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姑娘一听这话,顿时两眼含泪,呜一声又要哭出来。
赵青楠怕了她的眼泪,想伸手扶一下,又碍于自己现在男儿身份,只能将手放到嘴边,咳了一下:“清音,把宋姑娘先扶到屋子里,有什么话非得站在院子里说,不是待客之道。”
赵清音点点头。示意先前赵青楠从永光寺门口带回来的小姑娘婉儿上去扶人。
杨氏在前领路,赵清音知道自家兄长有事要问,故意落后了几步,低声同她说话:“兄长你没事吧?”
赵青楠背着手往前走:“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
赵清音小声回道:“兄长先前不是叫沈大哥自永光寺后山禅房的地窖里救回来三位姑娘?这是其中一位,另外两位在屋子里等你。”
赵青楠闻言停步,侧着头看赵清音:“是她们?那日不是送到你这里,与她们换了干净衣服后问了住处送回去了吗?”
赵清音一脸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让他们自己和你说吧。”
赵青楠点点头,又道:“刚才萧二公子动作的时候我见他皱眉,待会儿你让樱桃把他扶回房间,再叫杨氏炖些补身子的汤品给他送过去。”
然后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好歹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不可怠慢了他。”
赵清音应了。
屋子里光线很好,白日里的阳光自窗外射进来,明媚又谦和,顺着窗子在地上框出了一道方方正正的光影。
细密的微尘漂浮在空气中,顺着人的动作旋转翻滚,带着晴日里的独有的干燥感。
赵青楠进门的时候,圆桌边围着坐了三个女人,打扮朴素,个个眼睛红肿,满脸颓意。
见赵青楠进来,三人纷纷起身行礼,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宋姑娘。
赵青楠依次还了礼请她们坐,问道:“三位这是?”
那三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几眼之后,还是那个宋姑娘出来说话。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沈良带他们回来,赵青楠叫自家妹妹和下人替她们置办了些衣裳饭食,待赵青楠审讯了法善一行人等之后,就让自家的衙差送她们回到了各自的家里。
这几个姑娘都是临近县城的清白人家的姑娘,因为容貌姣好,所以被法善盯上后遭了毒手。
丢了有些日子,家里父母着急坏了。
谁知道赵青楠派人送她们回去,却意外是她们受了莫大的委屈。
另外两个身世家境不如宋瑶的,一个被赶出家门从此不许再回家,另一个直接被父母卖进了窑子,跟老鸨子卖惨说自己得了花柳病才险些才出狼窝又进火坑。
宋瑶家家境尚好,但是也凄惨异常。
她回到家之后,父母上来就抽了她一顿,虽然没有把她赶出去,但是言语间的轻蔑让宋瑶几乎没有颜面再见他们。
宋瑶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大人,奴家的父亲,让奴家跪在祠堂外面,拿着藤条,问一句抽一下。”
“他和奴家说,你活着回来做什么!做出这等丢人事!你若死了也便罢了!偏生你活着叫人回来!这下子叫左邻右舍怎么看我们宋家!我们宋家造了什么孽竟碰上你这等丧门星!”
宋瑶说着挽起了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的青紫鞭痕。
那鞭痕纵横交错,光是胳膊上就有十几道。赵青楠单是看着就知道,宋瑶她爹定是下了狠手,使了恨不得抽死她的劲头。
她没想到会这样。
按理来说,意外走失的亲人,无论是什么情况,相见第一面,不是抱头痛哭也便罢了。
竟然会有打骂撵人出去甚至卖进窑子这种事。
再冷漠的亲人,也应该不冷不淡地问句你回来了啊。这还是亲生女儿,何至于如此对待她们?
赵青楠不能理解。
婉儿似乎是看出了赵青楠的疑问,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赵青楠倒了杯茶:“大人不必大惊小怪。”
赵青楠诧异地看着她。
婉儿把茶杯递给赵青楠,叫她握在手里,道:“原本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大人是男儿身,对此种事情不太了解罢了。”
赵青楠摆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听婉儿接着说:“不光这几位姑娘的家人,大梁风气便是如此。女儿家叫那些臭男人坏了身子去,就是一家人的耻辱。
不光家里人会嫌弃她们,左邻右舍四邻八方知道的都要特意来踩一脚。女儿家不洁是大忌,倘若她们像那十八个人头一般,或者说只剩一具尸身回去,家里人还会念着旧日的恩情,为她们掉上几滴眼泪哭上一哭。
但是像这样活着被救出来送回去。嫁又嫁不出去,干活也干不了,做粗使丫鬟也没人要。还会被四邻八舍嘲笑养出了这么一个不知检点的女儿。谁也不愿意接受的。”
赵青楠不解:“被强人所掳并非她们所愿,又怎么是她们不知检点?”
“未出阁的女儿和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交合,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坏了身子,谁会管你是被人所掳还是主动献身?”婉儿盯着赵青楠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大人,俗世人会见到自己想见到的。不是吗?”
赵青楠恍然。
她先前和萧君宜一同去吃酒,听见几个大人聊八卦,曾经说到过类似的事情。
先前闹得厉害的唐家,不就是女儿被人掳走后叫人糟蹋了,再找回来确实是再没让进过家门。
古往今来,民众确实是耻于谈论这些事。
女孩子遇险遇难,一定是女孩子自己的原因,穿的太少了是勾引,走夜路被劫财劫色是没有防范意识。甚至于走在马路中央被人一刀割喉都要被指责说是活该长得好看。
总之无论如何都是女孩子的错。
键盘侠们挥舞着所谓检点和不检点的枷锁,扛着为了你好的大旗,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点江山。怪制度怪受害人怪一切使他们不舒服的地方。
反正怎么怪都不怪那些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管不住自己的那颗肮脏的心。
而且完全不能反驳,只要反驳就是女权癌,是极端,是另类。
无论在哪个时代,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是一样的,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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