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书:好久不见
你要保守你的心,胜过保守一切,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
柳绵绵坐在机舱靠窗的位置,窗外光线很强烈,洁白的云一团一团像棉花一样漂浮在无边无际蔚蓝的天空。
她是最不喜欢坐飞机的,安检麻烦,耳鸣的厉害,有些航空公司还在飞机上推销东西,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人死也应该死在地上,若是从万米高空上摔下来,灵魂都被摔散了。
他们此行三人,除了柳绵绵是来散心以外,其余二人杨静和董超都是带着公务前来考察的。
杨静这几年一直干着加工和倒卖药材的生意,董超则在内地经营着两个私人加油站,手里有闲置的资金,两人一直合计想拓展一个新业务,恰巧杨静受丰县**邀请谈合作建厂事宜,她便带着董超一道来考察。
杨静此刻坐在柳绵绵旁边,她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但是一头长发却保养的又黑又滑,此刻正仰着脖子呼呼大睡。
四小时后飞机抵达清玉机场,接机的是杨静的朋友老钱,他是地道的清玉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头上戴着一顶护耳鸭舌帽,边哈气边跑过来和三人握手,寒暄完毕,四人便乘坐老钱的VOLVO,开启了六个多小时新的兼程。
他们此行目的地是离清玉市还有六百多公里处的丰县,边境人烟稀少,交通跟内地比起来自然落后些。
行至天黑,终于进入丰县境内,必经路口设有安检,车辆按指示驶入。一个高个子深眼窝的警察穿着防弹衣,扛着枪走过来,站在车窗外打量着他们,巡视一圈,目光定在后排的柳绵绵身上,问道:“年龄?”
“28。”她老实的答道。
“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深眼窝继续盘问。
旁边的杨静连忙凑过来解释:“我们是从内地过来,受丰县**邀请,有个项目前来考察,顺便参观咱们美丽的大草原!”
深眼窝扫视一圈道:“除了司机,其余人下车排队,过了安检再把身份证递交上去,等待审核。”
他们这一路每路过一个地界就要下车接受安检,连加油站都要检查审核,保安和工作人员也是全副武装,让一直生活在内地的三人莫名感到压抑不自由,觉得实在有点草木皆兵。
老钱边开车边解释道:“‘维稳’工作要切实落到实处嘛,麻烦一点怕什么,不急这一会,这里是边境,自然把安全稳定放在第一位,这也是对咱们的保护,就像网上说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他们在负重前行呢!”。
三人含笑,连连点头称是。
一路风尘,终于在半夜抵达目的地—丰县。当地接待是招商局投资信息科李科长,他开着一辆白色朗逸,打着双闪,在进县城的必经路口等他们。
车行至朗逸旁,杨静放下车窗开心的摇手打招呼:“老李!”
老李笑呵呵漏出一口白牙,招手示意来人跟他走。
随后车子七拐八拐进了一家饭店,他们刚进门,饭馆老板就拉下防盗门,众人疑惑,老李笑笑道:“这里规定晚上十二点以后不允许营业,必须关门,这家店是我提前打了招呼的。”
听罢,舟车劳顿大伙也不客气,便随老李安排,径自坐下。服务员随即给每人端上了一碗当地特色丸子汤,当然不是内地的清汤丸子,确切来说更像是一碗肉。
将近八个小时的车程,让柳绵绵此刻的胃和肚子又鼓又硬,此刻实在是吃不下,老李笑着劝道:“还是吃点吧,这边早餐九点后才开始。”
柳绵绵听话的点点头,喝了汤,又喝了很多茶。
第二天公务缠身的几个人一早便去局里开会,剩下百无聊赖的柳绵绵躺在酒店房间看电视。待到下午两点多,杨静打电话:“绵绵,下楼!”
随众人乘车来到县城边上,街道两旁的积雪黑乎乎的看起来有点脏,县城跟内地一个小镇看起来差不多。低矮的房屋,泥泞的院落,但是看似不起眼的一个大门随着脚步拐进去却另有一番天地,老李愉快的招呼大家入座。饭店院落很大,铺着地毯,清真式样的建筑,养着一些绿植,圆脸大眼睛皮肤黝黑的少年腼腆的走进来倒茶。
边界的美食是相当不错的,牛羊肉香而不腻,做法多样,在这里一顿吃的肉比柳绵绵在内地一月还吃的多,水果也很甜。柳绵绵尤其爱喝甜甜的八宝茶,杯子里五颜六色,一遍又一遍泡着喝,还能驱寒补气血。
包间略显拥挤,主位尚且空着,两边也留着,显然还在等三位重要的嘉宾。
一桌人正火热的聊着天,一声爽朗、带着笑意的抱歉使众人紧忙站起来,柳绵绵也礼貌的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一个又高又胖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挺着肚子大笑着走进来,杨静几人连忙迎上去,边握手边拉椅子,称来人为桑总。
桑总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助理模样的人,柳绵绵随众人目光一并跟过去,待看到那位“男助理”时,霎时犹如五雷轰顶,瞬间愣住了!
只见“男助理”含笑和众人点头打招呼,等到目光停留在柳绵绵身上时,惊愕的神色在他脸上蔓延开,瞬间苍白。停顿了几秒,他很快调整好自己,走到座位前,自如的脱去黑色羽绒服,顺手搭在椅背上。
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色圆领毛衫,藏青色牛仔裤下配着一双锃亮的棕色商务皮靴,入座后,顺手便端起桌上茶杯,眼眸低沉。
桑总热情的介绍:“这位是理华机械公司管理部门的文子期文经理,这位美女是我的助理陈青。大家不要客气,坐吧坐吧,都是自己人。”
寒暄过后,觥筹交错,酒意正浓,一桌人相互恭维打趣,只剩柳绵绵一个人埋头苦吃,辣子鸡里面的辣椒呛的她直咳嗽掉眼泪,杨静赶紧给她递水,旁边人给递纸巾,柳绵绵一边捂着嘴一边抱歉道:“我去趟洗手间,大家不用管我,你们聊你们聊。”说罢拿起桌上手机就往外走,桑总见状笑着对陈青说,“你去照顾一下这位美女吧。”
柳绵绵不好拒绝,便随陈青一起穿过走廊来到洗手间。一番修整过后,她这才顾上仔细打量陈青。
肤白貌美,眼睛大而深邃,一头亚麻色自信优雅的卷长发,在她用纸巾擦手时,柳绵绵看到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条正黄色水晶链子,光泽不错。
“你还好吧?”陈青笑着关切道,声音温柔而得体。
一时间衬的旁边柳绵绵自觉五短三粗,心想怪不得人说此地盛产美女,于是不好意思的说:“没事了没事了,陈助理,我吃的差不多了,想在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坐坐透透气,麻烦你一会回去帮我解释一下。”
陈青想了想,点点头道:“走廊尽头有个小会客厅,我让服务员给你送杯果汁过去,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找我。”
不胜感谢,柳绵绵连忙点头,小跑般朝会客厅走去,进门即大舒一口气,惊魂未定,门咚咚又响了,打开杨静站门外抱着胳膊对她笑:
“柳绵绵,你慌里慌张,心虚什么?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什么,遇见旧情人而已!”柳绵绵无奈耸耸肩!
她倒是大方。 换做杨静张大嘴巴,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结结巴巴,“你你,你被桑总包养过啊???”
柳绵绵无语的看了她三秒,嘭!关了会厅门。
“记得吃药!你脸色不对!”杨静对着门一嗓子喊。
午饭结束后,桑总和陈青以及文子期先行离开,热情的老李却一定要开车带着杨静他们四人在县城周边转转。
冬天的草原依旧广阔无边,天空像一面蓝色的大镜子,没有一丝云。还有空旷的戈壁滩,绵延的雪山,零散的牛羊,空气干净而沁脾。确是个散心的好地方!几个人一直玩到天黑才尽兴回到酒店。
晚间的宵夜在老李的安排下,又是大鱼大肉,羊蹄子、馕包肉、不知名的鱼、红柳烤肉,午饭被呛到的柳绵绵着实有点饿了,喝了点紫薯粥,不客气的吃了一块牛肉饼,一串烤肉,听众人说梨子甚甜,忍不住吃了一个。
第二天酒店醒来,柳绵绵自觉胃里像有块石头一样不消化,便没去吃早点,有点恹恹的在院子里踢石子散步。
杨静找到她:“绵绵,一会去看厂地,离这比较远,估计天黑才能回来,你就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你坐桑总那辆霸道,桑总和我们坐老钱车,方便路上沟通一些事情。”
柳绵绵寻着霸道车走过去,恰好看见陈青从副驾驶下来,便笑着向她打招呼,上车以后,柳绵绵再次看到了坐在驾驶位上的文子期。
侧脸看他好像黑了些,依旧俊朗而立体的五官,似多了一些冷漠和疏离,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眼下看着他感觉有点陌生,毕竟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柳绵绵转念又想,大家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哪有那么多纸短情长,恩恩怨怨,不如江湖一笑泯恩仇?
于是,柳绵绵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个,嗯,子期,好久不见!”
话刚说完就后悔的恨不得钻地缝,怎么冒出一句这么老套的话!但是更更重要的是,文子期发动车子行驶,全程默然,根本没有理她!!!
倒是陈青转过头笑问,“你俩认识呀?”
柳绵绵讪讪的笑着:“对,朋友,哦不对,同学!”
陈青看看子期,又看看柳绵绵,笑道:“他乡遇故知,今晚应该喝一杯!”
柳绵绵感激的对陈青笑了笑,再看看文子期,只觉自讨没趣,便自顾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靠着车门闭目睡觉。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起来,文子期偷偷地从后视镜扫了一眼后座的人,心叹道果然是她,不放过一切可以睡觉或小憩的机会,再仔细看了看,只见柳绵绵身穿一件中长墨绿色白领羽绒服,一头栗发微卷至颈窝,印象中的刘海已不见,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散着几丝碎发。脸颊微红,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微动。
文子期苦笑一下,心中一片凄凉。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五年里,从最初的的恨和不解,到现在他自认已能百毒不侵,却在重逢那一刻溃不成军。
陈青歪着头,定定的望着文子期,每隔几分钟,文子期就会就扫一眼后视镜,这么明显的小动作,她大概猜出了许多,昨天饭局上,一向沉稳老练,酒量惊人的文经理,稍显坐立不安,端起酒杯的手分明是在颤抖。
陈青想尽量使自己心情平复,压下那一丝担心或是嫉妒,尽量云淡风轻一些,她陈青一贯是理性优秀且独立的女人,撒泼吃醋质问自然不是她的做派。可是旁边的男人,从昨天下午起,魂就飞走了,只剩下一副行走的躯体,现下装出来的疏离和冷静,恰恰反映出他的不安和心虚。
或许此刻文子期应该想抽一支烟缓解一下?陈青想了想,从旁边拿起一瓶水,拧开递给他。
文子期目视前方,接过水毫不客气的大口喝起来,再递回陈青,习惯性的说了句谢谢。
终还是没忍住,陈青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摆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微笑:“子期,是她吗?”
文子期定了定,嘴角一丝自嘲:“看出来了?”
短短四个字,陈青心底似有玻璃碎一般,一时间喉咙干痒,气闷心燥,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回头看了看绿衣女人,笑道:“睡相倒是娇憨可爱!”
文子期忍不住扬起嘴角,悠悠道:“我记得大学时选修国学课,老师是个之乎者也的老头儿,有次正讲到‘湘云醉卧,四面芍花飞一身,睡语说酒令’。忽然止住,扶了扶眼镜,然后满堂望去,指着恰好趴在课桌上会周公,口水流一页书的柳绵绵,笑道:‘憨湘云是也’!”
引来哄堂大笑。
那是文子期记忆犹新的一幕,正值五月,校园里芍药花正艳,柳绵绵穿着一件粉色连衣长纱裙,脚着白色板鞋,趴在靠窗的课桌上自顾睡去。五月的阳光还不是那么炽热,透过玻璃映洒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隐约似能看到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和鼻尖晶莹小巧的汗珠。一时间他整个被吸引住,目光久久不能移开,第一次体会到书里的句子:醉卧花丛不自知,红香散乱,千娇百媚。真是于她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两人均属z大经济系,他修经济学,柳绵绵是财政学,选修课正好同时选了据说比较容易得分的国学,从那以后,无趣的Z大,无趣的国学课,竟让文子期每个毛孔都开始躁动不安,恍若新生,心下竟有些期盼每周两节的国学课。
与那时情景转眼已过去八九年,距分手再见竟也五年了。年少时痴笑五年会是多漫长而遥远的光景,却不曾想后来的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竟如飞而至。
一旁的陈青摩挲着自己红艳欲滴的指甲,低头思索着,终是没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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