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秋平瞥他一眼,这次倒没有岔开话题,他说:“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每年年底,皇帝都要祭天,那时候普天同庆,热闹得很。大人原本打算在那一天把你尚在人世的消息散播出去,引起混乱……”
“等等,”谢贻寇打断他,“总不会人人都是傻子,你们散播一点似是而非的谣言就会有人相信?”
赫秋平说:“仅凭这点当然不够,但祭天是大事,如果在祭天仪式上出了岔子,那当然又要另说。可惜皇帝称病,连今年的祭天仪式都让礼部撤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他快不行了。”谢贻寇冷笑一声,又冒出个主意来,“不如就按我说的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一了百了的好。”
他的眼睛里迸射出势在必得的光,赫秋平看着他这副野心勃勃的样子皱眉说:“你最好老实点,你上次得手是意外。皇宫里高手如云,上次他遇刺险死,必定加派人手巡查,此时的皇宫定是固若金汤。”
谢贻寇听了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看也不看他,“知道了,知道了,三思而后行嘛,我懂的。”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双脚却先迈开了,向着门口走去。
赫秋平怕他真是想再进宫行刺,连忙要阻止他。谁知谢贻寇说:“放心,我还没蠢到去送命,我就是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
朝廷内风雨飘摇,皇帝遇刺受伤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但谁都不敢说破,以免惹祸上身。宫里消息封锁得很好,到现在,上京的百姓都还不知道他们心中的明君贤主受了伤,可能活不久。
而此时,“重伤不愈”的皇帝正在悠闲地在寝宫处理政务。自从他放出似是而非的消息,嘘寒问暖的折子就一叠一叠往他跟前送。慕胤看也不想看,随手堆在角落里。
“皇上,林老太傅求见。”太监赵合低声禀道。
病榻上昏睡的慕胤这才艰难地睁开眼,他双眼发黑,脸色煞白,青天白日如鬼一般骇人。“还有谁来了?”他随手把折子塞进枕头下。
赵合:“回皇上,还有冯将军,温尚书,褚太师以及数位一品大员,不知皇上可要一一见了?”
慕胤摆手,微阖了眼做出一副孱弱病重的样子,“宣林老太傅进来。”
赵合连忙躬身出去,不多时,林老太傅入内,他已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看脸色却还精神抖擞,不肯服老。林老太傅历经新旧两朝,屹立不倒,是朝内中流砥柱般的存在,慕胤也因敬重他而特许他可见君不拜。
慕胤正重病着,身心俱疲,赵合便轻声告诉林老太傅长话短说。而后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林老太傅道:“按旧例,每年岁末时天子祭天,百姓祭祖,借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今年本来是定在腊月十三,皇上虽然重病在身不宜操劳,但礼不可废啊。”
慕胤一脸苍白地看着他,无奈道:“太傅为国为民,朕心甚慰,可祭天也乃是大事,朕若拖着这病体去岂不是对祖宗,对上天不敬?此事朕早就让礼部撤了准备,太傅也不必再劝朕了。”
林老太傅皱眉,似乎对他这副不上进的样子很是不满,他再次劝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万金之躯,且皇上若带病祭天,更显诚心,上天必定会保佑我朝风调雨顺。百姓若见皇上如此,亦会民心所归,万民来朝。”
一阵凛冽的寒风忽然吹开窗户,卷了刀子似的刺骨的冷意进来,直冲慕胤脖子里钻。赵合连忙去关了窗,但慕胤还是受寒咳嗽起来。“咳咳……没用的东西,连一扇窗都关不住,朕要你何用!”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赵合哆嗦着跪地求饶。
林老太傅垂眸看了两眼,对赵合怒斥道:“没听见皇上咳嗽了吗,还不快请太医去!”
“是……是……”赵合跌跌撞撞地爬了出去。
林老太傅皱着眉,生疏地给慕胤掖了掖被子,道:“老臣僭越,还请皇上恕罪。这冬日里寒冷,皇上千万要保住龙体。至于祭天之事……皇上一言九鼎,老臣无话可说。但礼不可废,皇上因病不能出席,老臣斗胆,恳请皇上至少让三公出面,主持祭天仪式。”
慕胤疲惫地闭上眼,一只手虚虚地搭在胸口上,手掌朝下微弓,是个痛苦的保护姿势,可他自己却无所察觉。
“这事便交由太傅安排吧,有太傅在,朕无论如何都是放心的。”慕胤道。
林老太傅这才略感老怀安慰,心思一转,又问:“皇上这病……恕老臣直言,太医院内有普天之下最好的太医,可为何如今迟迟找不到对症之?臣以为实是皇上过于仁慈,才让他们懈怠了。”
“朕这病?”慕胤苦笑,“治不好便罢了,能活一日是一日。江山有太傅帮朕看着,朕可安心。”
这时,赵合领着几个老太医匆匆赶来,寝宫外候着的几位大臣也好奇不已,但最终不敢僭越。
太医们一忙活起来慕胤就被吵闹得更加疲惫,林老太傅见状只好先行告退。
他一出寝宫,几个大臣就围了过去,想询问情况,可没有一个人想当出头鸟。林老太傅长叹一声,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寝宫里,太医们照旧开了些风寒药,待人都走了,慕胤才睁开眼,摸出被塞到枕头下的折子继续看。赵合轻车熟路地将宫女送来的汤药倒进一盆早已枯了的红梅盆栽里。
“这些日子可有查出什么?”慕胤突然开口。
赵合垂首道:“回皇上,正阳将军正监视着各处,暂时还未发现不妥。宫里诸位娘娘倒是往外头递着消息,都是些有关您这病的,无甚奇怪的地方。”
“嗯。”慕胤看完手上的折子,又随手摸了一本出来,“总归是朝内的人做的,都盯紧些,尤其是前朝几位遗老。当初朕本是要杀了他们的,奈何柳家一直相劝,这才不得不放任他们。”
谈起朝事,赵合不敢多言。他只是主子手里的一颗小棋子,主子想听他说什么他才能说什么,至于这朝事,妄议乃是大罪。
年关将近,上京里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新春到快活气,天冷得刺骨,雪也隔三差五就下一场。一层霜白盖住肮脏的泥地,但人走过后,留下的脚印混着雪水,将雪也染得污黑。
水雁薇是御史大夫的嫡女,慕胤重病卧床不起的事她是从自己父亲口中得知的,她虽有心入宫探望却总不得其法。
于是辗转地,她找上了温折桑。
“听说皇上病重,快不好了,温姐姐怎么还坐得住,可一次都没去瞧过。”水雁薇脱下厚重的披风坐在暖房里,温度正好,恰如春日,花瓶里养着的几枝腊梅也娇艳得惹人喜爱。
温折桑心里知道慕胤是装病,嘴上道:“我又不是太医,去了也是无用。现在又是风声鹤唳的光景,我该拿什么身份去?皇上的朋友,还是尚书府的嫡长女?这两者可是不同的。”
水雁薇眼眶微红,想到自己和温折桑的差距,一时间差点心生嫉妒,她拿帕子压着眼睛,挡住自己的表情,说:“可温姐姐总该去见见皇上,如此、如此说不定皇上龙颜大悦,不药而愈了呢?”
温折桑笑着摇头:“世上哪有这么神奇的事?你若是想见皇上了,自去求水大人入宫时将你捎带上就好,虽然不一定能见到皇上,但总归是去走了一遭,能让自己心安。”
她不是眼瞎心盲的人,水雁薇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也没必要装着不知道。不就是喜欢上了一国之君吗?可自古帝王无情,那皇宫里还有几位妃嫔,各宫之间的斗争便是她也有所耳闻。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温折桑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水雁薇真的进了宫,做了嫔妃,那她该如何生存下去?
“你从来就是性子软,心气硬,朋友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有些话还还是得说,你若是行差踏错,想再回头便是不可能的。”
可世上没有什么话能劝住动心的女子。
水雁薇眸光微闪,看到温折桑眼里的忧虑时她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怨愤,感情的事就是这样。付出的不一定会得到回报,被喜欢着的却有不一定喜欢自己。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这辈子软弱无力,就只想在这么一件事上坚持。
“姐姐说得对,可我……还是想搏一搏。”她笑得温柔,放下了算计。
其实她去清丰县不全是为了自己。她还记得,她求了皇上,她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将温折桑提前带回上京,带她回到皇上身边。可是在清丰县的那段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害死温折桑,但最后,她步步为营,诸多算计,竟只是解决了一个夏至。
雪下得越来越大,将池塘里的枯枝败叶遮住,将墙头枯黄的杂草遮住,将天上,冰冷的太阳遮住。
水雁薇离开时抬头看到纷纷扬扬的雪,把自己那些心思也叫雪埋了。温折桑从来就以一颗赤诚之心待她,她再混蛋,再可恶,也不该践踏了温姐姐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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