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京城那一次的经历,田中园就认定,秦毅是个好人,一个世间罕见的好人。
一个手里有钱,又一身功夫,为什么要流落到这个地方呢?秦毅从来没说过,田中园也就从来没问过。但他知道,秦毅是个有故事的人,是一个身上隐藏着重大机密的人。否则,秦毅也不会每次到县城都要易容?
他也知道,秦毅有个女儿,一个特别宝贝的女儿,他能看出,秦毅有多爱自己的女儿?有多思念自己的女儿?这个世道为什么这么的不公平?为什么让秦毅这样的好人活得这样的累?为什么这世间的好人,很多的时候不能有好报呢?
田中园很感慨,也很替秦毅不平。
秦毅坐下的马走得也不快,他好像也一直在想着心事。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马回头,见田叔果然还站在那里没动。他心头一热,对田叔挥挥手,示意他回去。看到田中园转身,秦毅才催马上路。
秦毅回到村里不久,族长来找他。嘴里说着没什么事?可人就是不走,在屋子里问问这个,看看那个,好像他是第一次来秦毅家一样?
秦毅知道老族长肯定有事,只是难以启齿。和老族长相处久了,摸透了他的脾气,用不着催,待一会儿总会说的。
“秦先生,你这有酒吧?”老族长问。
“有,有,刚带回来的,还有小菜。”秦毅赶紧把酒和一包花生米,一包豆腐干拿出来,放在盘子里。
取出筷子,把酒打开,两个人开始喝酒。
知道老族长不是个嗜酒之人,他来自己家也决不是来讨酒喝。或许是借着酒劲,把不好张口的话说出。
老族长是个喝酒上脸的人,喝点酒脸就通红,话也多。
果然,几口酒下肚,老族长叹了口气,“秦先生,有些话我是真说不出口呀?”
秦毅点点头,等着下文。心里说如果好出口,还能等到这会儿?
“秦先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咱这村里,有几家很快就断顿了,别的家也挺不了多长。时间。”
老族长说着,看着秦毅,等着他的回答。
想不到老族长说的也是粮食的事,秦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秦先生,你知道的,自从大家一起修了梯田,共同耕种,吃粮就由村里统一分配了。这两年地里出产少,村子里余粮去年就都拿出来了。”说着,老族长两手一摊,“我知道,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村,都指望这村,反正吃粮靠村,可是村有什么办法呀?”
看到族长焦急的样子,秦毅告诉他,这件事他正在想办法解决,已经有着落了。
老族长听了后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除了依仗秦先生,也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幸亏有秦先生。”老族长很感动,停了一下接着说:“秦先生,你常说一分付出,一分收获,今年就这样了,来年可要和大家好好说道说道,可不能这样干了!大家可真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混日子了,谁都不肯出大力,这怎么可以?”
秦毅没说话,心里在想:好好说道说道大家就能出大力吗?做事情,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怎么做,可以和他好好说道说道,告诉他怎么做。而一个人如果明明知道事情应该怎么做?而不肯去做,跟他好好说道说道,有作用吗?
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很快又听到敲门声,秦毅出去外屋开门。
来人是陆少雨,“秦先生您回来了。”
“回来了,陆兄您好。”秦毅答应着。
进到里屋,陆少雨看族长在,连忙打招呼,族长也招呼陆少雨坐。
“您们二位在这喝酒,怎么不叫上我。”陆少雨开着玩笑。
“还用叫吗,这不是不请自到。”
秦毅说着,给陆少雨拿酒杯和筷子,又拿出一包豆腐干。
“您二位先慢慢喝着,我再去炒二个菜?”
秦毅说着,准备去张罗,被两个人坚决拦下。
秦毅知道陆少雨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知道他是个爽快人,心里有话藏不住。果然,几口酒下肚,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他也担心粮食的事。
当得知秦毅已经想到,并已经着手解决,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陆少雨在村里也管点事,相当于大家一起干活的领工。县官不如现管,当着陆少雨,族长有意识地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这人都怎么了,这一身的力气留着干什么?”
提起这件事,陆少雨怨气更大,他领着大家干活,感触更深。
“您们都注意到了吗?”陆少雨问。
“注意什么?”族长和秦毅不约而同。
陆少雨说:“各人家自己的园子照顾得多好?干自家园子里的活没人领着干,可您们说怪不?谁都知道怎么干?”
和差不多所有乡村一样,这里每家的房前屋后都有一小块地,被大家叫做园子,是个人家日常吃菜的主要来源。
“如果大家在大田里都像在自己家的园子那样的干?也不用说一样的干,就算干大田有干自己园子一半的劲头,地里也能多产很多的粮食,不管您二位信不信?反正我信。”陆少雨接着言道。
和园子相对应,村里大家共同耕做的地被称作大田。
“怎么样才能让大家在大田也像在自家园子那样干呢?”秦毅问。
族长和陆少雨对视了一下,都摇了摇头。其实,秦毅不但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还看到了族长家和陆少雨家的园子拾弄得也很不错。
“您们看到了吧?不是不会干,也不是不能干,而是不想干,您们说气人不气人。”陆少雨愈发愤愤不平。
听了陆少雨的话,秦毅同意地点点头。
有了秦毅的附和,陆少雨的话更多了:“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呢?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所有人都变了。”
“陆兄,您说这人变了?所有人都变了?”
陆少雨的话引起了秦毅的深思。
“秦先生,您来这里时间短,有些事情,您体会不到,感觉不到。”陆少雨言道。
“陆兄,你觉得哪些地方变了?”
这方面的事,秦毅还真没琢磨过,陆少雨的话提醒了他,他在注意地听。
“一个是事多了,这个事不满意,那个事不高兴,过去哪有这么多事?还有一个是开始变得计较了,分东西谁分多了,谁分少了,什么东西别人有,他没有了。干活谁出力多了,谁出里少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肉烂还不是烂在锅里。谁多谁少?谁出力多谁出力少有什么呀?有什么可计较的?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听着陆少雨的话,秦毅点着头,“还有吗?陆兄。”
看到秦毅很欣赏,陆少雨有些得意,“还有吗?我想一想。”停了一下,陆少雨眼睛一亮,“人变得心眼多了,过去,哪有这么多心眼?人好像有点懒了,反正是不肯出力了。还有……”看秦毅很感兴趣,陆少雨努力的在想,“对了,人变得娇气了。过去,哪有这么多粮,没粮食了,想别的办法呀?能吃的东西多了,活人能让尿憋死吗?现在,没有粮就活不了了?这怎么得了?……”
陆少雨还在努力的想,他觉得自己是言犹未尽,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终于摇了摇摇头。
看到秦毅在沉思,他好奇的问:“秦先生,您在想什么?您看我说的对不对?”
“陆兄,怎么说呢?我可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只是,我不知道,陆兄想过没有?我们这儿的人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陆少雨重复了一句,开始思考。
“是不是受外来人的影响呀?人哪儿!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快?”一直没说话的族长问秦毅和陆少雨。
秦毅没说话,陆少雨想了想说:“我看外来这些人还是都不错的,没觉得他们那里边有什么坏人,人家在咱这里也很规矩呀?”
“秦先生,我说这外来人可不包括您呀?”
族长可能突然想起,秦毅也是外来人。
看秦毅没做表示,赶忙又补充:“我说这外人也不包括田家的祖孙二人的。”
“秦先生的这一家人怎么能算外来人呢?”陆少雨说。
“老族长,没关系的,我们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秦毅笑着。
“陆兄,您说这人真是变坏了吗?”
如果秦毅是个社会改革家,如果他对历史科学有深入的了解,他一定会眼前纷至沓来的变化而欢欣鼓舞。因为,不断的认识到自身的利益,是表示人们在成长,在长大,是历史在进步,在大踏步地前进。
他现在有的只有疑惑,还有些应接不暇。
人多几个心眼,聪明一些不好吗?对不合理的事不应该计较吗?人不应该维护自身的利益吗?这些问题在秦毅的脑袋里回旋。
“当然是学坏了?不是学坏还是好吗,有这样学好的吗?”陆少雨肯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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