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艰难的爱情呀

89养伤

    
    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听爹爹叫我泱泱。
    我想,这一刻他一定是想起了姑姑,想起了他们当初创业的艰难。而正是因为今日这屈辱,才叫他想起妖界复兴尚在路上。所以他叫我泱泱,因为此刻我不仅是他女儿,更是他的伙伴,是妖鹤家族正经的传人——妖怪泱泱。
    爹爹的语气叫我感动,同时也深感重担,因为我知道,他正把此生最看重的妖族复兴大业与我分享。我意识到:我们家族未完的事业里,即将有我的一份耕耘和汗水。
    我恨不能立刻随爹爹打到天上去,可心口的血迸出来,于是我挖心头肉给黑子的事再瞒不住。东山君说我傻,说我堂堂一个妖怪,竟给个凡人骗得团团转。我说黑子没有骗我,我是心甘情愿。说完才记起去看爹爹脸色。
    他很难过。
    爹爹的脸粗糙黝黑,沟壑深重——那是战场上无数杀戮换来的。顶着这样一张脸,平素里什么难过软弱都看不出,唯独今天,我看到他难过,很难过。
    可爹爹并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话。他只是收拾收拾起身,向老仙儿告别,然后又看着我说:“泱泱你留在堂庭山,养伤学艺,等时机一到,爹爹带你杀上天庭。”
    这话原极雄壮,但他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而且脸上没有丝毫不舍,还没往常送我们出门游历时感情丰富。那时他总备许多草籽,一把把往我们撑得满满的兜里装,直装到溢出来,还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千叮万嘱,唯恐我们在外吃亏。
    爹爹的平静叫我害怕,所以我只好主动提:“我想吃家里的草籽了……”
    爹爹只是一笑,说万妖山永远是泱泱的家,等你养好了伤,练好了本事,回去自然有大把的草籽等着你。只是,别再把心头肉挖给别人,谁都不行,心甘情愿也不行。
    然后我便哭了,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为了狗屁情情爱爱犯糊涂。
    爹说是啊,这么糊涂的傻孩子就留在堂庭山长进两年,别回万妖山拉低咱妖界的平均智商。又对我眨眼,说你干这些蠢事,回去给你妹知道了,不定怎么笑话你呢。到时候在万妖山一宣传,你保准比你弟弟的名声还差。
    我终于破涕为笑,答应暂时留在堂庭山。
    我心口的伤长得极慢。东山君说那是因为我把一整块肉连皮带血都挖掉了,再要长出一模一样的就很难。然后他还故作高深地说,修炼之人最自大,一块皮,一碗血,平常总觉得没啥,满口海夸,还自以为豪气。可真伤到了,比谁哭得都响。
    我听得脸红,可知道他说得没错。挖心头肉之前,我就是又豪气又自大。可挖完了,每天夜里疼得睡不着觉,才晓得坐起来哇哇地哭,一点不知忍耐。
    东山君说那倒不用忍耐,堂庭山直如你自己家一样。
    我不敢苟同,因为起码我爹不会逼我学什么琴棋书画。对此,我当时就向老仙儿提出强烈抗议,说我是个妖怪,脾气又不好,动不动就爱出手,学那些玩意儿干嘛?
    老仙儿妄图以理服人,说就是因为我太浮躁,不肯好好将养,伤才一直好不了。而他要我学琴棋书画,并非要学出什么名堂,单是修身静心而已。
    我一听就更不同意了,说妖怪家家的修什么身静什么心?简直不伦不类!
    为了反驳他,让他看出此事的可笑,我还特意搬出古往今来、三山五岳的妖怪,说姑父您看他们哪个爱好弹琴画画?何况还是我这种年轻小妖?整日浪玩还不够,谁要下棋写字了?又不是受刑!
    “受刑?”老仙儿似被我说动,脸色黯然,默默重复这两个字。
    我姑父这个人吧,太正经,要不然这么好的皮子,什么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不上?何况还是神仙!偏他太正经,心事又太重,还不好跟人聊,所以别的神仙都不爱带他玩。
    除了一个暧昧不清的东山君。我估计,东山君还是喜欢老仙儿,要不然何苦待在他这个闷葫芦身边?
    于是我想开溜去找东山君,叫他来陪老仙儿琴棋书画,他定极乐意。
    只是,我踏出门的前一秒听到老仙儿自言自语的话变了,他说:“原来你并不开心,我还自以为待你很好。”
    我本来以为那话是对我说的,正要开口表扬他老人家自省做得好,结果抬头看到他脸,才发现还是那副失神样子,眼睛里也没我。
    于是我知道,他定是想起了老妖婆九里。
    老妖婆又坏又美,每个喜欢她的人都刻苦铭心忘不掉。而这里面,尤以活得最久却最单纯的老仙儿为首。于是此刻我再看老仙儿,就觉得他只是个思念亡妻的普通人,眼里忧伤比黑子思念他情妹妹时尤甚。
    我就没走成,好心过去安慰他,说我跟老妖婆不一样,她喜欢老仙儿你,所以你让她做什么她都觉得开心。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干看着你,也开心。她唯一的不开心是你不开心。除此之外,什么都开心。
    老仙儿被我的开心理论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赶紧趁热打铁。
    可我不同啊,我既不像她那样喜欢你,那就只是个调皮闯祸不懂事的小妖怪,喜欢随心所欲,才不会为讨你欢心而委屈自己。除非你像爹爹那样要求我。
    想到我这些天闯的祸,和爹爹走时的眼神,我心里难受得不行。我确信如果老仙儿搬出爹爹来,一切违拗我本心的事我都可答应。我只盼爹爹心里好过一点,别再为我难过。
    可老仙儿很厚道,并不以此要挟。他说,这里亦是你家,所以你大可继续随心所欲,不必拘束。
    我觉得老仙儿很讲义气,脑袋一热,就说如果你非要让我学,也可以……
    老仙儿说好。
    然后我就懵了:我只是顺着他的话音儿说句客套话而已啊,为什么他就当了真?这老神仙,不是单纯过头傻了吧?
    老仙儿看着我懵逼的样子,说你实在不喜欢,我们选一样就行。然后没等我说话,就又自顾说你姑姑当年选的是琴,因为不用拘在室内,哪里都能学。
    “她不喜欢闷在屋里,”老仙儿自以为很懂的说,“我看你性格跟她差不多,不如也学琴吧。”
    我满头问号:所以这老家伙当我前面放屁呢?
    可老仙儿最终还是说服我了。。
    因为他说如果我答应,他就许我喝酒,而且是正宗的东山酿闷倒驴。自从受伤回到堂庭山,他一直禁我酒,所以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我还是头回听到闷倒驴的名字。当时我口水就下来了,心想只要能喝到酒,学琴就学琴吧,又不是不能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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