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人高马大的杜刚大喝一声:“不许打人!”并挡在了王兴会面前,可能胡忠当时出够了气之后此事也就此作罢。杜刚一刻圆乎乎的光头突然蹿出来,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瞪着他,不由得胡忠不怕。胡忠知道,山上六七十个佃户向来都以杜刚这颗光头马首是瞻,他一旦出头,惹发了众怒,也不好收场。
杜刚原本不是光头。十三岁那年,胡家大院的墙上忽然贴出了一张告示,杜刚和很多小厮一起挤着看时,头上便都重重地挨了一梨木棍,大伙一齐转过头来,留着短发的胡忠得意地站在告示前说:“混小子们,看得懂么?我来给你们念念,”说着便拖长了嗓子念:“为支持革命,即日起凡我连天山居民一律剪除发辫,如有不遵者以违**处!”
大伙从没有见过不留鞭子的男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头上又各自挨了一棍。这一天胡忠又挨家挨户地检查剪辫子的情况,杜刚瞪大了眼睛,拿起镰刀,将整块头皮顺着发根刮了下来,从瓦罐里倒出桐油,将一颗血迹斑斑的圆头抹得精光闪亮,说:“人家剪鞭子,我连发根都不要,一了百了,我比你们都支持革命!”
从那时候起胡忠便对这颗圆头充满畏惧,他认定了,这是个狠人,更何况,这个狠人如今已经淋了大粪一样蹿得比他高出了两头!
胡忠一口气不得出,就坡下驴地慢慢放心棍子,心里却就狠狠地记下了这笔账。正当他不断地给自己下决心日后要好好找机会折磨王兴会时,雷德贵把话头接过去,他问王兴会说:“嘿!你这瓜娃子,胆子不小,叫什么名字!”
王兴会当然没有说出真名,他随口编了个诨名,雷德贵又问他是哪里人氏在哪个老爷家做工。王兴会答泸县麻柳沱,给镇上造纸厂蔡老爷扛料撑排。
泸县麻柳沱五个字说出来,让胡忠刚刚放下的心着实吃了一惊。原来连天山一直和麻柳沱蔡老爷有买卖往来,胡桂全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颇感疲惫,这些年渐渐疏于过问家中事务,蔡老爷的货一直是胡忠负责押送,进出账目多少,多由胡忠负责,胡忠摸准了胡桂全脾气后,胆子慢慢大了起来,背着胡桂全做了不少手脚,捞了不少油水,和蔡守财二一添作五,对半平分。
蔡老爷和胡桂全是老朋友,老生意伙伴,一提起蔡老爷,胡忠知道胡桂全一定要接话,他连忙抢在前面,问:“你说你在蔡老爷家做过工,我常去蔡老爷府上,怎么看着你脸生?”
王兴会说:“这个自然不消说,我是一个扛料撑竹排的,长年累月,手不离篙,春夏秋冬,都在长江上漂泊,在府中日少,在外日多,你当然见不着。不过,我却常听蔡老爷说起你胡管家的大名。”
胡忠心头又是一怔,他观察着王兴会,猜不透他这句话是无心还是有心,稍微一琢磨,想王兴会一个下人,不一定知道很多秘密,但留着他却始终是个隐患,万一他知道了自己和蔡老爷之间的灯下黑并泄露给了胡桂全,事情可就不好办,他刚才只是气王兴会敢于当众抵抗,此刻却是下定决心,绝不容此人留在连天山。
杜刚脱下布褂,说:“我来下水。”他力气不小,但水性却不好,只是见今日之事看来没有五六个人下水,胡家就一定不肯罢休,他知道,山上的佃户们都看着他,得他来出这个头。
人群里冲出一个半大小子,他叫虎娃,是个孤儿,平时就和杜刚住一个厢房,虎娃说:“我也去,我给你掌舵!”放竹排时如果排尾有人掌舵,又会容易许多。
一个盘着头的老头吸着旱烟袋说:“我看杜刚平时下水不多,就留在山上砍竹吧,水里的事,就让原彬和李磊去办吧。”
说话这人大家都叫他易老伯,七十岁年纪,是个忠厚长者,大伙对他都十分尊敬,连胡桂全雷德贵平时对他也客客气气,听雷德贵说,易老伯在胡桂全爸爸那一辈开始,就在山上当佃农。易老伯说的话,向来很有道理,李磊已经试过了水,他必须下水无疑,剩下就数刘原彬水性好,由他两人驾两个排负责运送,其余人负责砍伐,连胡桂全也只好点头默许。
胡忠指着王兴会说:“再加上你,你不是说麻柳沱放过排吗?你也下水吧。”
王兴会讪笑一声,一声不响地和刘原彬扎好了几座竹排,脱掉棉袄,露出一身腱子肉,取条帕子围在腰间,冲刘原彬说:“我先来吧。”说着拿起竹篙,轻轻一跃,上了竹排。
他解开篾条,六七条竹排满载着竹子就像箭一样地顺流急下。王兴会微蹲着身子,竹篙左边一点,右边一按,将竹排撑得似一条游龙,左冲右突冲蛤蟆石而来。蛤蟆石前面,一个深深的落水潭,王兴会看看将近潭口,将竹排点拨端正,横拿竹篙,深吸一口气,暗地里叫一声“起!”身子随着竹排被浊浪卷起,王兴会双脚一曲一伸,把浪的力量卸了大半,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竹排上,哗啦啦、轰隆隆连人带排,一起扎入潭中。
大伙都屏住呼吸,连胡桂全和雷德贵也站起来观看,只见王兴会从水底冒出头来,眼看竹排就要往蛤蟆石上撞去,王兴会双手一探,竹篙在蛤蟆石上死力一按一送,竹排急速转弯,“唰”地一声,从蛤蟆石边擦过,与此同时,手里竹篙咔嚓声轻响,断为两截,七条竹排稳稳地停在了山下玉屏渡码头。
山上山下的人都跟着高声叫起好来。当晚,杜刚把王兴会、易老伯、虎娃还有几个领头的佃农叫上,就在连天山后的工棚里,易老伯掏出一罐珍藏的谷酒。杜刚非常豪爽,酒过三巡后,拉着王兴会称兄道弟,几人畅饮一夜。
竹子已经半数运出山去,眼看一切风平浪静,这天王兴会和李磊、刘原彬三人正在和往日一样放排,只听见东山垇之上传来几声惊呼:“不得了了,不得了,易老伯被毒蛇咬了。”
王兴会等三人跳下竹排,一把推开监工的胡忠,向东山跑去。易老伯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腿上四个齿痕咣咣向外冒着鲜血。一个长工说:“看见了,是银环蛇咬的,没来得及打,往怪石滩走了,有三尺来长。”
银环蛇的毒性来得好快,民间俗称五步蛇,被咬了之后,走不了五步就要殒命,杜刚和虎娃也早闻声赶来,他二人平时和易老伯同住一屋,和亲人无异,这时眼看易老伯只有了出气没有吸气,心头都是难过非常,却也无可奈何,在那个年代,有多少人是生不起病经不起三灾四病的,碰到这种厉害的毒物咬了,无异于宣告了生命的终结,杜刚和虎娃都是粗野的山间汉子,不会啼哭伤感,在易老伯最后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这就算是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要不是王兴会撕开裤管,用嘴对着伤口吸出毒血,易老伯那次必死无疑。当杜刚和大伙一样震惊地看着王兴会用嘴将易老伯腿上伤口中的黑血一口一口吸出吐在一边的时候,几乎都是愣在当地的,因为还从来没有人敢用嘴去吸五步蛇咬过的伤口,口腔离大脑更近,蛇毒进入口腔,无异于自寻死路。
也没有人相信人被银环蛇咬了还能活命,直到易老伯腿上伤口中血液渐渐变为红色,头脸上的黑气渐渐褪去,王兴会撕下一条布条捆住易老伯的腿,大家才相信,易老伯捡回了一条命。王兴会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跳到泥溪河中,发疯一样的捧着水往嘴里漱口,直到他晕倒在河滩之上。杜刚才惊慌地喊起来:“快救人啦!快救人啦!”
大伙把二人扶回厢房,就地找来治蛇毒的草药,嚼烂了敷在易老伯腿上,虎娃另外取来一大把,拧出汁水淋在王兴会口里。倒是易老伯先醒来半个时辰,王兴会才睁开眼睛。
杜刚知道两人的命算是都保住了,他感激地看着王兴会,又看了一眼易老伯,勤劳朴实的农家汉子从来不会用更多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感情,三人相视一笑,从此就都是过命的交情。
去找胡桂全汇报的人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出了这种事,自然得第一时间让主家知道,汇报只是其一,请主家掏钱买药或者请郎中,才是本意,毕竟,大伙都是在胡桂全的竹林里干活营生。
虎娃重重一拳打在墙上,泥土瑟瑟而下,胡桂全没有一点意思表示,显然太不把大家的命放在眼里,虎娃年轻气盛,就要去找胡桂全理论,几个佃户和长工也摩拳擦掌。
胡忠突然气势汹汹地闯进工棚,身后跟着雷德贵和两个保安队员,胡忠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喝骂起来:“找死吗?黄天白日的,还躲在这给我偷懒,都给我滚出去……想要造反吗?”胡忠摸着腰里的短枪,左手挥动着梨木棍。尽管胡忠张牙舞爪,这次大伙脚步都没有动,一个个怒目而视,虎娃眼睛瞪得像铜铃:“人都快死了,我们可是给你胡家做活。”
胡忠白眼一翻:“生死有命,你们几个不是都没事吗?是死是活我不管,吃我们胡老爷家的饭,就得给胡老爷交齐竹料,你们都给我滚出去,限期交齐竹料,”说着走上前来,一把扯住易老伯,“你个老东西,别再这装死,快给我起来干活。”
杜刚一把推开胡忠,虎娃抢上一步,抓住了胡忠的手腕只一推,胡忠一个趔趄,他狂叫道:“好啊,你们吃了豹子胆了。”将碗口粗的梨木棍又劈头盖脸打来。
棍子举到半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住,再挥不下来,胡忠一回头,见王兴会已经坐起来了,一把抓着棍端,吃了一惊:“你,你要干什么?”又见他脸上紫气隐隐一现随即消失,又硬着胆子吼道,“你放开我。”王兴会一字一顿地喝道:“胡管家,打人也要看时候。”胡忠暴跳如雷:“老子还用你教训,我现在就毙了你们这帮兔崽子。”
“你把大家打跑了,没有人上工砍竹,耽误了时间,只怕你胡管家也不好交代吧。”
这句话正戳到胡忠的痛处。早上,胡桂全还训斥了他一顿,说是如果到时交不齐这批军用公事,要拿胡忠的脑袋去交差。胡忠就坡下驴地退出了工棚,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五日,这天傍晚,胡忠在雷德贵及两个保安队员的护驾下进山来宣布:易老伯不能干活抵债,已将他山下的土屋占做猪栏,限他两天之内离开连天山;虎娃以下犯上,罚半年工钱。
两个保安队员拿着步枪,雷德贵全副武装,胡忠得意地看着怒气冲冲的一伙人,讪笑了几句离开了。等他们一走,大伙就像火上浇油一样劈哩啪啦炸了开来,一个个怒火填胸,虎娃更是双目圆睁,高声大骂,他返身操起一把斧头,大喝一声说:“走!今天拚上我这一百多斤,定要将这伙王八蛋杀个鸡犬不留。”说着把手一招,就有几个人跟着他就要冲下下山去。
王兴会拦住了他们:“你们不可急躁,逞匹夫之勇,白白丢了性命!”大伙还在气势汹汹,杜刚才摸着光头从暗处走了出来:“他说的有理啊,胡桂全从他野姑爷那里搞来了枪,咱们这样和他们拼命,是鸡蛋碰石头啊。”
“那怎么办?俗话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胡家世代奴役连天山百姓,这种日子,该是个头了,就算是拼了性命,也只好铤而走险!”一个年长的佃户说。
杜刚吸了几口旱烟,和王兴会对望了一眼,他从王兴会坚定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王兴会洞穿了他的内心,这让杜刚感到充满了力量,以往上山几人,易老伯年老无为,虎娃年纪尚小,都不足以论天下大事,王兴会上山时间不长,却是看得出胆量气度都非比常人,自从他给易老伯吸毒那一天,杜刚就对这个外来的短工充满了好感。
杜刚慢慢地说着:“你们可有人曾听闻最近泸州方山一带出现了一伙绿林好汉,占据州县,连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王兴会接话说:“我知道,这伙人为首的自称张麻子,据说张麻子早年曾经追随松坡将军在泸州会战中大败了北洋军,但后来起义军各自为政,互相杀伐,张麻子和部队打散了,索性带领七八个兄弟,剿灭了方山上的土匪,自己当起来山大王,劫富济贫,十分了得!”
大伙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以往胡家人在场,大家都不敢公然说起这样谋反作乱的话题,连张麻子这样的名字,提了也是谋逆之罪,杜刚第一次在这个场合说出张麻子来,无疑点燃了大伙心底的那一点火苗:“与其在时代受胡家压迫,不如誓死一搏,干出件大事来。”“当土匪也没有什么不好,土匪里也有好人!”
杜刚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待大伙议论了个痛快才接话:“我只说一句,大伙既然铁了心要干,咱们也学一学张麻子,造一回反,当一回占山为王的土匪头,你们敢不敢!”
王兴会朗声接着说:“其实我们也不叫造反,眼下天下大乱,各路豪强巧取豪夺,占洲掠县,连天山也不是官府封给胡家的,他胡家夺得了,我们为何夺不得?现在官府不管我们穷人百姓,任由地主老财鱼肉乡里,剥削压榨,欺压**,咱们这里哪一个人死了不是像死了一条狗不是?官府又何曾来过问过我们?一样的是父母生的,人家不管我们,我们怎么能任人作践自己?”
大伙的血脉一点一点的喷张,摩拳擦掌,杜刚和虎娃带头喝彩,王兴会接着说:“只要咱们不和胡家一样,欺压百姓,当土匪又怎么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都是大好男儿,眼看着穷苦百姓和我们一样受苦受难,我们岂能没有一番作为?不如我们就重整连天山,以此为根基,除尽贪官污吏,为子孙后代谋万世之基,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出来!”王兴会话音一落,大伙齐声欢呼,高声叫好!
当晚,杜刚喊了易老伯在工棚外放哨,邀集了王兴会、虎娃、还有李磊等几个骨干秉烛夜谈,王兴会这时才透露真名和身世,密密竹林里,酝酿着一场风暴,王兴会又让人在后山崖又添了一架炉灶,以修复工具为名,锻造出一批批的利斧、大刀、长矛。虎娃、李磊等一面照常伐竹放排,一面暗暗观察胡家动向。
距离王陵基限定的端午之期越来越近,胡桂全与雷德贵议定,四月二十三,由雷德贵带领二十名保安队员,并十多个工人将二十万杆竹子,分扎在一百多个竹排上,沿博泸河溯长江而上送去宜宾,沿途一切顺利的话,还可以赶回家过节。
大伙探听到这个消息,认为是分散敌人兵力,举事的好时机,王兴会与虎娃、杜刚等人商议,由王兴会带领和李磊等人押运竹料,沿途再趁夜逃脱,这边由杜刚带领虎娃于五月初一晚上子时动手举行暴动,拿下留守山上的10多个保安队员。事成之后立即严守各处山隘,以逸待劳,谨防雷德贵反扑。各处商议已定,就等着雷德贵离山带人离山。
到了四月二十三晚上,探子回报,停在玉屏渡的竹排还没有动静,不见雷德贵等人动身启程,大家啧啧称奇,不知道事情又起了什么变故。雷德贵的保安队一旦没有离开山上,那么举事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计划就要被迫改变,易老伯说:“这几日不见胡家人动静,胡忠也好几天没有来料场监工了,指不定发生了什么事。”
提心吊胆地到了四月二十六日晚上,大伙刚刚吃过晚饭睡下,工棚外忽然砰砰砰地有人敲门,虎娃喝问是谁,外面响起了胡忠鸭公般的声音:“是我,老爷叫王兴会随我下去,有事吩咐。”大伙都吃了一惊。
王兴会暗叫不好,暴动在即,这时候要下山,计划就要被迫改变,虎娃一手摸起柴刀,做了个摸脖子的手势,王兴会摇摇手,接话道:“可知道老爷叫我什么事吗?”
“不知道,老爷吩咐,你立即随我下去,别废话,快点。”胡忠骂道。
易老伯已经掌好了灯,王兴会用手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等”字,一面披衣服起身,随胡忠走近胡家大院。一路上并不见胡忠像往日一样颐使气指,只见两边碉楼里有灯火闪烁,大堂上也亮着灯光。胡忠推门进去,胡桂全坐在太师椅上,雷德贵头上抱着一团白布,上面血迹未干,低头立在一边,雷德贵跟前,还有一人,身着戎装,挺腰站在雷德贵身前,王兴会却不认得,就听得胡桂全对王兴会说:“**家昨夜略得小恙,身子有些不适,明天一早,就由你负责押送竹料,”他顿了一顿,见王兴会没有答话,指着那个身穿戎装的人续道:“这位,这位是市上来的张团副,一路上你听他的指挥,清楚了没有?”
王兴会听得胡桂全声音有些结巴颤抖,抬眼望去,隐隐觉得气氛很怪,一时也难以细想,只得答话:“清楚了。”
“今晚你就别去料场了,就睡在碉楼里吧,明天一早就动身。”胡桂全又说道。
山顶工棚里,王兴会一夜未归,大家都为他的安危担忧。等到第二天一早,虎娃围住胡家大院探听消息,未见任何异常,就是不见王兴会,等到下午,好不容易见胡忠在池塘边撒尿,才有机会上前打探,胡忠好声没有好气地说王兴会一大早就和押送竹料的人走了,虎娃又说怎么没有带其他人,一个人放排多不安全啊。胡忠说:“叙州府那边来了一个叫什么张团副的人接应,自带了队伍,只叫去一个人带路,给你们省下一膀子力气了!”胡忠心中嘿嘿一笑,他趁机把王兴会支开,心中总算可以安定几日,但又一想到此人不除,半月后回山仍是自己的眼中钉,终究是个心病,又焦躁起来,骂道:“日他姥姥的王陵基也太不把郭旅长放在眼里了,你他妈少来惹老爷我发火,给老子赶快去干活!”
虎娃又趁机跑到江边,只见博泸河边空空荡荡,一百多只竹排早已不见踪影,他顺着河流走了一段,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晌午时分,悻悻地上山,与杜刚、易老伯等说了这事,各自纳闷不已。
转眼到了五月初四晚上,大伙滚石擂木都已经安排好,刀枪都擦亮了,就在大伙都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按时起事的时候,王兴会踏着月色推门进来,带来了新的情报。
原来这个叫张团副的一行人押送着竹料刚离山不久,就露出了本来面目:脱了军服,露出各式各样的奇怪打扮,言行举止都像极了土匪打扮。最重要的是,队伍下山之后,并没有沿博泸河而下去长江水道,而是溯江而上,王兴会由此断定:这伙人一定不是市上派来接应竹料的,八成是土匪所扮。
大伙啧啧称奇怪,虎娃好奇地问道:“二哥,那你是怎么样半路离开的呢?”
王兴会说:“昨天夜里我趁着他们不备,假装失足掉进水里。”虎娃说:“嗯,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担心着你呢!没有你掌舵,让那些王八蛋们原地干着急去吧!”
王兴会摇头说:“这倒未必,那伙人中多有放排的好手,而且他们对河道路径非常熟悉,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叫上我这个带路和领回书的,无非是掩胡桂全的耳目,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王陵基派来接应的官军,过不了多久要是我再不走的话,估计他们早晚也得对我动手。”
到底是什么人掳走了这批竹子去呢?雷德贵的保安队员没有走,山上留守的人里就多了二十多条枪,原定的起事到底要不要干呢?杜刚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斩钉截铁地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
当夜三更时分,大伙趁着月色杀入胡家大院,先控制了碉楼,三十多个保安队团丁在睡梦中醒来,当了俘虏,雷德贵有伤在身,并未抵抗,很快就缴了械,这倒出众人意料之外。他胡家本身就设有私牢,杜刚指挥将胡家一干人等绑上了手脚,关了进去,分派了三五个大汉持枪看守,连夜安排人手在各个路口把守,一切布置停当,已经是东方露白。
上午,由易老伯说、王兴会执笔,写了一份安民榜文,细数胡桂全和、胡忠、雷德贵的十大罪状,要在五月初十举行公审大会,教人四处张贴,不到半日,方圆百里百姓尽皆知晓。又在各个路口增设岗亭,加强守卫。虎娃挑选精壮佃户,配发枪支,日夜操练。
初十那一天,连天山附近四乡百姓都来看公审大会,虎娃押着胡桂全、雷德贵、胡忠、十多个团丁并胡家眷属,跪在台前,一一公审批斗,大伙围上前来,有冤的诉冤,有仇的说仇,也有大胆的,给胡桂全和胡忠等人来上一脚,淬上一口。杜刚叫人把冤仇都记下,将胡家所有强抢豪夺的土地,一并退回原主,各佃农租种的土地,仍然归佃农所有;没有田地的,就近按劳力给与田地,大伙欢呼雀跃,无不高兴。
王兴会问起那天来接应的张团副的情况,胡桂全如实回答:从前从为见过此人,此人上山后态度倨傲无礼,还打伤了**家,不知道是不是土匪所扮。
这样一连公审了半个月,前来讨债算账的山民也慢慢少了,杜刚知道王兴会的姐姐和父亲都因为胡家而死,天天鞭打胡桂全和胡忠二人出气。胡桂全、胡忠二人早已只剩下半口气,雷德贵是行伍出身,身体强壮,但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大伙商议,将胡桂全、胡忠、雷德贵和众保安队尽数轰走,无事不得再回连天山。
杜刚向胡桂全、胡忠、雷德贵以及众保安团丁言辞斥责道:“胡桂全,你霸占连天山十多年,这满山竹子,明明谁家都有份,你仗着有枪有势,强抢豪夺,非说是你家的,四乡百姓稍有不依,你不是滥用私刑,就是草芥人命,连天山成了你胡家的天下!试问王法何在?大伙吃一颗笋都得向你买,被你得家破人亡的乡民有十多人,这里人人恨不得取你狗命,才能抵得过你欠下的血债!胡忠,你狗仗人势帮着胡桂全作恶多端,更是穷凶极恶这里谁没有挨过你手里的梨木棍子,你为了邻居邓锦凡的耕牛吃了你家白菜,就强抢耕牛,打断他腿,平日里欺男霸女,坏事做尽。雷德贵,你和你的保安队为虎作伥,也不是个好东西,还有你们,你们身为眷属,作威作福,今天我们本该将你等都从这山崖上丢下去摔死,才能泄愤,但我们穷苦人家素来知道悲天悯人,不像你们地主老财这样埋没天良,今天将你等私财抄没,分给大家,你们从今天起,离开连天山,永不许再来!听明白没有!”
胡桂全等人命悬一线,哪里敢多说半句?胡家几个女眷,更是早已经吓得口角流涎,不能言语,虎娃解开绳索,一腿一个将他们踢走,广场上聚满人群,大伙拍手称好,欢声雷动。
当晚,王兴会默默走到后山,想起父亲和姐姐来,一夜痛哭,他心中感慨万千,十年来的压抑,今日方才释放出来,易老伯在一旁安慰说:“好孩子,今日我们为声张正义,绝非为了一己之私仇,胡家欺压百姓,手上沾满鲜血,我们没有要他们性命,也算以德报怨了,你不必过多伤感,咱们都是穷人,要人命咱下不来手,你父你姐知道咱们有今天当家作主之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次日杜刚和王兴会、易老伯、虎娃商议,学戏文里的模样,将胡家大院改为聚义厅,又在山前设立三道关卡:第一关东风界,由邓锦凡把守,邓锦凡本是山下板桥村人氏,他自从被胡忠打折了腿,从此以后成了瘸子,杜刚安排他在东风界开了一家东风饭店,又安排几个店员照应他,负责警戒进出来往的行人,打探消息。第二关,由放排工人李磊把守,设在南山进山的路口蛤蟆石。蛤蟆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是一个险要的关卡。第三关,由伐木工人刘原彬把守,关卡设在凤凰寺,加固原有城墙,堆积滚石擂木,设立炮台瞭望塔。前山十五里设立红茶亭,由山下的茶农黄玲儿把守,一有消息,就派人从铜锣山小路通报。聚义厅前,将胡家原有钱粮一一清点,造册登记入库,胡家竟然库存白银八万两千柒佰六十二两,还有许多珍奇古玩、字画、灵芝、玛瑙、首饰等值钱的东西;粮食三百担,三年吃用不完,都由易老伯掌管;又抄得枪支七八十来条,弹药一千多发,由虎娃选人日夜操练枪法;又安排篾匠出身的杨梨,负责打造竹木器具;杜刚自带人多打大刀、长矛等武器,一切完备。
此后半年,四方穷苦百姓,前来投奔者有两三百来人。据探子回报,胡桂全和雷德贵等人离开后不知道去向,王陵基也没有派大部队再来催讨竹料,大伙提心吊胆了半年,后来慢慢放下心来。本地县衙,来骚扰过几回,都被打退,从此连天山好生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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