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涡浅笑烟雨声

    
    王毅德出现在了视频中央，一如她在墓园见到王叔叔的样子，鬓角白了许多。那时只觉得王叔叔不像原本那个年纪的人，带着严肃和苍老。不苟言笑的嘴角没有一丝抽动。
    现在视频会议中的人一改当初的严肃，嘴角满满溢着笑意，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是来自叫做她亲生父亲的爱意，温暖慈爱。像阳光撒下来的光斑。
    这个她要改名叫父亲的人，一下子能和他那天惨死的模样结合起来。心就好像一团废铁被高温熔成铁水的状态，滚烫地快要把自己燃尽了。
    “现在不知道叫你一声女儿还来得及吗？可是你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会作为你的父亲在这里给你留下想说的话。我其实那天之前就预料到所有的结果了。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最宝贝的女儿…”，
    她滚烫的热泪似乎把隔着视频里的那个人一下子连在了一起，仿佛是以同样的心情在彼此交换情感。“我在知道你是我亲生女儿的那一刻，我激动地没有一刻不想见到你，可是又害怕见到你。又害怕你知道这样的真相，无法面对我。选择躲起来。”
    她的眼泪像是憋了很久，她在知道王毅德去世的当天，下意识地只是心颤了一下。以为只是错失了得到真相的良好时间，却不想是失去了叫亲生父亲的人。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很懦弱。即使知道真相很晚，但是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我选择了沉默。
    只是静静地以你父亲私人助理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或者是你永远不会看到的角落看着你…”说到这里，王毅德眼角早已红肿了起来，只是隐忍着，像原本应该倾泻的整片湖水被收在了小小的袋子里，封住了口子。
    他一直在守护着她，可她一直不知道父亲的存在。而是在关心着杀父仇人。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像咬着陆远生身上的肉，嘴唇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着血。
    “我明明是看着你长大的，从不到一米的个子，到如今的大姑娘。看着你那么小经历亲生母亲惨死，走头无路露宿街头。甚至亲眼见了看着你被夏以潇一次又一次的毒打，被陆远生当成商场联姻的工具，到后来嫁给凌亦泽不幸的婚姻生活。
    我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因为我不知道，一切的一切，正在承受的人是我的亲生女儿。想到种种一切，我无法原谅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人，下地狱都不应该被原谅…”
    视频里的王毅德讲到这里，狠狠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把所有悔恨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但他知道，即使用他的生命去换，也弥补不了那些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但我也怪命运。该死的命运为什么不让我早早发现，如果再早一点，再早一点。或许应该把你从那样处境里拉出来的人，应该是我才对。那样你虽然过不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你的一生该是快乐无忧的。”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无尽的忏悔，更多的是悔恨。悔恨如果能重来，会不会他有机会做一次她的父亲?
    “知道你妈妈死后的那几年，我竟然选择该死地逃避了起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既然我知道了你妈妈死亡的真相，那我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
    而之后没有我在你身边的你的生活，我不知道你过得是否幸福?甚至都没有过多的关心…”，说到这些，以至于视频里的人断断续续地往出吐字，像一个缺氧的人摘下氧气罩拼命呼吸的样子。
    陆南笙紧闭着眼，没有留下一丝缝隙，可眼泪还是从眼角细微处渗了下来。沾湿了她的脸庞和鬓角的碎发，
    “直到那一次在墓园遇见之后，我出于好奇开始查找关于你的东西。在知道你那些痛苦不堪的事情之后，我知道你生不如死。于是开始想要做一个好人，而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调查当年的真相，而也就是这个过程当中，我发现了一切！”
    “可我即使发现了一切，我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露面，因为一次机会委身在医院当中，或许是命运安排，那天陆远生住院的时候，你要为了他捐肾。那一刻，我觉得我告诉你真相的时候，就是在把你逼上绝路。”
    她脑海里飞速旋转着，她还能记得那天她就站在病房门口关心着陆远生，并下定决心给他捐肾。她当时只是想着手术的事，却不想当时还有别人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看着她。
    想到的越多越痛，好像每一根神经都打错了原本的位置，相互缠绕着揪扯着她的心。
    “你妈妈是被活活逼死的，她是一个好母亲。她真的是用生命来爱陆远生，给他豪门女婿的身份，又把庞大的企业改名陆氏，甚至为了他放弃了职场女强人的生活，成为了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
    “这样看来的话，我好像用一生辜负了一个女人，用一生亏欠了一个女儿。呵呵，我到现在真的不知道到底她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是我觉得亲生母亲的定义，不是因为她生了你，而是因为她用生命在保护你。所以希望你一定不要在潜意识里抹去她是你母亲的影子。”
    陆南笙无数复杂的情感，像一团没有线头的线错乱地交杂在一起。她疯狂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与其说她的行为很疯狂，不如说他把头发当做了一团没有线头的线在绝望中找出口。
    “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弥补你错过的人生?唯一能做的，是把我这一生仅有的微弱的积蓄都给你交成了保险。希望用保险能护你平安的一生。我看见你身旁出现了一个愿意爱你的男人，有他代替我来爱你。才让我心里的罪恶少了那么一些些。”
    “我调查了他所有的资料，他给了你所有该有的责任和担当。而且你和他在一起之后，连脸上的笑容也在一天天增加。我就觉得如果我消失，才是真正地祝福你们。”
    “可是我错了，你在满世界地寻找真相。而我一直躲着，就像一个杀人的偷窥狂，看着你一点点崩溃发狂。于是我选择把真相说出来，可能是救赎吧。”他好像极力地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可又总感觉时间总是不够。
    “我还给你准备了许多礼物，微不足道地偿还你这些年错过的生日。我想了很多，你说过世界上最火的生日唱片是爸爸亲手弹的歌，我一直买了吉他，没机会亲自弹给你听。”
    “以及欠下了好多年该有的父女合照，一直没有机会补齐。看见了适合你的鞋，一直想看你亲自穿上，可惜，怕是只能想想了。
    我还在婚纱店帮你订了一礼服，因为那天牵着你走红毯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我只是从后来的消息上看到的。所以我帮你亲自定了婚纱，还在蛋糕店给你订了一个蛋糕，想亲口和你说一声，生日快乐！一定要快乐。”
    陆南笙的眼泪一边往出涌，一边拿出了那双被特意改造过的鞋，明明尺寸大小都是合脚的。可不知道怎么穿，都觉得尺码小了一寸，她颓然绝望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珍贵的鞋。
    对着屏幕喃喃自语“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我脚的尺码是38号，你…你…买的整整大了一号。你得给我重新买，我亲自穿上才算…”，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散落在地上。
    “我知道你将来会有孩子，所以自作主张地给你买了孩子穿的衣服，以及在这期间你需要注意的事项，你要忌嘴。还要记得休息，要把身体放在第一位。
    孩子生下以后你又应该注意什么？抚养孩子的时候应该喝哪些补身的药材。以及怎么样去教育孩子，因为到时候你也会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帮你教育你的孩子，因为连我自己都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当我希望你不是一个亏欠女儿的母亲，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
    视频演到结尾处，像每一个结尾一样要画上句号。代表着走向死亡或者新的开始，也带着离别的话语。
    “你…”
    “你…”
    “你能不能…最后…”
    “能不能…叫我一声爸爸…”，
    然后视频到这儿彻底地结束了，连同父亲的生命也一起去世了。父亲四次挣扎才发出了叫他一声爸爸的恳求，可她的无数次挣扎却无法接受父亲已然离世的消息。
    “爸爸…，”
    “爸爸…”
    “爸爸…”
    撕扯着最后的声音，连歇斯底里的怒吼也没有力气喊出来，陷入了死寂一样的沉默。这样的沉默像空寂的森林突然敲响的钟声一样的感觉。
    过了好久，好久，好久。她抬头看着射进来的光，用手挡住了它的进一步延伸。“我好像再也快乐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