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一虎以一敌四,和常二唐四等四人都在一起,仍然不落下风,程瞎子看准时机,让开四人,一棍扫中魏一虎胸口,魏一虎“哇”地一声,一口热血喷了出来,趁势一滚,这样一来,虽然逃开四人的包围,可是也和十个庄客失去倚仗,他只得靠近墙根,程瞎子等人步步紧逼,魏一虎一步一步,竟然是往李县长、王兴会等人住的厢房这边退来。
十个庄客见魏一虎落单,立即就像上前相救,怎奈对手倒下一批又围上一批,群盗急于和围攻魏一虎,催动攻势,一拥而上,已经是群殴的形式,不到一刻,十个庄客或死或伤,被打倒在院子中间。
魏一虎背靠厢房,气喘吁吁,眼见对方人越来越多,心知今天难逃性命,眼里像要喷出火来。群盗见他没有了力气,已经是瓮中之鳖,都大笑起来,竟像是一群猫围住了一只老鼠。程瞎子挥动狼牙棍喝骂起来:“老东西,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再不说出宝藏的下落,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
魏一虎倚在院墙上,口中不断咳出鲜血,朝着程瞎子说道:“我,只可惜,当年对你手下留情。”
程瞎子哈哈奸笑起来:“不错,当年我被你所伤,三月下不来床,我这只眼睛,也为你太平军所伤,今日你若肯说出宝藏的秘密,我便赏你个痛快,否则,定叫你尝遍人间苦楚。”
魏一虎哈哈苦笑起来:“哈哈哈哈,人间苦楚,人间苦楚,自翼王蒙难,我大仇难报,这三十年来,还说什么人间苦楚,哈哈……”笑声凄厉。
马青麟一扬手中长鞭,上前一步,阴恻恻地说道:“侯爷,当年多承你教诲,我五兄弟好生感激,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苦这样撑着,我们千里迢迢来此,今日绝不会空手而回,你把宝藏说出来,我看在当年的份上分你一份,岂不痛快。”
魏一虎止住笑声,冷冷地侧头盯着马青麟,突然转身往庄内冲去。马青麟大叫:“不好,老家伙要逃命!”陆剑波和小刀会一伙早挡在的庄门前,魏一虎忽地又折转身来,挥舞着手中拐杖,冲马青麟迎面冲来。原来他这下只是诱敌,引开众人,马青麟等五人当日是太平军盟友,今日也为了宝藏前来,魏一虎恼恨马青麟无耻下作,这一下突然发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马青麟躲闪不及,被迎头一杖打中面门,连院墙也打出一个老大的缺口来。
这个院落依山而建,东西两侧院墙下均是几丈搞的乱世谷,魏一虎砸倒院墙,趁势一冲,双脚踏空,在群盗的惊呼声中向乱世谷摔去。
这边厢房内看得真切,欧阳平一声低呼,立即被群盗发觉。外面有人问:“谁!”“还有人躲在厢房里。”立刻涌上前来。
李峰轻轻喊一声:“动手!”,紧接着枪声大作,李峰带着他手下十多个弟兄已经冲出厢房承八字型散开,各自寻找掩体躲避,涂建为、李宏义和欧阳平也带着一干骡夫,倚着门窗向外面一顿乱射。欧阳平边开枪边哇哇大叫:“来呀!来呀!”
群盗谁也没有想到这厢房里突然杀出这么大火力,还没有等反应过来,已经倒下一片兄弟,常二和唐四中枪死在当地,程瞎子、陆剑波、马青麟等逃了开去,各自躲避在树后。程瞎子破口大骂:“猪日的还留了后手!”
马青麟和程瞎子离得最近,问道:“陈寨主,怎么办!”言中似有责怪之意,陈瞎子一个月前前来送战书,说是怕魏一虎不敢应战逃走,派人守在万仞庄四周有月余,任何人进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竟然没有发现万仞庄还藏有这么厉害的火力,眼见大家要功败垂成,他自然气愤不过。
陈瞎子也是一头雾水,这些天他一面盯住山庄,一面派人往江南、河北把当年知道这事的几人都找来助拳,这一个多月来,明明没有见魏一虎邀集帮手,却不知从哪里中途杀出这许多好手,他这番托大,没有料倒对方有火器,心中已经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去,只是到嘴的肥肉半路被人截取,心中老大不甘,唾了一口,朝外喊道:“相好的,是好汉的留下名号,他日好相见!敢问诸位英雄是哪一路?”
欧阳平眼见一交战就大占上风,心中洋洋得意,叫骂着:“哪一路,爷爷是十殿阎王的舅舅,催命判官的外公!”说着又是一排点射过去,打得陈瞎子身前的树上树皮乱飞!
何秘书想起群盗说过,不想惊动官府,心生一计,当即高声叫道:“建国联军第五军龙长官视察民情到此,大胆强贼,杀人越货,还不束手就擒!”建国联军是由滇军组建,第五军军长正是龙云,龙云曾经任滇中镇守使、又率众治理过附近昭通城南的簸箕湾与昭鲁大河,在在此地威望极大,因此何秘书情急之下搬出龙云的名头来恐吓。果然程瞎子等一听,纵然不愿意全信,眼下也是没用办法,只得恶狠狠地朝群盗说了句:“弟兄们各自扯呼!别往洋枪上招呼。”扯呼是道上的黑话,就是逃命的意思。他本是黔北人氏,知道龙云的威望,不敢造次,陆剑波、马青麟等人虽然没有领教过龙云的手段,但见陈瞎子率众先撤,也只得一声唿哨,黑暗中四散逃开。
不到一刻钟,万仞山庄又恢复了平静,县长夫人早吓得不敢出声,这时才稍微放下心来,李县长、涂建为、王兴会等人都纷纷走出厢房,院子里几只火把忽明忽暗,地上黑压压一片堆满了尸首,十多个庄客、常二、唐四都在其中。群盗搬出来的十多箱烟土、茶叶和银锭散落一地。李宏义说了句:“可惜了这位魏一虎老庄主。”举起一只火把,站在缺口上往乱世谷里看去,大家都围在缺口上,只见谷底一片黑暗,隐隐约约见到魏一虎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趴在石碓里,王兴会心中感叹魏一虎就这样丢了性命,突然间背上一只手轻轻一推,他心中一悬,身体就往石谷里摔去!
这一下真是一点防备也没有!王兴会想要自救,已经是全然来不及,下坠的火石电光的一瞬间,他已经知道了道理:赶走了群盗之后,有人动了寻宝之心,对方要趁这一片慌乱中先除去他这个无名无姓的落单的过往行人。就这样想得一想,他已经啪地一声落地,脑子天旋地转,嗡嗡乱响,却听得李宏义和李县长的对话针一样钻进耳朵来。
李县长问:“这是为什么!”李宏义回答:“咱们这里发生的事,不宜泄露!”就这样短短的两句对话,之后再无声音。王兴会心中凄苦万分,手脚关节处的剧痛才慢慢一点一点向他的心脏汇集,他后悔自己不曾有一点堤防,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时候李宏义和李县长的嘴脸,李县长虽然出言询问,但一意识到“这里的事,不能泄露”后随即默然,何秘书、涂建为、李峰、甚至县长夫人也都围在旁边,大家都一言不发,因为大家都知道,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真假难辨,这么多盗贼黑夜围攻山庄,多半这山庄里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绝对不能传扬出去,这个秘密下可能隐藏的财富,也绝不能让外人分摊。而这里的外人,只有一路跟随一起赶路的他这个无名的乡下人。刚才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可以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单身行路人失足摔落悬崖的意外,夷庚古道本来就地势险要,一个单身过往的行人发生这样的意外,那太正常不过了。
王兴会设身处地这样替李县长等人想着,心里就想吃了黄连一样苦,脸上一片潮热,火辣辣地疼,他也不知道是泪还是血糊住了他的双眼,但他仿佛仍能看见,何秘书、涂建为等人脸上若无其事、事不关己地看着他,脸上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讥笑他:你的命,如何能和这山庄下掩埋的秘密相比?他也仿佛看见县长夫人还在为刚才的大战惊魂未定、李峰正在抚慰她,却对眼前刚刚发生的命案毫不在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还有李县长、涂建为手下的那一众随从和下属,王兴会都看见他们,就站在悬崖的上方,讨论着刚才的战斗,讨论着他们认为山庄里藏着的奇珍异宝,心情由刚才的紧张、激动、到平静、再到兴奋……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摔落山崖,十多年前在连天山那一次摔落的时候,他的心是平静的,他甚至感觉不到疼,他只记得漫天的竹叶和蝴蝶像鲜花一样迎接他,大地像母亲一样敞开了怀抱迎接他。他不是离开,而是回归。但这一次,他的心像碎成了碎片一样,他结结实实地感觉到了岩石的冰冷和坚硬,和刺透身体的巨痛!
其实就算这个山庄有宝藏又怎么样?就算李县长等人接下来要代替那伙盗贼来找寻宝藏又怎么样?只要再缓得一会儿,他天明之后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们何苦下手这样毒辣?这样决绝?这样一丝迟疑和怜悯都没有,为什么世界上的人可以这样狠心对待一条生命?王兴会心中不解,眼中的泪也就自然不止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万籁俱寂!
但有一个声音像从遥远的地球另一端传来,越传越近,越传越真实。这个声音慢慢地汇集成杂草间爬行的虫蚁、在他额头停留的苍蝇,从他手臂上爬过的马陆,是心跳声!对,王兴会清楚地听到,是心跳声慢慢地回来了,黑暗中他喜极若狂,他确定自己听到了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对,是自己的心跳,而且不是一个人的,是两个人的心跳!他手指一动,触手处碰到一片衣襟,顺着衣襟只往上摸了一指远,他碰到了一个手腕,另一个心跳就从那手腕那里传来!是魏一虎!王兴会心底惊喜地呼喊着!天可怜见,竟然两个人都留下了性命。
王兴会这样想着,安静地躺在黑暗里,他隔着眼皮感觉着,横断山中的流星划过天空,落在无垠的夜色中,石壁上庄园里仍然隐隐约约有火光在闪烁,有人在说话!他心头一紧,猛地睁开眼睛,脑子里清澈空明!是他们,是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们,他们还没有走,此时还未脱离险境,事不宜迟!得赶快走!
他不作他想,挣扎起来,背着魏一虎,手脚并用,在石谷中只顾乱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远远地看见东边燃起一片大火,找得天边伪似曙色!他辨明方向,认得那里正是万仞山庄!
王兴会见离山庄已经有十几里之远,心中仍然是不敢倦怠,他害怕李县长、涂建为等发现他和魏一虎没有死,再沿路追来,只得往草深林密的山上乱走。
这一晚行行歇歇,魏一虎脸如金纸一样蜡黄,脉搏微弱,四下里狼嗥枭啼,走到天明时分,终于绕到一条小路上,慢慢地挨近一个小镇,早累得精疲力尽,眼看就要穿镇而过,只听魏一虎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先住下来,我怀里有银票……”说完一句话又闭上了眼睛。
王兴会大喜,伸手在他怀里一摸,果然一大叠银票,连忙找了一家店住下。叫店家熬了一些稀粥,喂他吃下,魏一虎微微睁眼,点头表示感谢,知吃了几口,就咳嗽起来,将吃下去的全部吐了出来,碗中尽是紫色血块。
这夜魏一虎浑身滚烫,王兴会找来镇的的医生,那医生搭了半天脉,又翻开魏一虎衣服,见了那个青郁郁的棍伤和背着的剑伤,摇头说道:“他受外力重击,已经伤了心肺,又年老气衰,只怕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你还是赶紧把他带回家吧,再不可颠簸了。”
王兴会苦笑,心想:回家,哪里却是我的家,四海之大,竟好想没有容身之处。他心里凄苦,将魏一虎安顿好,每日熬好稀粥喂他吃下,我按照他在无名老人书中所记载的疗伤的方法给他煎药调养,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渐渐已经是仲夏时节,魏一虎只是不醒人事,偶尔睁眼冲他微微苦笑,又脸如死灰般地把眼睛闭上,
这一天,王兴会给魏一虎喂完药吃下,自己坐在桌边,暗自神伤。他自在湖北红安一带学成回乡,立志要干一番大事,但这时候唯觉得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安身,眼下又带上这个奄奄一息的魏一虎,行走不便,心想总不能一辈子在这旅店中住下去。
他内心焦躁不安,在客房中来回走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桌上一大把银票,一个想法在心里掠过:我和这老人非亲非故,救他到此已经仁至义尽,他一辈子不醒来,我总不至于一辈子在这侍奉他,不如交代店小二,将他丢在这里,就此离去,有桌子上这堆银票,店小二自然会照顾好他。
只听见魏一虎咳嗽几声,王兴会缓慢走近,魏一虎抓着他手,说道:“孩子,多亏你救了我性命,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答应我吗?”
这是魏一虎一路来第一次开口说话,王兴会竟说不出有些高兴,这些天来,他带着魏一虎,如同陪伴着一具尸首一样,心里多少憋屈、难处无人诉说,这会见他竟然开口说话,王兴会心头一喜,更不忍心拂他的意,加之反正目下也无打算,说道:“侯爷请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就是了。”
魏一虎问:“咱们这是到哪里了,离山庄多远呢?”
王兴会说:“我前几天已经问明了,这里是贵州草海镇,离万仞山庄有上百里远了。”
魏一虎微微点头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你照料,老哥这里谢过你了。”
王兴会正要回话,魏一虎又从掏出怀里一把银票说:“这几日我一直在暗暗观察你,你心地善良,总算老天对我不薄,让我在临死前认识了你这个小兄弟,我烦你替我做一件事,我这几日稍微好些,我毕生还有一件心事未了,麻烦你拿着这些银票,去雇一辆大车,将我送到……送到江南袁州府安福县普通寺,我要去见一位重要的人,把我送到之后,我死也瞑目,我身上这些银票就都当感谢你。”
王兴会默然,这里去袁州,路途遥远,何止千里,不知要经历多少艰辛,他不愿意将医生的话告诉他,心想也不知他一口命还能维持多久,索性就成全了他的心愿,也许,也许不等到江南,他就终于还是撑不下去。就不用千里跋涉了。
王兴会不再说什么,当晚去镇上购置了两身棉衣,几身单衣,买了些牦牛肉带在身上,第二天一早,去驿站雇了一辆大车,问明方向,就往东出发。
第一日魏一虎精神不错,路过打磨山镇的时候特地让王兴会在村边小店里给他打了壶烧酒,用葫芦装着,这小镇上虽然是村酿,酒味缺是极烈,魏一虎喝得直咳嗽。王兴会怕他触动内伤,想制止他喝,但见魏一虎兴致正浓,终于忍住没有开口。魏一虎喝了半壶烈酒下肚,吃了些牛肉,居然兴致大好,轻声唱起歌谣来,歌声虽然略有些悲呛伤感,但曲调婉约平和,充满柔情,和他一个苍颜老翁的形象甚是不符,王兴会侧眼看他,见他眉头紧锁,眼里饱含泪水,真情流露,想来是被往事所感,只听见他唱道:
……采莲莫采花,花容似妾面,枝枝是并头,颜羞不忍见
采莲莫采子,子满粒难数,同胎期长大,分离莲心苦……
声音低沉却辽远,时而号子长吟,又时而抑扬顿挫,仿佛一派斜阳晚照,归棹霞光的平湖大泽中渔者互相问答,遥相呼应。
王兴会问起他唱的什么,魏一虎哈哈笑起,不作回答,王兴会见他心情大好,也是高兴,这一天信马由缰,走了一百多里,傍晚时分住在孔家营。
如此走了两三日,魏一虎精神又开始萎靡不振起来,时常昏睡,偶尔睁眼,就是喊王兴会沽酒,王兴会想起医生的话,只得假装答应,一路拖延,这一日急匆匆赶路,路过一个市镇,两人大喜,魏一虎想着终于能沽到酒了,王兴会却在想找个地方好好安顿魏一虎,最好将养几日,哪知道市镇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
王兴会下马,走到一家门口挑着“黔西客栈”的旅店之外,见店门紧闭,他高声叫道:“喂,店家,店家!”店里却毫无动静,无人作答,他手上用力,店门呀地一声开了,只见柜台前倒着两具野狗的骸骨,流了一大滩黑血,一阵风卷地吹来,店里的“酒”字旗皤猎猎作响,地上尘土飞扬,苍蝇乱飞,腐臭难闻。
王兴会和吃了一惊,回到街心。见四处箱笼散乱,门窗残破,街道上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苍蝇、蚊虫嘤嘤作响,空气中死气沉沉。
魏一虎低声说道:“到别处看看。”哪知又去了三家店铺,家家都是如此。一座市镇之中,到处阴风惨惨,腐臭阵阵,竟像是一座死城。两人再也不敢停留,急忙赶着马车穿镇而过,两人又行了三十几里,天色全黑,又饿又怕。好不容易在一个臭水沟边遇见一位老妇,用手在地上扯着草根,巍巍颤颤地往嘴里送。
王兴会慌忙下马,想问明情由,老妇一把抓住他手,冲他咧嘴一笑,嘴巴张了几张,嘶哑着喉咙说了几个字:“饿,饿……”王兴会从包裹里掏出面饼,老妇手臂巍巍颤颤接过,“啪”地一声,竟拿不牢,面饼掉在地上。
王兴会轻声问了她几句:“大娘,大娘,您家在哪里,这里是怎么了?”
老妇目光呆滞,嘴里断断续续地说:“……打仗,打仗,杀人,枪、炮、砰!都没了,都没了,……”
王兴会又问:“村里还有其他人吗?”老妇突然全身触动,眼里流下泪来,嘤嘤地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小,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王兴会用手放在她鼻端,老妇已经是气若游丝,王兴会心中难过,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出,终于强行忍住,和魏一虎对望了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将老妇扶到一棵树桩边坐下,在她嘴里喂了一小块面饼,老妇已经不知道咀嚼,王兴会又将一张银票放在地上,上面压了两块饼,回到车边。
他心知这一走,老妇必死无疑,但他此刻举目四盼,见暮色苍茫之际,仿佛天地间除了那些苍蝇和蚊虫再无其他活物,自己还不知道前路会是什么,也许下一刻自己便和这老妇一样,觉得苍天竟然如此不仁,心头突然一凉,心想还不如死了算了,悲痛不可抑绝,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他赶着车一步一步往前走,心想既然答应了魏一虎要帮他了了心愿,总归得向前走,多走得一刻是一刻,多挨得一时是一时。
这样一直走着,天气渐渐转凉,所经过集市大多情况相同,当真是饿殍遍野,魏一虎也不再讨要酒喝,见了这些场景,只是低声叹气,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话也少了起来。
这天下午走了很久,王兴会见车中许久没人说话,回头一看,魏一虎在车中蜷缩成一堆,他大吃一惊,急忙下车一摸,发觉他额头冰冷,但鼻子还有气息出入,王兴会心中着急,见他颈项中颜色不对,翻开他棉衣,触目之处尽是淤青,从脖子到胸口,已经十有八九是紫色!
王兴会知道他命之在旦夕,但这是四下无人,他无计可施,只得赶紧骑上马,想打上一鞭尽快找到市井投店,又怕车子走得太快颠簸得厉害,只得咬着牙,紧紧地绷着缰绳,他稳稳地赶车向前,额头上汗也沁了出来。
到接近傍晚时分,太阳下山,四下里阴气聚合,王兴会裹紧了棉衣,仍然觉得寒气袭体,那条路仿佛没有尽头,黑沉沉的不知道通向何处。就这么跑了半夜,早已疲惫不堪,干粮早已经吃完,他又冷又饿,眼皮打架,几次几乎栽下车来。
他已经无力回头去看车中情形,也不知道魏一虎是死是活,心想要是今夜这样熬下去,不但魏一虎性命不保,只怕连自己也要冻死在这客途当中。
如此渐行渐寒,王兴会估摸着已经进入湘西一带,这天天空稠云滚滚,突然下起大雪来,黑暗里漫天是扑簌的大雪落在身上,冻入肌骨,到得后来,地面厚厚的都是积雪,王兴会强打精神看去,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道路还是田野沟壑,只能听天由命地往前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听见那马一声嘶鸣,接着便天旋地转,他仿佛觉得自己在漫天飞舞,飞到了半天,接着又掉进了一个无边的黑洞,他努力睁开眼来,看见蓝幽幽的两点星光在向他靠近,慢慢的变成了赤虺河边那条巨蛇的眼睛,恶狠狠得瞪视着他,精光四射,充满杀机,王兴会周身起了鸡皮,额头上像带了发箍一般,头皮越来越紧,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四肢只是不听使唤,只见那条巨蛇旁边又游出那一堆无数的黑蛇出来,往他脖子里,袖子里钻,他周身奇冷,那些黑蛇,仿佛钻进了他的骨头,在啃咬他的骨髓……一条冰冷湿滑的蛇滑过他的嘴唇,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狠命一口咬住那蛇颈,嘴里立即灌满了热血,他死死地咬着,那热血汩汩的顺喉咙流下,王兴会贪婪地吞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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