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语人类长诗

第十七章 不敢回家的女孩

    
    常昌区,和泉街,这是一条仿古商业旅游步行街,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
    和泉街里人头攒动,宽阔的鹅卵石路穿过古色古香的南方建筑,各具特色的小店用尽浑身解数吸引过往的行人。卖糕点的在门前摆个大石臼,穿着民国风无袖背心的伙计吆喝着抡起大木槌,一槌槌砸向石臼里的面团;卖古董玉器、名人字画的,穿着讲究的长袍,手里摇着把折扇,口中念念有词,引得不少老年人驻足观赏······
    这条看上去颇有文化底蕴的步行街,实则是前些年经诗夏市政府特批建立起来的。有去过杭州的人吐槽,和泉街几乎是照搬了杭州河坊街的经营模式。
    “你是没地方住吧?”方野游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三人正坐在一家做西点的小店门口,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家店,这家店在当地的口碑还不错。陆秋刚刚给安泽茹点了一份提拉米苏,方野游不吃甜食,陆秋就在附近的星巴克给他买了一杯现磨咖啡。安泽茹正躬着身子大快朵颐,听到方野游这句话,她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了。
    方野游已经开着车在诗夏市转悠大半天了,安泽茹和陆秋坐在后排,无论方野游抛出什么话题,安泽茹都不直接回应。陆秋充当了他们的传声筒,她告诉方野游说这个小丫头想去购物广场。在后备箱堆得满满的之后,小丫头又提出想去游乐园、想去看漫展、想去美食街。
    “你告诉他,我吃完就去回家,不用他送了。”安泽茹对陆秋说,陆秋笑笑,连称谓都不改直接就转达给了方野游。
    “这里到你家两百多公里,你又没钱,打算一路乞讨回去吗?”方野游说。
    “要你管!”安泽茹这次直接怼了回去。
    “我猜你是想把后备箱那一堆东西卖了当路费,”方野游又端起了咖啡杯,“或者该不会是怕回去没人要,被我看见丢脸吧?”
    “切,我爸妈很爱我的。”安泽茹的小心思被拆穿了,她确实想等他们走后,把陆秋给她买的那堆东西当街卖掉。不过她没想过要回家。
    “我不信,没人要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的来给我们看大门。”老狐狸驾轻就熟地开始了激将法。
    “放屁,有本事现在就走!”安泽茹一拍桌子,转身就往停车场方向走了。方野游失笑,没想到自己哄孩子确实有一手。
    安泽茹刚走远,方野游的神情突然就严肃起来了:“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话音未落,西点店附近那些和古董行老板扯闲天的、在饰品店里挑挑拣拣的、三五成群循环过路的游客们纷纷停住,这条热闹的步行街好像突然就被按了暂停键。
    方野游早就发现了这帮人,行刑队的标准行动模式。
    “总指挥,我们担心您的安全。”有人回道。
    方野游看了陆秋一眼,说:“是你安排的吧?”
    “抱歉,擅作主张了。”
    “都回去,我还没有到需要你们保护的年纪。”
    “是!”
    这些伪装成游客的行刑队员迅速从各个巷子散去,步行街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方野游的手机响了,是图书馆的代琦曼打来的,他示意陆秋先跟上去,免得那小丫头溜了。
    “总指挥,指挥中心的人说您出去了?”代琦曼问。
    “什么事?”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请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你们把树屋大楼炸了?”
    “还没有,保洁队已经加固好了图书馆,我们计划今晚启用‘符巢’,需要您的帮助。”代琦曼解释道。
    “知道了,我稍晚一些回来。”
    ······
    3个多小时的车程,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方野游一路走的高速,跨了两个县,已经出了诗夏市。
    安泽茹家的红林小区并不难找,下了高速沿着国道就到了。小区前面是一家刚开业的大超市,这两天正在做活动,到了晚上就更热闹了。“开业大酬宾啦!礼品送不停,红包送不停咯!诶?不要急,都有都有!”安泽茹一直趴在车窗上看,超市门前搭了个舞台,主持人大把大把地往下面扔红包,台下的大爷大妈们都抢红了眼。
    “你要不要也下去抢几个?”开了一天的车,方野游的肩膀都有点酸了。
    “里面其实也就几块钱,有什么好抢的?”安泽茹突然想起来她不能和方野游说话,于是转头对陆秋补充道,“你跟前面那个司机说。”
    “我老了就想像他们一样,买买菜,散散步,带带孙子,偶尔抢抢几块钱的红包也好。”方野游打了个方向,拐进了红林小区。
    “切。”
    小区里的路灯很亮,把路面照得跟条通往天国的康庄大道一样。高高的楼房隔得很开,每座楼的周围都围了一圈精心修剪的草坪,草坪上点缀着暖黄色的小地灯,吃完晚饭的一家人优哉游哉地牵着孩子散步。这里的地段不错,后面是商业街,往前再走上几百米就是小学,交通也很便利,因此这里的房价比其他地方高出不少,能在这里买得起房子的都是有些小钱的。
    安泽茹的爸爸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营销总监,年薪30来万,红林小区就是这家公司旗下的楼盘。她的妈妈是个全职太太,年轻的时候可是大学里的一朵系花,当年追求她的人也不少。
    叮咚。
    安泽茹按下门铃后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她忐忑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她犹豫再三,决定鼓起勇气再按一次门铃。
    就在她探出身子时,门开了,是她的爸爸安庆余。
    “······你怎么回来了?”安庆余的脸很红,一身的酒气,衬衣的领子一高一低,显然是刚应酬完回来的。开门看到安泽茹的一瞬间,他感到很意外,震惊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厌恶。
    “我······我回来看看你们······妈妈呢?”安泽茹的心怦怦直跳,她很怕爸爸突然就把门甩上。
    安庆余的眼神飘忽不定,他就这么抵着门,父女间突然谁也不说话了。
    这时候,楼道里的电梯开了,是隔壁的李阿姨,她刚带着8岁的儿子散步回来,“呦,小安回来啦,阿姨可好久没见你了!”李阿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手里还牵着她儿子。安泽茹以前经常去李阿姨家串门,这个小弟弟可喜欢她了,主要是他俩都是宫崎骏的铁粉。
    “小安姐姐,你的病好了吗?”李阿姨的儿子试图挣开妈妈的手,“快回去做作业!”李阿姨拍了一下儿子的手,打开了家门把他推了进去,阿姨还冲着安泽茹假惺惺地笑了笑。
    “小晨儿乖,姐姐等下就来找你玩!”安泽茹挥挥手,李阿姨的儿子把头探了出来虎头虎脑地冲她笑,可是他妈妈马上又把他给拽了进去,关上了门。
    “玩什么玩,”安庆余往楼道里看了看,另一部电梯好像也在往这层上来,“先进来。”
    安泽茹家的面积不算大,但装修得挺精致,爸爸对于自己的眼光向来很有自信,客厅的沙发还是他托公司的同事从国外定的。安庆余是做营销的,家里经常会来客人,于是安庆余又在餐厅装了一面红酒墙,放了一些百来块钱的王朝、张裕、通化的中低档红酒,中间那层还特意放了几瓶拉菲、拉图之类的,这种市面上卖好几千的红酒,其实是安庆余从公司食堂里拿回来的空瓶子,充充门面而已。
    安庆余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婚前答应过不让安泽茹的妈妈李商商出去工作,光他一个人的收入,虽然也不低,但根本抵不过李商商大手大脚地买各种名牌。
    “爸爸,客厅里以前不是有一架钢琴吗?”安泽茹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家。
    “家里地方小,就给卖了。”安庆余给安泽茹倒了一杯水,用的还是一次性纸杯。
    “哦,这样呀。”
    安泽茹喜欢钢琴,在她11岁生日的时候,安庆余花了两万多给她买了架立式钢琴,还专门给她请了钢琴老师。以前安庆余喜欢带着安泽茹一起去生意伙伴家,大部分有钱的人家里都有架钢琴,兴趣也好,装饰也罢,反正不缺这点钱。每当安泽茹在别人家优雅地弹奏起钢琴时,安庆余总是觉得脸上有光。安庆余还经常在那些人面前吹嘘,自己是如何如何把安泽茹培养出来的,而且这辈子就只要她这一个宝贝女儿,多一个不生。
    其实在安庆余眼里,安泽茹也好,她那个美丽动人的妈妈也好,都是他在人前的装饰品,衬托得他多么的事业有成,意气风发。
    “妈妈呢?”
    “她在晾衣服······你到底是怎么跑回来的?”
    “我······”
    “你在跟谁聊天啊?”轻柔的女声从走廊里传来,安泽茹的妈妈李商商挺着个肚子出来了。李商商穿了一身粉色的雪纺连衣裙,裙摆上点缀着蕾丝,她还是那么爱打扮,在家里还化着浓浓的妆。
    “妈妈!”安泽茹立马从沙发上蹿起来迎了上去,可当她看见李商商隆起的小腹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李商商很诧异,连语气都和安庆余如出一辙。
    “回来······看看你们,”安泽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李商商的肚子,她似乎明白了这个家或许早就不需要她了,她是个被放弃的孩子。
    只是因为她有病,精神病,不能再给他们长脸了。
    安泽茹的眼眶湿润了,她缓缓地抬起右手去抚摸李商商的肚子:“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呀?”李商商被安泽茹这一举动吓得退了一步。
    “别碰她!”安庆余立刻冲了上来,狠狠地拍开安泽茹的手,谁知道她这个精神病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安泽茹的手被拍得很疼,她忍着疼痛强挤出笑容,一只眼睛的泪水掉了下来。有人说,最深刻的幽默,就是一颗受了致命伤的心灵发出的微笑。她低着头,哽咽着问:“为什么呀,妈妈,我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呀。”
    楼下,方野游靠在商务车上,手里的雪茄已经抽了一半。
    “图书馆打来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陆秋刚刚挂断电话。
    方野游吐出一口烟,抬头看着那一扇扇亮着的窗子:“再等等吧。”
    “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值得你这样上心。”陆秋顺着方野游的视线看上去。
    “与其说是上心,不如说是愧疚,留给这孩子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让一个孩子参与进来。”
    “鹿遇霖也是孩子。”
    “他不一样,他生来就是为了参加这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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