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土的喜悦充满了王兴会的脑子,更何况他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领着杨曦,前山后山的四处跑,在哪里曾经给胡桂全放过牛,在哪里曾经挨了胡家的板子,他都一一地指着给杨曦看。他走到连天山后山崖顶,望着西南方一轮落日,对杨曦说:“大约十八年前,我就是从这里摔下去,此后我化装成长工还乡,也算天可怜见,我们终于赶走了胡桂全,自己做了主人,我才有,才有后来发生的这许多事情。”
山下依旧是竹涛起伏,婆娑作响。杨曦将头轻轻靠在王兴会肩头,几年前他们携手进山采菇的情节依稀就在昨日。王兴会动情的说:“真是世事如梦,一转眼快三年了,我们在这相识,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杨曦说:“是啊,你这次东行,虽然没有见到刘南浦,但总算把魏一虎的遗言带到,了了他的遗愿,也算完成了使命,又被你白白捡了个老婆,可算把你美的。”
王兴会说:“这就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见人总还是深情些比较好,要是我当天不听你话,一直留在山寨,我俩终究后来失不能遇见了。”
杨曦说:“你这样说来,敢情下山真是奔着我去的一样,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直接奔苏州而去,哼,明明就不是为了寻找我,却要我领这份情。”说着佯装生气起来。
王兴会说也不狡辩:“话虽如此,但要是那日在袁州没有遇见你,说不定我还是要一路往东走的,你和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总归要到苏州城找上一找,才算甘心,没有到过苏州就这样回山,我肯定不会的。”
这天天气大好,他两人收拾了山南一间房子,杨曦剪了很多窗花贴上,王兴会突然说道:“咦,你剪的图案好特别,以往可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
杨曦说:“当然了,这可是有名的秦淮景物。”说着拿起一张,问道:“你猜猜,我这个剪的是什么?”
王兴会见那窗花上剪了几处亭台楼阁,两只雨燕紧紧想贴,似乎在窃窃私语,十分生动。他抓耳想了半天。杨曦嘻嘻一笑,说道:“答不出吧,这叫——旧时王谢堂前燕,乌衣巷口曾相识。”说完又拿起一张,这张纸上似乎剪着小桥流水,一张“酒”字旗帕迎风招展,头顶一轮好大的月亮。王兴会看了一会儿,仍然猜不出来。杨曦笑道:“你真笨,这叫——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怎么样,好听吧?”王兴会鼓掌夸赞。
杨曦又拿起第三幅,这副窗花上剪着一只船舶,停在岸边,船头坐着一人,缩首低头,似乎情绪十分低落,远处高山仰止,怪石崎岖,山尖却挂着一勾弦月。王兴会稍微一思索,赞叹说道:“一轮泓月照谁家,洞天方看清绝,妙,妙,你刚刚说这里都是秦淮美景,那我知道了,这副一定是——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了。”
杨曦见他果然说对了,也很是高兴,鼓掌甜笑。
王兴会说道:“原来你思念家乡美景,唉,都怨我让你跟着我远走高飞,远离故土,饱受相思之苦。”杨曦柔声细语地说:“好了,好了,不怨你,和你在一起,我可是乐意得很,”她说着耳根微微一红,见王兴会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你来接着猜这副叫什么。”说着又拿起一副。
王兴会见了这副窗花,和前三副又有些不同,高山大谷,气象绵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前三副这样精巧多变,倒显得雄壮许多。他抿嘴猜了半天,实在猜不出来。杨曦说道:“这叫古寺佛光返乾坤,斑竹钟声回大地。”
王兴会一呆,说道:“哎呀,原来你这里剪的是凌云寺,是斑竹山的情景。”说着凝目看去,见那山岭形状,果然就是斑竹山的样子。原来杨曦感念当日在罗霄山和王兴会相逢,当日两人在凌云寺养伤相处日久,就将斑竹山和凌云寺的样子剪了出来,又将寺外的楹联来命名。
王兴会欣慰地说:“好曦儿,也亏得你心灵手巧,你只随我去过一次斑竹山,竟然都记在了心里。”
两人将窗花贴好,杨曦叹气说:“可惜咱们房间只有这四扇窗子,我只能剪这四副,不然我将咱们一同去过的地方都剪上,那可就有意义了!”这一晚外面夜凉如水,房间里暖意融融。两人呓语低喃,耳鬓厮磨,相拥而眠,不一会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子夜时分,王兴会猛然惊坐起来,额头上冒出雨点大的汗滴。他连忙一看身边杨曦,见她仍在甜睡,心中稍感安慰。空山寂寂,只有虫鸣,他这时无论如何也再睡不着。原来他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陶子望找上山来,厉声质问他要他还他妹妹,不容他分说,举刀向着杨曦砍下。王兴会梦中大喊一声,挥手一档,心也跳出来了,就这样惊醒。他呆坐了一会,不忍心吵醒杨曦,这才长吁了口气,重新躺下。
他慢慢地搜索着这个噩梦的蛛丝马迹,想着和陶桂英在湘西道上相识,又蒙她在湘赣之交的小城苦等三日,一见面更险些将她伤在七星宝剑下……心想:唉,这个女子古灵精怪,热情洋溢,和杨曦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有些杨曦身上没有东西,她却总是好像要充溢出来。如果把杨曦比作一朵清艳绝伦的梨花,那陶桂英就好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牡丹,总是向外热情绽放。只是可惜……陶子望认定他妹妹是我所杀,但那天我俩明明在袁州城外只是一见面就分开……唉,也只怪我粗心大意,让她独自去回报叛徒的事情,这才,这才,但只相隔几日,难不成她真的就遭了不测?陶子望分明只是说他妹妹下落不明……
王兴会想着陶桂英不幸遇难,又感念她钟情于己,黑夜中暗暗垂泪。连天山上夜风呼呼,从窗棂逢里一个劲往屋里挤。他突然恍然大悟:对了,正是这副古寺佛光返乾坤,斑竹钟声回大地的窗花,这才有这一梦。唉,曦儿好心将我们相遇之地剪成窗花贴在这里,却没有想到令我睹物思人,想起了这一番无以挽回的境遇。
夜越深他的脑子就越清醒。当日辜鸿铭等人描述的刘南浦的形象忽然像映在他眼前。这位刘南浦前辈这样的本事,也得不到她夫人的谅解,可见人之在世,想要事事如意,也就十分为难了。
王兴会又想道:今日傍晚我们讨论窗花时,我心中并没有想起过陶桂英,但为什么会突然梦起?不对,窗花只是一个刻在我心里的影子,它只会折射出我内心深处的想法,今天是我和杨曦相识以来第一次同眠共枕,我本该高兴万分才是,但为什么一副喜庆的窗花却会引起我这一番噩梦?对了,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看来,这还是因为我内心深处还有不安。
不安两个字一蹦出他脑海,他马上一丝一丝地将回忆聚拢起来:是了,这丝不安来源于易老伯,来源于易老伯一周前说过的一番话,更加确切地说,来源于更早些的易老伯的眼睛。
自从一回山踏进山门那一刻起,当时他便觉得哪里有一点点不对劲,但当时他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马上就将这一点点不对劲抛到脑后。一周前这个不对劲又曾经再次划过他的脑海,但他凝神追想了一会儿,仍是没有想到什么。此刻是第三次。不错,正是易老伯的眼睛里少了一丝什么,接连三次,他才锁定了心里这个不安的来源。
在王兴会的记忆中,不管经历什么样的挫折,面对什么样的困难,易老伯就像一个坚毅的长者,每次都能带领大家度过难关,不管是当虎娃火急火燎地要找某人拼命,还是杜刚一抹脑袋要找哪个山头借粮,都会在易老伯像掷地的生铁一样坚定的语气和紧盯着猎物一动不动的雄狮一样的眼神面前静下来,心如止水,古井不波,然后听着他抽丝剥茧的剖析和有柳条一样明朗的对策,被他折服、听他安排,然后勇往直前,百战不殆。易老伯总是像一个智者,果敢勇毅,沉着冷静地化解带领大家战胜困难,克服不安,就像连天山上唯一的一棵参天楠木,庇护着身前这满山的翠竹。
但就是从王兴会进门的这一刻起,从易老伯热泪盈眶地认出他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捕捉到那一对像狮子和狼一样的眼光。哪怕是当王兴会一手抓着杜刚,一手抓着虎娃迈进聚义厅回头去找寻老爹的时候,易老伯的眼光也不曾和他接触。他的眼睛里少了一丝什么,又多了一丝什么,少的像是一丝灵气,一丝生气,烟火气;而多的,则像是一种失落,一种伤心,或者更可以说是一种心如死灰般的落寞。就像辜鸿铭说的当刘南浦的爱人自刎身亡后刘南浦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眼光里看不到光,看不到勇气,像一只夹了尾巴的獒犬!那都是以往不曾有的。
直到后来王兴会走进山洞那一刻,他才知道,从那时候起,易老伯就分明是在躲避什么。他也更加直白地体会到了刘南浦在那个暴雨之夜消失不见的无奈和像利刃放在心头一样的疼痛。
王兴会之所以一周前会去追想这个不安来源于哪里是因为当时发生在聚义厅的一件事。
这天他趁杨曦在准备过冬的棉衣的时候走去聚义厅,一进大厅就见杜刚气急败坏地把茶杯摔在了他脚下,说道:“你们都不要劝我,我姓杜的和长宁县水火不容,我一定要拿下县城,割下老匹夫头颅作夜壶,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王兴会不敢多问,他见虎娃也怒气冲冲地叉手站在厅前,只好转头向易老伯望去。老爹目光依旧未和他接触,却倍感伤心地低下头去。连易老伯都没有主意,王兴会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
王兴会几次没有插上话,等杜刚和虎娃走后,心中仍是老大诧异,不知不觉地走近当日和易老伯同住的那一间厢房面前。他见窗棱年画,都和他离开是一模一样,心中温情一动,举手轻轻地拍了拍门。里面轻轻问了句:“谁?”
王兴会连忙说:“是我。”
易老伯打开门来,说道:“兴会,果然是你,来来来,我等你好久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王兴会和他同住一屋三年,和亲人没有区别。王兴会问道:“老伯,这些年你可都好?”易老伯眼中含泪,说:“好,好着呢?来,来,让我好好看看,好孩子,长高了,长成大人了!”
易老伯动情地说着。
王兴会握着他的手,和他讲述了这三年中发生的事情,又轻轻地问起山寨之事。易老伯擦擦眼角的泪花,和他讲了起来。
“自从你下山之后,我们山寨和汉安县李县长也曾经亲近了一段时间,只是后来没过多久,听说这李县长便调出川外。又没过多久,县里又上任了新的官长,这个官长也来过咱们山寨几次,只是他和原来的李县长好像不怎么对路,不但将我们区公所的牌子取下扔在地上,你杜大哥好言上前探问几句,没有问出什么来还被他抽了大嘴巴子。这不,又在咱们这组建了什么靖卫团……”
“靖卫团,咱们哪里来的那么多人马?”“嗨,说是靖卫团,只是设了个虚名,喊着李磊做了团练教官……”
“李磊?就是负责守卫蛤蟆石的李磊兄弟吗?”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王兴会才慢慢想起,山寨建立后,李磊负责守卫蛤蟆石水道,蛤蟆石水路前后两关都有邓锦凡和刘原彬把守,一年到头无事,李磊上聚义厅的时间也少,算起来交谈也不过十多回。王兴会那时候和杜刚也上门探视过他几回,他把蛤蟆石倒是经营得很好,一应物资都是就地取材,河道也扩宽了两倍。只是所留的印象也仅限于此,两人交谈并不多。
“就是他,这天这位新来的官长到咱们山寨视察,扇了你杜大哥耳光后,大发雷霆,骂起人来。我们都是不敢招惹这位大爷,只有低头挨训斥的份,也不知道怎么的,当时李磊正在一旁,他见那官长气急败坏,就站在身后给他打起扇端茶倒水起来,按理说他见我们都在挨骂主动倒水一尽地主之谊,也不算曲意逢迎。那官长点头嘉许,就顺手安排的李磊一些话,后来,便常常到蛤蟆石去吃些河鲜,李磊见那官长喜欢野味,也常常捕捞些虾蟹送去县里,就这么的,一来二去的,就让他来当了这个团练教头,现如今可是我们几个都得听他的指挥了。”
王兴会默然无语,怔了一会,又问道:“那他人呢?”
“说是前几日去省城要面听训诫,已经走了有好几日了。”易老伯回答。
“那杜大哥喊着要和长宁县报仇,这又是怎么回事?”
“哦,这话就正要从这个靖卫团说起了。今年5月李磊带了些兄弟去东山坳摊派青苗费。东山坳下的老乡们抗交,说是今年开春时长宁县已经来收过了。他们一样作物无论如何也不能交两次捐税。李磊一言不和,就动了粗,可是他那几下子你知道啊,当时人也带得不够,就吃了点亏。这不,你杜大哥后来就带人去问罪,双方已经有几次摩擦了。”
易老伯说着又擦起了眼泪:“谁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唉,还有,还有……好了,不说了,你先回屋吧,天色不早了。”易老伯说着把王兴会往外推。
王兴会如云如雾,背后仍听见易老伯在低低地抽泣。他还想问更多,但他知道,易老伯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老泪纵横的样子。
当天他回到自己屋外,站了一会,他不知道自己下山之后,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他收拾了一下情绪,再走进屋去。杨曦新来乍到山寨,没有必要让他知道这许多事情,免得她平添许多担心。
其实这一周遭的事情,易老伯也知之不多。原来王兴会下山不久,刘湘开始和叔叔川军总督军刘文辉全力争夺川中地盘,熟料到斗了个两败俱伤。既然是两败俱伤,自然就有渔翁得利,刘总督军手下的杨秘书乘势崛起,接管了川军大半人马。杨秘书真人不露相,崛起之后迅速南进北扩,李县长被迫下野,折戟沉沙夹着尾巴向南京复命去了。
汉安县新来的官长有意打压团防局势力,一上来就扇了杜刚大嘴巴子,虎娃不知好歹,差点拔枪向相,被易老伯拦下。新官长见李磊眼中有讨好之意,当即便安排李磊一同前往旅部面授机宜,后来提携为靖卫团长。
李磊亲自去东山坳收青苗费和长宁县惹下梁子,命令虎娃带人前去寻仇,虎娃说道:“狗咬狗,一嘴毛,老子可不淌这道浑水。”李磊气得直哆嗦,连说了几个好字。杜刚见情势不妙,连忙请命带人前往。
这一连串事情,都发生在王兴会回山前一年到半年的时间里,一周前易老伯没有来得及细说,饶是只起了个头,也让王兴会这天噩梦惊醒,眼皮直跳,彻夜无眠。
川南一带少有下雪,这一年冬天却异常寒冷。满山的竹子都压弯了摇,整个冬天,晚上都听得到大雪压断竹子的声音,让人不安。
杨曦不习惯川南阴冷天气,王兴会搬了一个火盆放在房间里。这天半夜起来加了几次木炭,不到天亮,就听见杜刚砰砰砰地敲门,在门外说道:“走了,走了,穿上大衣,去板桥。”
王兴会隔着门问:“去板桥干啥?”
杜刚不耐烦地说道:“干啥,团长从省城回来了,咱们去迎接!”
王兴会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见杜刚在外面嘟囔了几句:“真不懂事,积极主动点嘛。”
王兴会急忙穿上大衣,赶到板桥时已经是半上午,只见杜刚、虎娃、易老伯早已经在等候,邓锦凡、刘原彬等人都在列队等候,连雷老三也站在最后面。
虎娃嘴里咬着一根树枝,杜刚不断责备,说:“准备好,准备好,来了,来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飞奔过来,已经不是当年那辆雪佛兰。车走过板桥时,后轮突然一滑,掉进水沟里,车子加了两次油,也没能冲出泥坑。
杜刚远远看见,连忙吆喝了几个卫兵一起小跑上前:“快,快,搭把手。”大伙只得上前,将车轮抬出泥坑。
车门打开,一人戴着墨镜走下车来。杜刚上前说道:“团长载誉归来,一路辛苦辛苦,大家欢迎欢迎。”
掌声有些稀稀拉拉。来人嗯了一声,摘了墨镜,向着虎娃瞪了一眼,阴着脸说道:“这次前往省城,得以聆听杨督办的教诲,明日我们在大校场开会,我要好好向你们传达,上回长官前来,对我们印象不佳,咱们山寨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王兴会心头一怔。他当日和李磊在蛤蟆石一起放过竹排,此后见的面便少了。这时候,王兴会被李磊的眼神刺了个痛!
这天晚上,王兴会越想越不对劲,整夜唉声叹气。杨曦看出他心情不对头,重新点了灯,问他怎么回事。王兴会说:“我总感觉不对头,明天山上准有不祥的事情发生。”杨曦说道:“自打我们回山以来,也不见有人来争执什么,我听你说现如今咱们和附近各处山头都相安无事,咱们满山的都怎么着也是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出生入死的兄弟?能发生什么呢?”
王兴会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不对,走,我们起来,我这会就把你送到山下黄玲儿茶馆,不管明天山上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上山,走,咱这就走。”杨曦见他说得郑重,她一向听从王兴会,当即将一些散碎银子包在身上,拿了几件衣物包起来,说道:“可惜了我剪的窗花……”
王兴会急匆匆拉着她,连夜把他送到山下,在黄玲儿茶馆安顿下来,反复交代她不可上山,他说道:“你就在这等我,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就下山找你。”说着在她额头一吻,转身要走。
杨曦一把拉住:“万一,万一你,”她想说“万一你不下来怎么办,”但转念一想,这话太不吉利,连忙住了口。
王兴会温言地说道:“放心,说什么我也不会丢下你,你就在这等我,万一我三天不来,你就先离开这里远一些,就去重庆朝天门等我。”他见她还是不放心,又说:“我刚回山,对谁都没有危害,我的安全绝对没有问题,我只是怕明天出了什么岔子,吓到你了。你放心在这等我吧,三天之后我准来。”
连天山山顶北坡好大一片平坝,向北足以跑马射击,向南望去,正是落魄台悬崖百丈。这成了山上最好的练兵大校场。在这里练兵,平添了几分威武杀气!
这天上午,大校场上忙碌起来。靖卫团的几个弟兄忙前忙后地布置着校场,在北面摆了三排桌子,上面用干净的蓝灰色布铺好,摆了三个茶杯。桌子后面,零时竖了两根柱子,扯起一块靛蓝色横幅,上面用白纸黑字写着:提倡朝会、推行新政团长训诫大会”校场中间,摆满了上白条长凳。
负责布置的团丁跑到李磊面前:“报告团座,会场布置完毕,请团座指示。”
李磊走走到桌子面前,风不断地往他后脖子钻,同时吹着那天蓝色的条幅猎猎作响,像一只掉进网里的大鸟不断地扑腾着翅膀。李磊走到落魄台前面向下张望了一回,回头呼啦一个耳光就往团丁脸上扇去,骂道:“面北坐南那是古代称臣的坐法,你这是成心让我做小啊,有你这样摆放的吗?撤了重摆!”
团丁重新又将桌子横幅摆在北面。李磊一声不响地坐在桌子当中,拿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茶。
大家伙慢慢地走到长凳间坐下。连天山各处闸口、关口、堂口都有人参加,足坐满有三百人。坐不下的,便在后面站着。王兴会、虎娃、易老伯、雷老三都坐在第一排长凳。也不知道是事先有人安排还是怎么的,杜刚弯腰走到桌子前,在李磊右边坐下,轻轻咳嗽两声,收起笑容,眼睛望着天,就再也没有从王兴会等人脸上扫过。
李磊的左边,坐着一个陌生人。
大伙都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盛会,眼光都看着李磊,见李磊脸上阴沉得吓人,大伙儿都慢慢地噤声下来。
先是杜刚站起来,说请旅部的侯专员讲话。那名坐在最左边的侯专员,就清清嗓子咿咿呀呀地讲了起来。王兴会只听他说了什么“依照上峰指示,以军府之制,任地方之责,任命李磊为宜泸靖安保卫团直属一团团长之职务,施行屯垦、开矿、兴学、修路等新政措施……”又听他话锋一转,说道:“依据军务督办府森威上将军关于新政实施前肃清二十四军武装问题的议案,责成各团克日执行。”
王兴会心头一颤,他久不回川中,并不知道所谓的二十四军和连天山有何关练,但看今日的气氛,似乎不妙。
其实不止是他心头一颤,在坐的颤抖的最厉害的是坐在桌子前的杜刚。杜刚手心冒汗。当年和汉安县李县长合作,是由他出面促成,汉安县属于王陵基麾下,王陵基隶属的混成旅和二十四军有说不清的关系。就在大家都噤若寒蝉的时候,李磊的一声尖喊,把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大叫道:“二十四军的势力,咱们山上就有,在坐的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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