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

五十一

    
    这个要命的电话是肖道清打来的。
    时间是二十二时四十五分。
    其时,吴明雄正在卫生间洗澡,是光着身子接的电话。
    肖道清在电话里毫不掩饰地对吴明雄说:“吴书记,因为事发突然,又事关重大,据我判断,水利工地上很有可能出现动乱,所以,我已同时向省委谢学东同志和省政法委作了紧急汇报。”
    吴明雄握话筒的手抖了起来,强压着才没发火,只冷冷地问:“肖副书记,你凭什么判断水利工地上会出现动乱?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既然你已直接向谢学东书记作了汇报,还找我这个市委书记干什么?!”说罢,吴明雄狠狠挂上了电话,拉开卫生间的门对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的叶青叫道:“叶秘书长,给我要水长工地,找陈书记!”
    招待所总机尚未把陈忠阳的电话要通,肖道清的电话又打进来了,非要吴明雄接不可,叶青只好把话筒交给吴明雄。
    吴明雄没好气地问:“肖副书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肖道清说:“吴书记,你别发火嘛!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对党的事业负责。一万三千民工罢了工,真出现动乱咋办呀?是管水利工程的陈忠阳同志负责呢,还是我这个政法书记负责呢?你吴书记心里总得有个数嘛。”
    吴明雄说:“我知道,你打这电话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无关是不是?我明白了,请你挂上电话好不好?我在等水长工地陈忠阳同志的电话。”
    肖道清仍不挂上电话,又说:“你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嘛。工地出事以后,陈忠阳同志要我派市公安局局长毕长胜到水长工地抓人,确切地说,就是抓水长县副县长司明春和水长县三山贸易公司经理方小芳。我觉得抓司明春有些欠妥当,其一,司明春是不是受了八百元的贿,还要调查;其二,就算司明春受了八百元的贿,也够不上刑事犯罪;其三,恕我直言,罢工民工要求逮捕身为副县长兼工程指挥的司明春,很可能是在发泄对水利工程本身的不满,我们抓了司明春,罢工民工极可能提出新的要求,对此,我不能不保持高度的政治警觉。虽然我对工程上马有保留,可在防止和镇压动乱这一点上,我是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的。我把这些道理讲给陈忠阳听,请陈忠阳保持政治头脑的清醒,对一般群众多做政治思想工作,同时,好好排查一下为首闹事的民工头头,以便日后公安部门处理,陈忠阳就破口大骂,完全丧失了一个市委副书记最起码的风度。”
    吴明雄问:“这么说,到现在为止,你肖副书记除了打电话向上报告,什么事也没做,是不是?那我告诉你,这种最起码的风度我也没有,我也要骂你是不通人性的昏官!”
    再也想不到,肖道清竟会这么纠缠不休,吴明雄把电话刚挂上,一分钟不到,他的电话又打进来了,没等吴明雄说话,就抢先说:“吴书记,我知道你着急,所以,你在不冷静的情况下说两句气话,我决不怪你。但我要郑重申明的是,我并不是不做工作,而是没法工作。首先,对这个水利工程的上马,我是有保留的,我之所以有保留,就是因为我们没有量力而行,我担心出乱子,给党和人民造成重大损失。事实证明,乱子不断,从集资开始就有人告状,接着就是合田事件和今天的水长罢工,顺便提一下,今天下午,市**门口还有农民开着手扶拖拉机来群访,是束市长接待的,可能还是为了水利集资。其次,作为管政法的副书记,我必须从法律的角度考虑问题,不能不顾后果地一味蛮干……”
    吴明雄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厉声打断肖道清的话头,一字一顿地说:“肖道清同志,现在,我以一个市委书记的名义命令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了,立即放下电话!”
    那边的电话这才很不情愿地挂上了。
    没一会儿工夫,陈忠阳的电话打进来了,开口就说:“老吴,你是不是在开电话会议呀,我的电话老打不进来。”
    吴明雄没作任何解释,焦虑地问:“工地上的情况怎么样?停工范围和事态有没有扩大?据肖道清说要动乱了?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陈忠阳愤愤地说:“按咱肖书记搞阶级斗争的办法,当然要出大事。我们的民工中有什么阶级敌人呀?他们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停工的。他们出这么大的力,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身为水长县副县长的司明春竟敢串通一个**坑害我们的民工,不抓能行吗?我从上午一发现问题,就请肖道清把市公安局的毕长胜派过来,他直给我打官腔。民工们停了工,他还是不理不睬。实在没办法,我从云海市公安局临时调了一些人去,把司明春和那个姓方的**都从窝里掏了出来,押到水长工地上当场上了铐子,用枪押走了,就是刚才的事。”
    吴明雄说:“好,处理得及时果断!民工们的反映如何?”
    陈忠阳说:“民工反映很好,好多民工流着泪在我面前跪下了,说是人民**公道,不护贪官污吏,称我们是青天。现在,一万三千民工已全部复了工,正在陆续往工地上走,老吴,你听听席棚外的脚步声有多响。”
    电话里果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陈忠阳又说:“民工们已表示了,停工失去的时间,他们会加班加点夺回来。你放心到北京开会去吧,水利工程方面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吴明雄真感动,声音哽咽着说:“老陈,代我谢谢水长县的民工同志们,谢谢他们对党和**的高度信任。告诉他们,他们的要求是合理合法的,让他们放心,对水长县副县长司明春和那个姓方的经理,**会从重从快依法严惩!”
    最后,吴明雄又问:“四百三十二个食物中毒者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死人?”
    陈忠阳说:“迄至目前还没死人,估计不会死人,二百多人已出了院,在水长县医院治疗的大部分也不太重,只有十四个人没脱离危险期。”
    吴明雄说:“要给水长县医院下个死命令:千方百计保证不死一个人!”
    陈忠阳说:“这个命令我已代表市委下过了。”
    吴明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才把肖道清在几次电话里说的情况向陈忠阳通报了一下,并提醒陈忠阳注意,可能谢学东和省政法委有关领导还会找他。
    陈忠阳郁郁地问:“对咱这个肖书记,我们究竟还要容忍到什么时候?”
    吴明雄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他毕竟还年轻,我们都再看看吧!”
    想到肖道清“顺便”说起的农民群访,吴明雄又挂了个电话给市长束华如。
    束华如正在环城路工程指挥部里,一接到电话就乐了:“怎么?大老板,对我们这些打工崽不放心呀?半夜三更还查岗?”
    吴明雄说:“老束,别开玩笑,我问你,下午市府门口是不是发生了农民群访事件,是不是水利集资引起的?处理情况如何?”
    束华如说:“这么点小事,我一去就处理完了。不是水利集资的问题,而是乡镇打着水利集资的旗号乱摊派的问题。泉山县有个乡,书记、乡长串通一气,把以资代劳款从每人四十五元提到八十五元,逼农民缴。农民知道市里规定的只是四十五元,自己缴八十五元上了当,就找市**来讨说法了。农民同志们通情达理,都和我说,上水利,挖旱根,谁受益谁出资,这没话说,可层层加码就不对了,我们的血汗钱来得不易呀。我代表市**当场答复了他们,并电话通知泉山县,要他们县里先替乡里垫退多收的款项,下一步查处该乡的党委书记和乡长,该撤的撤,该换的换,决不能看着这帮土皇帝横行乡里。”
    吴明雄提醒说:“重点查经济,我怀疑这里面有贪污问题。如有这类问题,要坚决依法处理,该开除党籍就开除党籍,该判刑就判刑!要这帮败类明白,谁污我平川市委、市府的清白,破坏我们的建设,谁就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束华如说:“好,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放下电话后,吴明雄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一直伴在身边的秘书长叶青说:“这个肖道清,又在谎报军情!”
    叶青说:“人家政治上敏感,政策观念强嘛。”
    吴明雄“哼”了一声说:“那他最好到政策研究室去当主任!”
    叶青眼睛一亮说:“我倒有个建议:我们常委的分工可以再调整一下嘛,让肖书记去主管计划生育和党群。这可都是些政策性很强的工作,又是应该常抓不懈的工作。也省得他当紧当忙时误事,他目前分管的纪检、政法这一摊子太重要了。”
    吴明雄沉思了片刻,笑了笑说:“啥工作不重要呀?叶秘书长,你真以为计划生育工作就不重要?这是基本国策嘛,有一票否决权哩。我们平川是个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大市,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松一松,一年就能多生十几万,不得了呀!他肖道清要是真能把这项天下第一难的工作抓好,也就算称职了。”
    叶青马上说:“那好呀,肖书记在常委里最年轻,应该迎着困难上嘛。”
    吴明雄这才说:“常委分工的调整,不能我一人说了算。我看,还是征求一下束市长、陈书记和大家的意见再说吧。”
    这夜,吴明雄失眠了,躺在省委招待所的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大睁着两眼,看着天花板发呆。后来,爬起来,到服务台找了两片安眠药吃下,才在黎明到来前熟睡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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