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恭迎魔君历劫十八归来,需以一颗玲珑心献祭而上。我要你把你身后那人交给我们处置!”
那日在石室中,乌头青亦是亲眼看到麻尖儿割破我的手指,而我的血一滴不剩地融进了那块红石中。
只是我知道他阴沉的眼神背后别有深意。
“……魔王一旦回归,定然还会重用蛊药为害人间……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玲珑血……”
石室中的话重回我的耳边。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我,乌头青的脸上勾出一丝笑容,仿佛看穿了我身上所有的秘密。
“乌头青,当年你为江湖八大高手之一,人人歌而颂得,却选择助魔灭道,险些酿成了人间大错。如今你还要站在他们那边,继续罔顾正义,祸害苍生吗?”
想到他先前为了欺瞒我,故作出的惺惺之态,和被揭穿后的虚伪的面容,还有如今生死不明的清和,我心中的怒火已经焦灼至喉头,“唰”的一声抽出溢彩剑,剑尖直指他的首级。
此时一把闭合的折扇轻轻将我的剑尖推了回去,再看乌头青,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二人,脸上丝毫没有惧意和悔意。
啪——
折扇大展而开,露出里面行云流水般的四个大字。
梦云生平静道:“大梦一生,好戏开场。小柒,你不是想知道人人颂扬的江湖高手为何会助魔灭道吗?让我来跟你说个故事。”
我收回溢彩剑,目光看向乌头青时,发现他的笑容减去了一半,神色里意味不明。
“有的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的人是误入歧道,还可以迷途知返。而这个人一步错,步步皆错,最后背负数十条无辜人的性命,自食了恶果。”
那一瞬间,乌头青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退后一步,目光中“噌”地冒出一团火光。周旁人见状立刻起身,手持武器正要冲上来,却被他一声喝住。
“慢着!”
乌头青厉色,眼中的亮光逐渐暗下去,他对着梦云生继续道:“你继续说下去。”
梦云生轻笑一声,摇晃着手中的百折扇。
“大约是在二十二年前,有一位叫做潘安郎的书生上京赶考。这个潘安郎,一如他的名讳那般,容貌出类拔萃于常人,美姿不凡。再加上肚子里还有点墨水,自恃才华横溢,心气极高。等到了弱冠之年不曾娶妻生子,发誓定要考取功名,日后娶得郡主为妻,以富商之女为妾。”
“就在潘安郎赶路至荆水一带时,不幸染上了一种怪病,只能停下脚步投宿于沿途中的某处。这附近从前有个叫做窑守镇的地方,镇上有一大户的员外老爷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那晚,体虚无力的潘安郎敲开了那大户人家的门。说明来意后,那位员外老爷果然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
“员外老爷颇为惜才,不仅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还拿出锦榻软枕头、美味珍馐,让潘安郎安心在家中住下,直至病好再赶路上京。潘安郎自幼家境清寒,受到如此待遇自是感激涕零。可好巧不巧,他住的院子旁边另有一处雅居,正是这家小姐的闺房。又好巧不巧,一日他走到院中温习功课时,忽看到竹帘那头娇俏的身影,惊得落掉了手中的书卷。原本大病已愈的他,自那日起又高烧不止。旁人心生奇怪,只有潘安郎自己知道缘由。所谓的一眼倾心,不过如此。”
“戏台上常演,才子配佳人,小姐爱书生,月下定情,不顾世俗眼光,私奔至天涯海角,甘做一对苦命鸳鸯。不知是可惜还是可叹,这个故事最终没能落入这俗套。”说到此处,他落下折扇,目光定定地凝望向前方那人,而接下来的语气也冷然几分。
乌头青的脸上早已收起笑容,双拳紧握,面目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潘安郎为人太过自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容貌和才华,定会得到小姐的赏识和爱慕。没想到这家小姐是个痴情女子,早已对青梅竹马的少时玩伴芳心暗许。此二人门当户对,俊男淑女,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员外老爷爱女心切,也早早地与人拟好了婚期,就定在十日后,操办一场全镇最大的喜事。所谓人往往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执念越深。谁也没有想到,潘安郎对佳人的执念深至于此。”
“那晚是惊蛰夜,小姐婚嫁的前夕,潘安郎灌了几坛陈年老酒为自己壮胆,醉醺醺地来到小姐的闺房,出手将其凌辱。等他酒醒后发现自己干了何等禽兽不如之事后,已经为时已晚,看到房梁顶上一抹白绫,佳人香消玉殒。一步错,潘安郎却没有及时回头,反而刺激出了他内心的兽性。他干脆冲进员外老爷的房中,用剪刀把那对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救他性命的夫妻刺死在床榻上。他恩将仇报,完全泯灭了良心,丧失了人性……”
“够了!”眼前的乌头青一声怒吼,面色紫青,咬着牙齿目光凶厉地看着梦云生。
周旁一众人瞪大眼睛,无人敢出一声。
“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梦云生漠视于他,继续说下去,“惊蛰夜,大雨磅礴,潘安郎逃出员外府。他逃出来前,一把剪刀杀了其他正在熟睡的家仆,还在府中唯一的水井处投下了砒霜。他一路奔逃向西,心中惶恐,但也窃喜应该无人会知晓他的罪行。可是他没想到,青天有眼。就在他逃至荆水荒郊的那片树林中时,天降一道霹雳击中了他的右眼睛。他本就只是一个书生,又是大病初愈,这一下让他失了半条病,活生生倒下在雷雨中,苟延残喘。”
“你够了!”
乌头青倏地飞身至梦云生跟前,伸手要去扼他的脖颈。好在梦云生早有防备,白扇一展,带着我“腾”地向后退去。乌头青扑了空,反被冷扇面打了一个巴掌,面色冷得凝结成冰。
梦云生始终护我于身后,我看着乌头青那只残缺的右眼愈发诡异起来。
“最开始你没制止我说故事,是因为你不信会有人真的知道这些陈年旧事。而现在往事被揭穿,又这般恼羞成怒,说到底,你的自负还是没有变。”
乌头青握紧的手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那晚,你没死,被人救了,还从一个弱书生变成了一个武林高手。只是你的右眼睛终是没有了,体态和容貌也不比从前。然而你更没想到的是,救你的人会是江湖上的大魔头,他教了你一身武功绝学,给了你新的名字和江湖地位。而你甘为他的爪牙,愿做他布在白道中的棋子,为日后他收拢棋盘时效尽犬马之劳。”
“乌头青,不对,应该叫你潘安郎。从一开始你入江湖就是一个错误,你该死在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惊蛰夜,在大雨中忏悔你杀死员外一家人犯下的罪行而死。”
“不——”
乌头青的独眼布满血丝,几乎可怖得要掉出眼眶。
他像发了疯一般,低哑的声音嘶吼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哗——
“大梦一生”这四个字被收进白扇中,梦云生淡淡地呼出一口气,冷漠地看着他。
“我只是金陵城里一个区区的说书人。而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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