪道:“愿随主公一同杀敌!”
就这样,两派意见终于达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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