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你是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6
生物钟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天微亮时,夏雪就醒了。借着稀薄的晨光,她悄悄打量一旁的陈文铮,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
他侧身躺在窄小的沙发上,身体几乎是蜷缩着,身上搭着那条薄毯有一半掉在了地上。她探出手想替他拉拉毯子,他突然不舒服地动了动,她伸出去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
她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他,他的睡颜就在离她两寸远的距离,眉头紧锁,双目紧闭。
“做什么梦呢?睡觉都不安稳。”她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一刻的陈文铮倒是卸下了平日里那副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变得真实了许多。
等了一会儿,见他再没动静,夏雪才又伸出手替他将毯子拉好,然后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为了避免早起碰面的尴尬,她决定趁他醒来前就不留一丝痕迹地离开。但转念又想,无论如何,他很君子地收留了她一晚,这样不告而别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她从包包里掏出签字笔和便笺,洋洋洒洒地写了几个字,用重的东西压好后才满意地出了门。
陈文铮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空空的,昨晚夏雪盖过的毛巾被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头。他坐起身来揉揉额角。她走了?怎么他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他找到手机,夏雪的号码是昨天刚存下的。
他拨通了电话,却听到有音乐声从餐厅那边传了过来。
他起身走过去,发现一个小巧的手机在餐桌上“呜呜”震动着。他没有挂断电话,屏幕一直亮着,来电人是“陈面瘫”。
他沉下脸挂上电话,这才发现桌上还有一张字条,原本是被这手机压着的。
他拿起来看了看,娟秀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之手:感谢收留,好好养伤。
他笑了笑,给常义拨了个电话:“在哪儿?”
“哎,一大早被老板叫来加班,资本家无情啊!”
“那我过去找你。”
“怎么了?”
“有样东西,帮我转交一下。”
从陈文铮家里出来,夏雪并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她像往常一样回家换了运动衣去晨练,四十分钟后带着早餐回去。
王蕾和李明华正好刚起床,三人一起吃着早餐。
王蕾咬着一根油条口齿含混不清地说:“亲爱的,你昨晚几点回来的啊?我都不知道。”
夏雪还没来得及编好谎话,就听李明华阴森森地说:“你昨晚没回来吧?”
夏雪一惊,这家伙晚上到底睡不睡觉啊?
王蕾却又惊又喜道:“都学会夜不归宿啦?这在美利坚合众国受过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样,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夏雪白了王蕾一眼:“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昨晚部门同事聚会,快天亮才散摊。”
王蕾表情悻悻的:“你们同事还挺热情的,在哪儿待到天亮的?”
“还能是哪儿?KTV呗。”
夏雪这人从小很少撒谎,偶尔这样一两次她也能心虚得出一身冷汗。她低头喝了两口豆浆,再一抬头正对上李明华打量她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才不信。
“哎,对了,”王蕾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放在夏雪面前,“你看这人怎么样?”
夏雪看了一眼,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我们单位新来的。人长得帅吧?有房有车!”
夏雪皱了皱眉:“不要了吧?”
没想到李明华突然阴阳怪气地又来了一句:“呵,还不好意思了!”
夏雪最不爱看他这副不痛不痒的神情,拿起王蕾的手机又看了看:“仔细看看还不错。”
王蕾喜出望外:“那我可约人家了?”
夏雪没吱声。王蕾就当她默认了。她的效率高得惊人,几个短信搞定一切。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夏雪没想到第一次相亲来得这么快:“啊?我一会儿还得去公司加班呢!”
“那就顺路相个亲嘛!就约在你们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还不等夏雪反抗,王蕾点了点手机屏幕,“好的,搞定了。你把他电话记一下。”
夏雪摸了摸口袋,暗叫不妙,一定是昨天丢在酒吧了……
“怎么了?”
“我手机好像丢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那哪行?我已经帮你约好了。”王蕾皱眉想了想,“没事,你就按时到咖啡馆就行,反正你看过照片了。”
李明华也在旁边煽风点火:“这可是蕾蕾的面子约的,你爽了约账都记到蕾蕾头上了。”
夏雪在心里问候了李明华的祖上一句,对王蕾说:“好吧,我去。”
“这就对了!你现在打扮打扮出发,时间正合适。”
王蕾就是那种人,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全套!
夏雪从头到脚除了鞋子是自己的,其他都来自王蕾的友情赞助。
大功告成,夏雪看着镜子里分外妖娆的女人,有些迟疑:“这……不是我的风格吧……”
“没错!这是男人喜欢的风格!”
夏雪不习惯穿裙子,上下通风的感觉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一路别别扭扭,总觉得自己走光了。每经过一个反光的地方,她都要照一照确保安全。
好不容易到了王蕾说的那家咖啡馆,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等,因为她看到有个同事正在里面喝咖啡。
她看着朝她走过来的每一个人,突然有点记不清那个相亲对象长什么样了,总觉得戴眼镜的男人就像他。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走了过来,夏雪看着他,发现他也看着自己。说实话这男人长得挺好看的,夏雪开始有些犹豫,是直接跟对方说声抱歉,然后溜之大吉?还是要到里面一起喝一杯咖啡,再考虑下一步安排呢?
那男人走过来,夏雪朝他展颜一笑:“你好。”
“你好,小姐,要电影票吗?”
什么?
夏雪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这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那个谁吗?”
男人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说什么片子?我这里只有最新上映的这一部。”
夏雪看着他手里那一沓电影票,这才意识到因为公司旁边有家电影院,因而这里时常出没票贩子,眼前这位帅哥显然也是票贩子大军中的一员。
为了掩饰尴尬,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票:“那我就要这部吧。两张。”
又出了两张票,对方还没讲价,那帅哥收了钱满意地离开了,离开前还不忘说:“下次你还找我,我给你便宜。”
夏雪叹了口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陈文铮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陈文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地说:“干什么呢?相亲?”
“不是!”夏雪连忙否认。
陈文铮又瞟了眼她手上的电影票。
夏雪立刻解释:“想约朋友去看个电影,但她好像来不了了。”
“哦……”陈文铮同情地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儿?”
陈文铮指了指楼上:“找常义,但是他被老板叫去开会了,没工夫接待我。”
“这样啊,要不……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正好谢你昨晚收留我。”想到昨晚,夏雪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
陈文铮看了看时间,他约了常义一起吃饭,看完电影正好是中午。
“反正我也没事,走吧。”
早场的电影院很空旷,除了几对“连体婴情侣”,影院里只有陈文铮和夏雪了。
夏雪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剧情上,可是她发现剧情似乎也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而且尺度之大令夏雪怀疑,这片子是怎么过审的?
当镜头再一次锁定在男主那辆“吱吱”震颤的Q5时,夏雪悄悄瞥了眼陈文铮,发现他竟然看得那么专注!简直目不斜视!亏他平日里还那么一本正经。
她撇了撇嘴,却听到旁边的陈文铮不紧不慢地说:“原来你的品位是这样的……”
“我哪知道,随便买的。”夏雪哭丧着脸。
陈文铮却笑了:“既然来了,就看完吧。”
其实这个电影也不全是那些内容,它主要讲了一个男人在失去一个女人之后如何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重要性,再如何挽回这个女人的故事。而前面那些镜头无非是为了商业的卖座罢了。
从电影院出来,夏雪一直琢磨着剧情。一不留神发现自己已经跟着陈文铮上了他的车。
见陈文铮发动车子,夏雪如梦初醒:“你不等常义了?”
“刚联系过,他还没结束,不等他了。你住哪儿?我送你。”
夏雪穿成这样,也不想去公司给那帮家伙评头论足,于是报上王蕾家的地址:“麻烦你了。”
车子很快停在了王蕾家楼下,夏雪正要下车,陈文铮叫住她。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发现他伸过来一只手,摊开的手掌上正是她的手机。
“原来落在你那里了!”夏雪又惊又喜。
“把名字改了。”
夏雪接过手机一愣:“什么?”
“电话簿里我的名字。”
夏雪立刻反应过来,脸不由得红了:“嘿嘿,那个……你别在意,那时候跟你不熟嘛!”
陈文铮饶有兴致地看她:“现在就熟了?”
这话让她怎么回答?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呵呵,名字我立刻改掉,谢谢你送我回来。”夏雪跳下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7
周一的早上,夏雪刚到办公室就有人造访。
常义笑得很暧昧:“雪儿,周五晚上怎么不告而别?”
夏雪眨眨眼说:“我告别了啊,你自己喝多了也没搭理我。”
常义不由得一怔,认真地想了几秒钟:“是吗?”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真是喝大了?算了,这个不重要!
“那你后来去哪儿了?”他继续贱兮兮地问。
“当然回家了。”
“呵呵,那手机怎么跑到文铮家里了?”
晕,陈文铮怎么会让常义知道她留宿他家的事情呢?他们可是同事,万一传开了,别人肯定会误以为她是个很随便的人。
夏雪一脸愁容,常义却笑得很开心:“只要你对哥好点,哥就替你保守秘密!”
“要怎么对你好?”
“我看请个十顿八顿饭,应该差不多了。”
这简直就是趁火打劫!
夏雪恶狠狠地看着常义,突然她眼前一亮:“哎呀,老板说今天要听你汇报项目的进展,你不赶紧准备一下吗?”
常义却不慌不忙地说:“我说你来公司怎么也一个多月了吧?咱老板的作息你还不了解?别看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但不到九点他老人家的身影绝对不会出现在公司的。哎,刚才说到哪儿了?”
“这样啊……”夏雪嘴上很受教地应着,眼神却飘到了常义的身后。
常义看到她这副诡异的表情心里暗叫不好,背心处冒出丝丝凉意。他缓缓地扭头顺着夏雪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在门前,一脸和煦地看着他俩笑。
这个男人就是常义和夏雪口中的“老板”,部门的人都私下里称呼他为“老米”。
老米是个ABC,人很和善,长得也可爱,大家称呼他“老米”并不是因为他姓米,这是他的外号——“米其林”的简称。
常义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老板早,正说要给您汇报项目的事情呢,您看您什么时间方便?”
老米依旧笑:“五分钟后吧。”
“好的!”
老米点点头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还不忘抬手看看腕表:“哈,还好今天没迟到。”
老米走后,常义狠狠地瞪了夏雪一眼:“行啊你!”
夏雪笑:“先别惦记午饭了,好好把汇报材料准备一下吧,哈哈!”
常义一副遇人不淑的无奈神情:“等你爱上我们文铮,到时候自有人替我报仇!”
夏雪微笑着朝他挥挥手。
常义在公司的人缘很好,这和他的为人有关系,他没架子,对下属又好,典型的新时代好领导。所以夏雪虽然怕她和陈文铮的事情被人误会,但同时又庆幸知情的是常义——他表面上大大咧咧,但说话办事很有分寸。这么想着,夏雪便觉松了口气。
这些天下班后的夏雪比上班时还要忙,她开始跟着中介满B市地看房子。这天晚上又看了几处房子,回到家时已是筋疲力尽。
夏雪疲惫地打开门,客厅里的灯亮着,她一眼看到李明华正站在她的房门前,一只手还搭在她房门的门把手上。她愣在那儿,李明华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李明华解释:“我以为你在房间里。”
夏雪这才魂魄归位,若无其事地问:“找我有事吗?”
“哦……网络好像有点问题,想问问你那是不是也登录不上了。”
“有没有试试重启路由器?”
路由器在主卧里,李明华尴尬地笑笑:“我回去试试。”
李明华回卧室了,夏雪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机显示已经自动连接到了房间里的无线网络。她刷了一下网页,网络正常。
夏雪心里打鼓,立刻回到房间查看有没有别人进来过的痕迹。其他还好,但是她发现她的衣柜明显有人翻过。
她联想到最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那件吊带睡衣,一个不好的猜测突然浮上心头,让她心里一惊。
看来找房子的事情的确迫在眉睫了!
最后夏雪租了一套四十二平方米的一居室。房租每个月要三千六,本就不便宜,偏房东还要求一次性付清一年的房租。夏雪好说歹说,对方才答应她先付半年的房租。
这天晚上陈文铮接了个急诊,忙完后回到家已经快十点钟了。一出电梯门他看到一个纤瘦的女孩正躬着身,将一个大纸箱拖进他对面的房子里。
女孩见是他,站起身来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怎么在这儿?”陈文铮挑眉。
夏雪的右手立刻在自己的“工作服”上蹭了蹭,然后落落大方地伸向陈文铮:“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陈文铮皱着眉头看了眼她半空中的那只脏手,没打算伸手去握。
被晾在一边的夏雪微微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收回手。
几次接触下来,夏雪发现这个陈文铮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冷漠,相反他应该是个挺好的人。所以她也并不在意他对她的态度。
发现他皱眉看着满地的狼藉,她讪讪地一笑:“不好意思,挡你道了。从这边走吧……”
夏雪从满地纸箱堆里给陈文铮指了条“明路”,但陈文铮没有领她的情,自己贴着墙根,避开纸箱走到自家房门前。
看他进了家门,夏雪在他身后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哦!”
陈文铮面无表情:“以后还请动静小点!”
说完他便关上了门。
夏雪撇撇嘴,这臭脾气!她继续埋头把几个大纸箱拖向屋内。
陈文铮洗完澡时,走廊里的声音小了不少。他擦着头发,有意无意地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地上的纸箱子已全部不见了,夏雪正戴着一顶报纸折成的帽子,十分滑稽地哼着歌,清理着“战场”。
他勾了勾嘴角,原来真有人五音不全到这种程度。
8
交了半年房租的夏雪面临着破产危机,可是老天爷似乎觉得她不够惨,还不忘为她潦倒的生活加上点霜。
一大早,夏雪收到了一个EMS,里面只有一张红色的卡片。日子已经过得非常捉襟见肘的夏雪看着这“红色**”有些犯难。现在B市的市场价是多少?八百?一千?
她账户上的那个数字,有零有整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时候实在不适宜逞英雄。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包个八百的红包。
后来跟王蕾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夏雪无意间提了一嘴这事,没想到她几乎是被王蕾戳着脑门痛骂。
“我说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刚好相反,我已经在等工资过日子了。可是……这不是请帖都寄到了吗?电话也打过了。”
“你非要搭理她吗?”
“好歹也是同学一场。”
“她当你是同学了吗?你是不是失忆了?忘了她当初是怎么欺负你的,怎么挤掉你的留学名额的?”
说到这事,夏雪叹了口气。
大学时,夏雪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在年级里的综合排名始终保持在前三。
大四那年,学校里有了外派留学的名额,夏雪所在的学院里也有两个名额。一个是美国A大的,只有半奖,学生自己还要再承担一部分费用,三年的生活费外加学费,还需要至少十五万元。另一个是美国B大的,全奖,学生不用花一分钱,还能攒下不少。所以盯着这个名额的人不在少数。
幸运的是,当时学院里一位非常德高望重的张姓教授愿意推荐夏雪,夏雪也就决定去尝试一下。
但是最终B大那个名额没有落在夏雪头上,而是给了什么都不如她的刘莉莉。更令她奇怪的是,张教授也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力荐刘莉莉。
后来,这事情的说法有很多种,有人说是刘莉莉家里打通了校领导的关系,也有人说看到刘莉莉和张教授举止亲昵,关系不一般。
王蕾为夏雪抱不平,可是什么是公平呢?夏雪失笑,她从来都是埋头生活,不敢让自己想得太多,否则她恐怕也无法茁壮地成长到今天了。
半个月后,夏雪决定找工作,却突然接到教务处的通知—A大那个半奖的名额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校方问她愿不愿意去A大,而且学校可以考虑提供她另外一半的奖学金。
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什么光景,她真真切切感受了一回。
想起这些往事,夏雪无奈地笑笑:“算了,好事多磨嘛!我后来不还是顺利出去读书了吗?”
“你那叫顺利吗?你别忘了你刚到美国的时候因为奖学金没到账你过的什么日子,这都是拜她所赐!”
“好啦好啦。”夏雪嘻嘻地笑着,“刘莉莉那人你我都知道,我就花几百块买个安静嘛。”
“呵,呵呵,如果真那么简单就好了,那个人我最了解了,如果不让她满意,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晚上回到家,夏雪洗过澡正吹着头发,头顶上的日光灯突然灭了,冰箱也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哀号……她拿着手电到走廊里检查自家的配电箱,最后的几度电也已经耗尽。
夏雪想到还没做完的PPT一阵头痛,看来只能摸黑工作了。她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不知道陈文铮那有没有蜡烛可以借她……
陈文铮正在忙着准备论文,思路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他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穿着吊带背心和居家短裤的夏雪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夏雪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来打扰你。那个……我家突然停电了,可不可以跟你借两根蜡烛?”
陈文铮看了一眼她身后黑洞洞的房间,无奈地把她让进门:“先进来吧。”
说完他转身到房间里面去找蜡烛。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台灯:“蜡烛没有,只有应急灯。”
“好的,我明天就还给你。”
“不用,送给你了。”
夏雪占了便宜,不好意思地笑笑。
再看陈文铮已经摆出送客的架势,她很知趣地道了谢打算离开,没想到一阵风突然从身后吹来,她家的大门在“吱嘎”了两声后“啪”的一声在两人面前紧紧地关上了。
她听到旁边的人叹了口气问道:“你带钥匙了吗?”
她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怯怯地摇了摇头。
“哪还有备用钥匙?”
“公司,不过这个时间应该也没人在公司了。”
她悄悄抬头看了陈文铮一眼,几秒钟之后,他似乎放弃了挣扎,无可奈何地后退一步:“进来吧……”
夏雪不甘心地看着自家紧闭的大门。
陈文铮问:“怎么了?”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她哭丧着脸。
陈文铮失笑:“那也只能等到明早了,明早我带你去拿钥匙。”
“也只能这样了。”
“我还有点工作,你自便吧。”
陈文铮继续回到桌前准备论文,夏雪站在他的书柜前,想找一本书打发一下时间。
书柜上大多是专业书,她根本看不懂。她一排排地找过去,在角落里发现一本蓝色的小册子,书脊上是三个烫金的宋体字:通讯录。这跟夏雪的中学通讯录的样式很相似。
她拿出来一看,果然是B市一中的通讯录。
“你也是一中毕业的?”夏雪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陈文铮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通讯录,说:“B市不就这几所中学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其实B市的中学不少,但是好中学确实只有那么几所,陈文铮这类人不用猜也知道当年一定是个学霸,毕业于重点中学确实很正常。
夏雪翻开那本同学录,发现有一个名字被蓝色的圆珠笔圈了出来,特别醒目。
“你和王老师很熟吗?”她问。
“她是我班主任。”
“是吗?我们上学那会儿她已经是教导主任了,不自己带班了。”
陈文铮没有接话,夏雪闭上嘴不再打扰他。她又随手拿了一本书,打算看几页就睡觉。可或许是书里的内容太过晦涩难懂,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夏雪无法集中注意力,视线像被他牵引着,挪动不开。
坐在办公桌前的陈文铮穿着白色的工字形背心和浅灰色的休闲长裤,书桌上的台灯射出温暖的橘红色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结实的肌肉线条映衬得更加柔和。
夏雪想,原来一个男人专注的表情会这么好看。她看到他低头看着一本像辞海一样厚重的英文原版书,盛夏的夜风透过轻薄的窗纱吹进来,调皮地试图翻动他正看的那一页。
夏雪静静地看着这画面,脑子里突然冒出“岁月静好”四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陈文铮疲惫地合上书。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看到夏雪正屈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研究着自己的手指甲,她的头发还没全干,湿哒哒地黏在脸上,有点凌乱。
发现他注视着自己,夏雪不安地换了个坐姿问:“怎么了?”
陈文铮勾勾嘴角,从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不太客气地扔到她头上:“放心,没人会对3D版贞子感兴趣。”
她也知道她现在的形象一定不怎么样,但是她也不生气,朝着陈文铮憨憨一笑,不太淑女地用那毛巾在头上胡乱擦起来。
陈文铮注意到,她的耳垂上比之前多了一对小巧的白金耳钉,在灯光照射下发出莹润的光泽,衬得她的皮肤非常白皙。
夏雪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挺好看的吧?”
“嗯,样子挺特别。”
陈文铮伸出手,夏雪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要她手上的毛巾。
“我自己送回卫生间就好……这都打扰你好几次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陈文铮却缓缓地弯下腰来,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用极其蛊惑人心的声音说:“你都不介意跟我共处一室,我还介意什么?”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
夏雪像被施了咒法一样,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9
她拧巴着小脸等待着那种冰凉的触感,心里说不上是激动还是紧张。可是陈文铮只是摸了一下她头顶的发丝说:“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不好,卫生间有吹风机,你去吹一下吧。”
“哦……好的。”夏雪几乎是落荒而逃,小跑着进了卫生间。
看着她一溜小跑进了卫生间,陈文铮的脸上竟难得地浮上一抹笑容。
夏雪吹好了头发,深吸一口气,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陈文铮的电脑还没关,她又想起她邮箱里似乎有个PPT初稿。把那个发给老米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可以用下电脑吗?我得发个邮件给我老板。”夏雪扯着嗓子问陈文铮。
“电脑没关,自己用吧。”
夏雪晃了晃鼠标,进入电脑桌面,她突然笑了:“你平时不上网吗?电脑都不是自动连接网络的。”
“免得被无聊的人攻击。”
夏雪点开网络连接,看到他的电脑还有通过VPN登录的痕迹。
夏雪笑:“你的防范意识挺强的嘛!”
“快点发吧,发完睡觉!”
说话间陈文铮已经躺在了沙发上。
夏雪迅速地发完邮件爬上床。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突然问:“万一,不是我住在你对面,你今天要怎么办?”
夏雪想了想说:“打车去我闺蜜家。”
“万一闺蜜不在家呢?或者去的路上遇见了什么坏人呢?难道你不害怕吗?”
夏雪不说话了。
这么多年来,她也想过这些可能发生在她一个独身女孩身上的危险,而且越想越害怕,有时甚至害怕得睡不着觉。但是害怕又有什么用?时间不会因为她害怕就停下来,去世的爸爸妈妈也不会因为她孤苦无依就起死回生。
生活告诉她,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埋头向前冲就好。人的一生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书写好了。但是夏雪也相信不会有谁是注定孤独的,就算没有人能从一而终地与之相伴,但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总会有一个人陪她走过一程。
陈文铮问:“那你父母不在了,你还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但是我挺幸运的,我爸爸去世没多久,有个人开始资助我,供我生活和读书,甚至鼓励我出国留学。他对我很好,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觉得他比亲人还亲。”
“他……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很重要的人?”
“嗯。”她叹了口气,“我们一直通过网络联系,可是他最近不怎么理我了。”
“你那天不是收到邮件了吗?”
“那只是一个垃圾邮件而已,害我白激动。”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吗?”
“不是。以前有过一次,他消失了一个多月,但是这次他消失得太久了。”
“那上次是什么时候?”
“我刚到美国的时候。”
“哦。”陈文铮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问夏雪,“对了,在美国留学辛苦吗?”
“刚去的时候是有一点。那时候我身上就几张美元,别的学生的奖学金很快就到账了,我的却由于国内这边的问题迟迟没有到账。一切都还没定下来,我不知道后面哪些地方要用钱,所以我花每一分钱几乎都是掰成两半的。起初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就跟人挤车库,条件有多差就不说了,着急的时候老鼠吃剩的东西我也吃过。可是就身上那点钱也有人惦记,有一次差点被一个自称‘老乡’的人骗光所有的钱。不过后来奖学金到账后日子就好过多了。”
“呵,这么惨啊,那他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
她从来没有对旭东讲过这些,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日子过得不好的时候她就想这是上天希望她更坚强点,等苦日子熬过去了她又觉得没必要再提了。如果这次不是陈文铮提起来,她几乎真要忘记了。
“如果他知道这些,估计会很心疼吧。”
夏雪的脸上露出笑容,心里满是被人关怀的幸福感。后来陈文铮又说了什么,她渐渐有些听不清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在陈文铮的一段短暂的沉默中沉沉地睡过去了。
梦里,她听到有人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在一阵夜风吹过后,她似乎看到他伸出手替她拉了拉被子。
“旭东!”夏雪猛然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回想着刚才那个梦,她懊恼地骂了句脏话:“Shit!怎么又没看到脸!”
旁边的沙发上没有人,夏雪四处找了找,确定陈文铮并不在家。
她最后在餐桌上发现了她的家门钥匙和一张字条。
陈文铮不愧是名医,从字迹的潦草程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夏雪努力辨认后才看懂。
他写的是:“以后出门记得带钥匙!别指望我再收留你!”
两个叹号,情绪这么大?怎么才到早上就翻脸不认人了?他们昨晚不是挺“和谐”的吗?夏雪想到昨晚脸色红红的。
夏雪回到家洗漱、换衣服、吃早饭、上班。直到到了公司她都没有想明白她是怎么得罪了陈文铮。
同事Li
da担忧地大叫:“快看看丢没丢什么东西?”
夏雪一头雾水,忙问:“怎么了?”
“听说我们公司一大早进贼了。”
“贼?”夏雪突然想到什么,“监控录像拍下来了吗?”
“拍下来了,但那人捂得严实,没看到脸,不过……啧啧,看身材不错!”
听Li
da这样说,夏雪不由得乐了,她突然就明白陈文铮的起床气怎么那么大了。她几乎笑岔了气,同时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夏雪看着来电号码,犹豫了一会儿才接通。
对方的声音依旧是嗲嗲的,邀请她吃饭。夏雪连忙推辞,但对方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声音一沉,说:“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对方软磨硬泡,夏雪只能答应了下来。
挂上电话,夏雪想,王蕾真是料事如神。她那个八百块的红包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换来一个清静——刘莉莉办完婚礼后,非得再请老同学及其“家属”一起聚聚,自然夏雪和她的“家属”也在这一次的邀请行列里。
夏雪还没有“家属”,这本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最让她头疼的就是刘莉莉在挂上电话前还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卖了个信息给她:“何阳师兄也会来哦,听说他还是单身,你这次可得把握机会哦。”
夏雪本打算一个人去应付一下的,但是刘莉莉最后这话成功地让她改变了主意。
说起何阳,夏雪得十分努力地回忆,才能在那些旧得发黄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一些有关他的信息。
何阳是法律系的学长。学生时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夏雪也跟风关注过他,可是也只是默默地关注罢了。
而刘莉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以“闺蜜”的立场鼓动她去追求何阳,甚至还替她跟何阳告白。她当初还想不通刘莉莉为什么对她这事这么上心,许多年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刘莉莉怕是早就了解了何阳的态度,等着看她笑话呢。
想到这里,夏雪觉得额角的血管突突地跳着,说什么她这次也不能一个人去赴那鸿门宴!
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是夏雪用电饭煲蒸出的蛋糕,这是第一次尝试,单闻这味道,差不多是成功了。
她将蛋糕盛到一个漂亮的盘子里,然后在蛋糕上点缀一点事先准备好的奶油和水果。这么看卖相还不错,可惜这不是做给自己的。
10
她敲了好长时间的门,陈文铮才来开门。
“呵,还以为你不在,不会已经休息了吧?”
陈文铮看着她没有说话,夏雪连忙把蛋糕奉上:“上一次我家停电多亏了你。这是我刚做好的蛋糕,味道应该还不错。”
陈文铮看那蛋糕几秒,侧身将她让进屋内,自己又回到了办公桌前。
夏雪把蛋糕放在桌上,觉得今天的陈文铮有些奇怪。虽然以前他对她也没有太多热情,但是今天明摆着就是嫌弃嘛。
夏雪在心里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把来意说明:“那个……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夏雪等着对方的回应,陈文铮还是没表态,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有个大学舍友刚结婚,想请大家聚一聚,还特别要求我们带‘家属’。这些同学里好像只有我是单身了,如果明天只有我一个人去还挺尴尬的。你能不能假扮我男朋友几小时?就几小时!只要让我顺利度过明晚,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夏雪不敢看陈文铮听到她这话时的表情,说到最后她干脆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等着他嘲笑她。可是等了半天,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却听陈文铮突然说:“这个病人的情况不太稳定,夜里要多留意,随时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在耳朵上轻轻按了一下,然后摘下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黑色物件。
夏雪定睛看了看,是一枚小巧的蓝牙耳机。
陈文铮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她愣了一下尴尬地摆摆手:“没……没什么。哦,对了,昨晚谢谢你,我的备用钥匙放得那么隐蔽,你能找到也挺不容易的。”
提到这事,陈文铮的脸色明显差了许多:“我还得写论文,你还有别的事吗?”
夏雪犹豫了一下说:“没了,哦,那个,蛋糕趁热吃更好吃。”
陈文铮看了眼桌上的蛋糕,点点头:“谢谢,以后不用送这些过来。”
夏雪撇了撇嘴:“那我先回去了。”
夏雪走后,陈文铮想到早上他像贼一样跑去她办公室拿钥匙的情形不禁头痛,他陈文铮长这么大还没干过这么不体面的事。他就纳闷儿了,为什么他每次遇到夏雪都没什么好事呢?
他看到桌子上她刚刚送来的蛋糕,迟疑了片刻,用食指挑起一点点奶油送向嘴里。然后他又吃了几片摆在上面的黄桃。最后干脆把整盘蛋糕拿到电脑前,边写论文边吃。一篇论文写得差不多的时候,蛋糕也被他吃去了一大半。
夏雪挣扎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一个人去赴刘莉莉的“鸿门宴”。
留美回来的刘莉莉在一家颇有点档次的西餐厅回请老同学。沉浸在新婚甜蜜中的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如何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新郎与并新郎相恋。新郎在一旁听着,笑容很形式化。
坐在旁边的何阳绅士地替夏雪倒水,夏雪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偏这个小举动被刘莉莉看到了:“哎哟,我说夏雪,这么多年不见师兄了,一见面就让师兄给你斟茶倒水合适吗?”
夏雪无奈,何阳拎着茶壶站了起来,一一给其他几个女同学倒水:“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给美女们倒水,我心甘情愿。”
他最后走到刘莉莉面前:“来,今天最美的新娘子,说了那么多话喝口茶润润嗓子。”
刘莉莉很受用地接过茶杯,何阳又给刘莉莉的老公和自己分别倒上茶:“今天开车了,只能以茶代酒,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祝贺刘莉莉,似乎忘了刚才那一出。本是一场尴尬,就这样被何阳轻易化解了。
夏雪没想到何阳会替她解围,朝他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可是聊了一会儿天,刘莉莉的话题又回到了夏雪身上:“我还记得当年夏雪对咱们何师兄可是一往情深的!”
夏雪无奈地笑了笑,她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这不是最尴尬的了。
最尴尬的是她刚认识何阳的时候。
那是一次院系间的篮球比赛,正好是信息专业和法律专业的对决。中场休息的时候,刘莉莉突然把何阳叫到她们身边,介绍一旁的夏雪给他认识。
夏雪本来没当回事,刘莉莉却突然对刚认识夏雪的何阳说:“我这舍友暗恋你很久啦!”
看似一句玩笑话,却让在场的夏雪尴尬极了。她低着头,不知道何阳会怎么说。
后来,何阳只是转头看向别处:“不好意思,我得回去准备了。”
他无视了夏雪。任谁都明白这就是无言的拒绝。
夏雪脑子里只有王蕾那句骂刘莉莉的话,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应该听了王蕾的话不来的。这时候,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陈面瘫”。
她侧身接通了电话。
陈文铮问:“你在哪儿?”
“在和同学吃饭。”
“我问你在哪儿吃饭?”
夏雪迟疑了一下报上地址。
陈文铮说:“我现在过来。”
“等等,有什么事吗?”
“哦,你把耳钉落在我这儿了。”
夏雪下意识地摸摸耳垂,脸不着痕迹地红了。
她放低声音:“不着急,要不等我回去吧。”
没想到陈文铮异常坚持:“我正好在这附近,十分钟后到你那儿。”
挂了电话,夏雪发现一桌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笑笑说:“不好意思啊,大家继续。”
旁边一个女同学嗲声嗲气地说:“听刚才电话里那口气,夏雪,你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不透露啊?”
“呃……其实他是……”
这时旁边的何阳突然说:“他一会儿会过来吗?我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幸运。”
这话一出,在座都很诧异,怎么听着有点醋意呢?夏雪也很意外,何阳今天是怎么了?
这个电话让桌上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大家似乎都无心聊天,安静地吃着饭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陈文铮就到了夏雪说的那家饭店,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找到他们的包间。他一进门便看到了穿着白色连衣裙背对着自己的夏雪。她稍稍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安。
陈文铮微微一笑,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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