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府密室之中,泉陵侍立一旁,李元昌黑发披散随意挽了个髻以木枝簪起,他身披阴阳鱼鹤氅洒意地盯着棋盘,左手黑右手执白独自对弈。
棋盘角上置一龟盘香炉,炉中佳楠塔香袅袅生烟,一室异香扑鼻令人熏然如醉,沁香之中李元昌时而皱眉,时而展颜一笑,细长的手指挥弹间白子黑子起落无间。
半个时辰后李元昌落下最后一枚白子,叹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虽是惨烈,终归觅得一线生机……
你叫泉陵是吧?
本王记得你,说吧,今日你为何来寻本王。
你应该知道规矩,泉氏有事本王只会出手一次,希望你们不会浪费这一次机会!”
泉陵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噗通跪倒五体投地语气悲痛道:“汉王殿下,主公去了!
请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为主公报仇雪恨!”
李元昌蹙眉道:“泉文生死了?
怎会如此,他是高句丽副使,有这一层身份护持,长安城有何人能够取他性命?”
泉陵恨道:“是李泰!
主公是让李泰逼死的,求殿下为主公做主!”
李元昌一时有些怔然,半晌后苦笑道:“你也未免高看本王了,李泰贵为陛下嫡子明日即将迁封秦王,如今他威势熏天,长安城中除了陛下无人能制。
我一个闲散王爷,你相求于我岂非问道于盲?”
“王爷说笑了,如今太子殿下于太庙反省,东宫的力量尽掌于王爷之手。
若论长安谁能为主公雪恨,舍殿下之外再无余子!”
泉陵不为李元昌言语所惑,依旧坚定地不改请求。
说罢以后泉陵再无言语,在经历了一盏茶的沉默煎熬后,李元昌终于开口道:“本王与泉文生相交数次,此人算得一时豪杰,本王昔日曾言长安外使诸客,泉文生当入前三,故而许诺如有大事本王可襄助一次。
没想到这一次本王出手,泉文生已然天人永隔。
说说吧,李泰究竟有何能耐竟能逼死你家主公,希望他最后的请求能够对得起他的黯然身死。”
泉陵整个人顿时重获新生,他起身狠声道:“王爷明鉴,主公是因着李泰与高玉琪密谋泉氏而死,今日晨际,主公与高玉琪相会……”
他挑开了事情缘由,将泉文生与高玉琪相会的争执和不欢而散尽数言明,泉文生对高玉琪和李泰之间的密谋分析也尽数道出。
末了泣道:“王爷,主公虽然不知高玉琪和李泰最终达成了怎样的密谋,但是他认定了两个狗贼会以高句丽和泉氏的利益私相授受。
高玉琪甚至会为了高氏一族之私,请求大唐倾力相助,乃至内外勾连置莫离支于死地。
为了泉氏一族安危,主公只得写下密信以死明志,以此警醒莫离支先下手为强除去高氏一族。
如今之际,大唐必定不计代价大索信使,虽然主公多方筹谋,料来信使能够逃出生天,不过为策万全,主公特意提及东宫才是密信传回平壤之关键!”
李元昌动容道:“好一个忠心护主的泉文生,不过他机关算尽,却忘了本王乃是唐人。
若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襄助你们,本王岂非愧对祖宗社稷,成了大唐的千古罪人?”
泉陵面无表情道:“主公料到王爷会有此一问,主公说了,莫离支的困境一如太子殿下。
既然泉氏和太子殿下此前能够合作无间图谋李泰,这一次一定也能够合作愉快。
若是任由李泰、高玉琪阴谋得逞,泉氏固然危矣,李泰立此不世奇功,太子殿下无论做何打算有何后手,若要重固东宫必定难比登天!
只要王爷能够襄助外臣将密信送回平壤,泉氏、薛延陀、东宫三方之前的合作依旧会稳固如山,牢不可破!”
李元昌闻言面拢寒霜,牙缝里一字一句道:“你在威胁本王?
本王有一百种死法让你惨不堪言!”
泉陵昂然道:“外臣这条命在主公死去之时已然相随主公而去,王爷要取外臣性命尽可拿去便是!”
李元昌冷冷地看着泉陵,他能够感受到此人的死志,良久后他淡淡道:“这几日风声太紧,你且静候几天,本王自会谋划妥当!”
“外臣叩谢王爷恩德!”泉陵再度五体投地以大礼参拜李元昌。
无视泉陵的感恩戴德,李元昌看也不看他一眼缓缓起身走出了密室。
回到书房,李元昌沉思一会,吩咐道:“来人!
传杜荷前来王府相商大事!”
半个时辰后杜荷匆匆赶来汉王府,冲入书房后全无好脸色大喝道:“有啥大事不能挑拣个松快的时候说?
现在太子入太庙,李泰忙着对付高句丽,长安还能有啥大事让你这般急切相招?”
二人虽然爵位有别,李元昌虽是王爷,却是先皇逊位后诞下的子嗣,可谓舅舅不疼姥姥不爱。
而杜荷是皇帝第十六女城阳公主的驸马,颇受皇帝恩宠,他压根不会将李元昌放在眼中。
李元昌面无表情道:“何时才能松快?”
杜荷噎住了,今日元宵,好容易城阳公主上大慈恩寺上香,他这会儿正和外室厮混得快活,李元昌坏他美事让他烦躁难耐又难以明言。
听得李元昌反问,杜荷不耐道:“聒噪,有事你赶紧说,我还要忙大事呢。”
李元昌深吸口气道:“泉文生死了!”
“死就死了,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副使,蝼蚁一样的东西他死了还要咱们吊唁不成?”杜荷愈发不耐。
“蠢货!
就你这副德行太子竟然会托付大事与你,你若不收敛性子,坏太子大事者必定是你这头猪!”李云昌终于爆发了。
杜荷变了脸色,不待他破口大骂,李元昌便将泉文生之死的原委道来。
完后李元昌沉声道:“如今情况紧急同时机会难得,咱们得分头行动,务必坏了李泰谋划。
若是他这一遭大事得成,太子再要翻身可就千难万难。
只要李泰事败,太子就能稳住阵脚徐徐图之,太子不乱,李泰即便光芒冲天也坏不了大事!”
知晓其中利害,杜荷也不敢任性,沉声道:“既是如此,我这就着手安排,待过了这一阵子风声就送那个死士回到平壤。
李泰算是个什么东西,连长幼有序都不懂还敢处处与太子争锋,这一段时日他处处压咱们一头,若不出了这口恶气我死也不能忍,今儿可算逮着机会还他一回!”
“沉心做事,现在不是意气相争之时!”李元昌一再叮嘱,杜荷这个蠢货,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收敛锋芒。
杜荷让他头大,不过想起李泰那边也有房遗爱那个憨憨,李元昌感觉好受了一些。
“知道了,你比城阳还婆妈。
对了,我去安排那个死士,你又要分头行动做啥?”杜荷可不是吃亏的性子。
李元昌闭眼道:“我要去拜访张玄素!”
杜荷不以为然道:“那个又臭又硬的老东西值得你去拜访?”
“……当然值得,现在非常之时,只有这个又臭又硬的老东西能够进入太庙见到太子!”
李元昌仰天长叹,太子这是作了什么孽才能将杜荷倚为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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