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惠雅想让阿平去纽约读书,因此只在旧金山逗留了一周,就匆匆告辞,章嘉璈夫妇同去纽约,看望鹿鸣和静姝。
“嘉瑜,你可以考虑回国,现在北方形势不一样了,东大迁回了沈阳,不过最近国民政府下令,东大必须迁到北平。我们夫妻推荐你去清华,中国人,到底还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才能舒心!”临行前,林惠雅拉着沈梦昔的手,轻轻地劝说。
沈梦昔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她更清楚后来的形势,她的身份并不适合以后留在国内,仅仅是国民党高官的妹妹和夫人,就够她喝一壶的,即便有鸿志给她的收条,她也逃不过后来的一波又一波的各种运动,“他呢?”沈梦昔笑着扫了一眼王守卿,林惠雅立刻无语,“也好,阿欢在这里,你还是留在美国吧。”
其实沈梦昔想说,不要让阿平留学,也想提醒她以后不要跟人提及与自己的关系,但是,要怎么开口呢。
”惠雅,你多保重身体!“两人拥抱着告别。
仅仅一年多,林跃升势力已经不容小觑,他与卢天奇也是分分合合,几次交恶,最后,他生生从卢天奇手中抢出了烟馆和鸦片,以及赌坊一半的生意,还有愈发壮大的趋势。
唐人街的烟馆,也有美国人光顾,很多年轻人聚到一起吸食大烟,二战期间,美国青少年违法现象特别严重,时有暴力事件,甚至涉枪事件发生,媒体开始以唐人街为例,宣传华人对子女的虎妈式教育,很多都是假新闻,但是,对于华人在美的社会地位提高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年初,林跃升出资建了一所医院和一所小学。只收很少的医药费,学费则全免,只收一点点书费。他清楚贩卖鸦片是损阴德的事情,故而常常做些慈善,来做弥补吧。
林跃升想让沈梦昔帮她管理慈善事业,沈梦昔以年龄渐大和农庄事忙为由推拒,林跃升也不介意,转而交给了五夫人孟晓冬管理。
沈梦昔倒是在小学里捐了一个小型图书馆,只有不到100平方米的面积,免费给孩子们阅读,并把图书馆交给高年级的孩子打理。华人的孩子总要多读些华人的书,懂些华人的道理。
图书是她列了单子,由青帮门徒帮忙在国内购置,还有一部分是林惠雅发动捐助的。
她每周会到林跃升的医院义诊半天,春秋两季也会施药,预防疾病。
沈梦昔一度很担心王守卿会一阵新鲜过后,就厌烦了农庄生活,但是并没有,王守卿一直还算自在,和章歆怀喝酒的时候,曾经说,“哈哈,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王某流血流汗,半生戎马,也算尽到了责任,对得起国家和父母送我留学读书了!现在,日子是单调些,总好过张翰青吧,哈哈哈!梓文骂我是懦夫,在危难时刻逃跑,我夫人却赞我英明理智!如今跳出了那个圈子,我看得更加清楚,我是对的!”
章歆怀点头赞同,“大多数华人在美国都是挣扎求生的,我们这样已经是好的。所以那个《协定》就看得更加清楚了。因为明白了,心中更加痛苦,我亲眼看着一个在美国出生的华人男孩,家境优渥,大声否认自己是中国人,他脸色紫胀,喊着他在美国出生,一落地就已经是美国人!守卿,多么痛心,当民族成了一种耻辱,让他羞于承认,他本身何尝不是失去了尊严!”
“我等终是不能安心做个田家翁啊。”王守卿看着神情激动的章歆怀说。
“他乡终究不是故乡。不过,你我早已看破局势,不是吗?”
”是啊,又能如何?“
两人饮尽杯中之酒,半天也没有说话,此后再未谈论过这样的话题。
宽泛地说,唐人街是一个种族隔离的产物,是美国排斥华裔,将华裔拒绝于美国生活之外的一种表现,此时的唐人街,最赚钱的行业是妓院、烟馆和赌坊。
早期唐人街几乎见不到女人,都是出苦力的华工,后来慢慢有了妓女,都是从国内高价买来的,据说价格最高的是14岁的女孩,在国内大概花50美元买到,转手到了旧金山最高就可以卖到2800美元。中国妓院老板相比其他的中国商人,大概要多赚五倍的收入,每个妓女一年大约可为他赚取2500美元。
妓女们一般活不过20岁去,14岁开始工作,十八岁开始脱发,十九岁落齿,二十岁已经两眼混沌,颜色尽败。
当一个妓女不再有用,就是她生命的终结。
当中国医生认为她的病无法治愈时,就会被关进一间阴暗、没有窗户、没有家具的房间,一杯水一碗米饭和一盏油灯,几天后,油灯熄灭,就会有人来抬走她的尸体。
有的也会被遗弃街头,凄惨地死去。
最赚钱的行业,由唐人街帮会控制。他们与政客和警察共谋,不断从中国偷渡年轻女性,潜入美国,美国加州的中国移民通常被认为是劣等的,对于中国妇女遭受的苛刻待遇,并无人关注。
也就是说,致使华人妓女悲惨命运的,都是华人同胞,这何其可悲。
1943年《排华法案》被废止,到《中美友好通商协定》之后,每年有定额的移民指标,移民的多为经济和社会地位较高的中国人,旧金山华人的格局开始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章嘉璈几人都慢慢有了新的社交圈子,生活不再枯燥寂寞,农庄的收息足够吃喝花销,抛开社会地位不说,日子也算逐渐安逸自在起来。
这天,周末聚会只有沈梦昔夫妇和章歆怀夫妇,章嘉璈去洛杉矶会友,林跃升的房子更是只留了一家老仆,其余人都去了城市居住。
湖水清澈,几对天鹅自在地游来游去,远处还有野鸭追逐,沈梦昔烤了肉,坐了点心,切了水果,四人坐在湖边饮酒畅谈。
章歆怀喝了一杯红酒,忽然问沈梦昔“嘉瑜,你当初那篇《新世界》是怎么构思的,里面提到的大屠杀,貌似就是首都那次?”
“你居然还记得这样一篇小文章?”
“印象非常深刻,早就想问你了。现在我们身处异国,言语也无需顾忌太多了,你说说看啊!”
“那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沈梦昔不想多说。这种明知其会发生,却无力阻止的灾难,回忆起来全都是痛苦。
“国外的华人苦,国内的百姓也苦,我们的民族史就是一部血泪史啊。”章歆怀倒上酒,又喝干了。
“哪个国家不都是这样?你再看看犹太人!”韩香眉接口,她不喜丈夫总是悲天悯人的语气,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无谓的担忧和沮丧,过好眼前的日子最重要。“嘉瑜,我遇到一个犹太人,他辗转从上海过来,听说你们夫妇来自上海,非常惊喜,说要与你们结识呢!”
二战期间,上海人民曾经搭救过3万犹太人,那是从希特勒屠刀下逃出生天后来到上海的欧洲犹太人,本身就国难当头的上海,收留和保护了犹太人。后来,数千犹太人经由上海去了他国,大部分犹太人留下了,上海也真的成为犹太人的“远东避难所”。
所以沈梦昔很能理解,这位犹太人一听到上海就非常激动的心情。
等沈梦昔和王守卿见到那个犹太人的时候,她惊呆了,五十多岁的年纪,须发花白,他热情地拥抱王守卿和沈梦昔,一开口就是流利的上海话,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这个犹太人叫做维希福克斯,一笑起来,还真有些狐狸的狡猾。他曾经拥有千万家资,但是离开奥地利的时候,身上只被允许带10磅钱,幸亏中国大使馆鼎力相助,给他办了签证,才得以逃离。到了上海,看到战乱中的中国,有大量的难民流离失所,仍然热心救助犹太人,十分感激,他同上海人相处,产生深厚的情谊,直到二战结束才辗转来到美国,这次听说有上海人来了,他一心想见见,仿佛所有上海人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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