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落日将至。有三匹骏马一路尘土飞扬,赶到了长安的城门前。那马背上分别是一深一浅两个青影,还有一位穿着一袭道袍。
我牵住缰绳,仰头望着高悬在城门顶上十分气派的两个字,心里更是期待,“总算到了,也不枉费我们快马加鞭了一路。”
“上回来长安,还是小时候同师父云游来的。”身旁传来一声叹息,不过紧接着无名的语气就愉悦起来,“这个时辰到正好,去晚市上吃一碗热乎的羊肉汤,加个馍饼,最后再上一壶老秦酒。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老秦酒!”我听着眼睛一亮,“这跟虫二酒和汴州粮液比如何?”
无名还未回答,另有轻笑声响起。
“不愧是说到了柒丫头的心头好。既然都到这门口了,还不再快些,亲自去尝尝?”
“说的也对。”我身体一倾,往后拍了一下,“驾——”
马蹄又响起来,我率先奔向长安城,声音往后喊道:“你俩快跟上来,谁落后了,谁请喝酒!”
从前我只在话本子和旁人的口中听说过长安的风物,但这远远比不上我亲眼看到的所震撼。
此刻我下马,愣愣地望着这宽阔、一眼都探不到尽头的长街。那里面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服饰色彩斑斓各不相同,就连女子的发饰我看着也比其他地方要复杂些。
至于长街两旁的店铺、走街串巷的生意买卖,更显得喧嚣热闹。酒肆、茶寮、饭堂里热气腾腾,首饰店、杂货摊、古董字画铺子中琳琅满目。大街上随意瞧见一个人,都是喜气洋洋,面色亲和有力,好似没什么烦恼。总之,我眼见的一切皆呈富庶景象。
“原来这就是长安啊……”
我们三人牵马而行。我边走边看,大叹道:“不愧是天子脚下的地方,尽是人间富贵花。”
“这长安城可比我小时候来的变化太多了!”无名面色兴奋,特意走到我与梦云生前头,扬着拂尘介绍起来,“就拿这长安街来说,这家店从前是开染坊的。那地儿本来就摆了个煎饼摊子,没想到现在已经是饼店了。还有这条岔口应该也是新辟出来的,我先前来还是没有的……”
他记性极好,把这条街上从前到现在的变化依次说给我们听。
我忽然想起一个事,便问:“无名,你既对长安这么熟悉,那你可知道一个叫做十三镇的地方?”
“十三镇?”他重复道。
“对,就是长安十三镇。我听人说,那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百姓安居乐业,堪比世外桃源。一些退隐江湖的前辈们还会选择居住于此。”
无名愣住,细想了很久,摸了摸脑袋,“我还真不知道长安有这么个地方。也许是我无名孤陋寡闻了。不过——”
只见他眼睛转过来,拂尘对着一侧道:“你为何不问问梦兄?梦兄比我俩活得都久,凡间俗事怪事他多少都知道点儿。”
“有道理!”无名一语点醒梦中人,我转向另一人,十分好奇地问,“梦云生,你以前可有来过这长安城?”
梦云生的折扇同他一起轻轻摇起头,“丫头,你八岁那年就知道我在十里穿巷说书,此后十年未曾离开金陵。”
“那来金陵说书之前呢?”我盯着他道,“我记得你十年没有离开金陵,也记得你十年前就是这副模样。说不准我跟无名加起来都没有你的岁数大。梦云生,你从前真的没来过长安?”
饶是我这般问了,他还是淡淡地道出两个字,“没有。”
根据我对梦云生的了解,凡事凡物他都能编出个故事来,这大概也是说书人惯有的毛病。但一进这长安的城门,他好似就变得格外冷淡,话也少了很多。
本女侠真言,但凡不同于往日的,皆有问题。
梦云生越是这样……
眼前的青影收起扇子直直朝前走去,撂下一句话,“还走不走了?再不走的话,羊肉汤和老秦酒就凉了。”
“走啊,喝酒去!”
天大地大,现在全都没有我喝酒的事大。我忙跟着那青影走去。
身后的无名边追上来边道,语气透着几分惊讶,“原来天底下还有梦兄不知道的事情……”
“好喝!”
我大叹一声,放下酒碗,满意至极地抹了抹嘴巴。
熙熙攘攘的酒肆中,我、梦云生还有无名三人正同坐于一处。
无名喝了酒脸上也溢出喜色,“长安城变化大,但这老秦酒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深得我心。”
“那我依旧是那个问题,老秦酒与虫二酒和汴州粮液相比,你觉得如何?”
无名又喝了一口碗里的酒,与我谈论起酒道来,“十里穿巷的虫二酒清而醇,如金陵秦淮河畔的一缕春风,仅送入口中就让人回想起风月里的无尽往事。汴州粮液酒香十里,堪称是汴梁的家家酒,聚友探亲皆少不了它;而这长安的老秦酒……”
他一顿,眉目皆笑起来,“据说老秦酒是用天山的雪水所酿造,所以才有一股清冽的滋味。酒的后劲儿甚是烈口,亦是在提醒着酒客——此酒天上地下,独在这人间富贵地。所以,老秦酒、虫二酒、汴州粮液在我无名看来,是各分四陆之秋色啊。”
“厉害啊无名!想不到看相先生对‘论酒’也颇在行。你这番话真是深得我心。”我嘴角扬起冲他抱拳,打心眼里佩服。
他谦虚地同我摇摇手,“我那就是胡乱掰扯,借着长你几岁多喝了些酒罢了。跟真正在行的梦兄还是比不了的。”
说到梦云生,我扭过头看到一边的他正专心致志地吃着碗里的胡麻饼,并未参与我和无名的“论酒”中来。
初到酒肆时,我跟无名兴致勃勃地都点了羊肉汤、馍饼和老秦酒。而他仅要了一碟子胡麻饼。东西端上来时,我俩对汤与饼也是赞口不绝。唯独他不仅没喝汤吃饼,连最爱的酒也没沾一滴,只吃着他那份胡麻饼。
“好吃吗?”我凑近前问他。
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拿了一块饼放到我跟前,梦云生道:“你自己尝尝。”
色泽金黄,撒着一层芝麻,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我一口咬下了一大半。
“怎么样?”无名率先问道。
“嗯?外酥脆,里柔软,芝麻烤得特别鲜香。”我仔细地打量着手中的小圆饼,“这种胡麻饼我还是第一次吃,味道独具一格,是挺不错的。”
无名听到,也兴致大涨地拿起一块吃起来。
旁边有人插话道:“客官好见地!这胡麻饼最早是西域使臣献给我四陆的贡品。这几年才从宫中流传到民间,在长安以外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的。”
说话的人正是这家酒肆的跑堂伙计。
梦云生问他,“我吃你家的胡麻饼味道很正宗,可是有什么秘诀在里面?”
伙计眼睛一亮,立即朝他竖起大拇指,“这位客官懂行啊!不瞒您说,那做饼的方子是我们掌柜特意从一宫里出来的大户手上换来的。这正宗的味道,长安城仅此一家。客官喜欢,那可要常来啊!”
梦云生双眉微挑,点了点头,一手伸过去又要往碟子里拿饼吃。
倏地一下,我飞快地从他手中夺过那块饼,毫不客气地放进嘴巴里。
梦云生侧过头,看着我的目光里有些意味深长。
“梦云生,咳咳……”吃得太快,我差点被饼呛到,连忙喝了一口酒,又对他说,“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胡麻饼味道很正宗?莫非,你是从前就吃过?”
他一顿,眼中凝滞。
我觉得也许是我抓住了一个什么突破口,正要问下去,就听到周旁传来一声高喝。
“来来来,诸位看官大老爷聚一聚咯!天下奇闻百事,秘辛野史,皆在我长安说书人口中。来来来,聚一聚咯——”
四周之客大都给好奇地围聚了过去。
无名放下筷子,朝若有所思的梦云生说道:“梦兄,看来是遇到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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