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斜也。如果林珑所处的位置是在王烈枫身边,又或者退一步,一路跟着华彦锦的话,也许此刻她的心情就会截然相反了。面对这个金发金眼睛,身上散发出煞气的美少年,她也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然而与之相反的是,斜也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让林珑扭转对于他的恐惧,他说出这些话来不是开玩笑,更不可能是与他们站在同一边——这可是挑明了说要杀人啊。
雪蚕表情镇定,大声道:“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斜也金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灵活地扫过她的面庞,笑眯眯道:“中原人时兴这样的‘繁文缛节’么?都已经打到老窝里来了,都还要先自我介绍一番再开打么?你们总是这样,连‘惊喜’都没有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也得遵守你们的规矩才是。好吧!显而易见,我们是华阳教的人。奉教主之令,前来寻找一把‘钥匙’。这把钥匙,能够沟通现实世界与华阳教,拥有非常危险的力量,绝不能落入别人手中。据教主所言,这把钥匙,现在就在‘这里’。我们要找到它,并且销毁它。”
听闻此言,林珑浑身一震,赶忙按住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反应过大。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被斜也收在眼中,斜也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随后把视线撇开去——按照“规矩”,在余人说话和听人说话的时候,应该注视着对方,才算是“礼貌”。
“你在说什么……”雪蚕冷汗直冒道,“什么‘钥匙’,那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这里只是御医聚集之地,他们与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关联。”
“是吗?”斜也微微昂头,悠然道,“可是我刚才问过你们的皇后了,她说,这样东西现在就在你们这里啊。”
“等等。”雪蚕表情复杂且惊恐,重复道:“皇、皇后?”
斜也笑了笑。他的笑非常温柔,让人如沐春风。这个笑容在他说话的时候,也一直保持在他脸上,只听得他礼貌地解释道:“是啊,我想,经过了严刑拷打以后,人总是会说真话的,皇后也不例外。皇后没有吃过苦,因此更加不能够忍受‘酷刑’的折磨,总会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的。”
雪蚕横眉,惊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皇后寝宫,这是要判死罪的,株连九族!你还……你还……”
斜也歪头笑道:“皇后的寝宫并没有人啊。我过去的时候,那里空空荡荡。一个个逼问过去,他们才肯带我去皇后那里的,为此,我杀了六个人呢。皇后所在的地方,窄小又阴寒,谁会想到皇后会在这种地方待着,还找了专人看守着防止她跑出去。但也不多。所以,是你们的错,保护得不周全,还怪我们突然闯入,实在是笑话。”
——想到太后之前的一系列吩咐,雪蚕也确实慢慢地回忆起对于皇后的处置了。不过最为神奇的是,她现在竟没有被妖兽吃掉,而是被“人”所伤害,也不知算不算幸运;她还活着的吧?
雪蚕道:“不论如何,这些都是宫中的规矩,任何一个人都要遵守。”
斜也接口道:“你们的规矩也对我有效吗?还是说,只要我走进皇宫,就要遵守里面的规矩?但如果,你所奉为‘正义’的,皇宫的门墙正在坍塌,而华阳教的幻境覆盖了汴京城,那么此时此地又是属于谁,我该听谁的命令呢?”
——你的立场还重要吗?
——到了生死边缘,你会为了‘大义’而牺牲,还是为了保命而供认不讳?
——但如果都是死呢?
林珑眼神闪烁。斜也转头看了一眼林珑,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至于我,我当然是听我自己的了。你们现在是我的猎物,该听我的才是。——啊,所以你刚才是‘垂死挣扎’吗?是‘死到临头还嘴硬’吗?你这样激怒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哦。——不过,我脾气很好,不容易生气,因为你们骂人的话,我也听不太懂。我现在只希望,你们之中的知情人,将那样‘钥匙’交出来,让我好交差。否则,我也没有办法了啊。”
“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雪蚕抬头道,“你请回吧。”
她身后的两名侍卫走上来,从腰侧拔出刀,死盯着斜也,意思是,如果斜也现在不从这里离开,即便这里只有两个人,都会拼尽全力将斜也杀掉。
可是斜也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
“我说过,我的判断不会有错。我的判断一向都没有出过问题,从我的朋友失踪,我决心来汴京找他开始,事情就始终在我的意料之内。倒是你们,应该认清一下现实。”斜也淡漠又残酷地,带着微笑地说道:“你们已经无处可逃。就算是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也不能改变你们都要死亡的命运。”
蓦地,雪蚕的脸变得煞白。
斜也礼貌地笑着,立在原地不动,两名侍卫冲上去就要取他首级。他浅金色的漂亮的眼睛里有着极寒的光芒,这在一瞬间,让雪蚕以及身边的两个侍卫都感到了不小的恐惧,这是一种挡我者死的气场,是审判一切,发出杀戮信号的死神——他在生气!
在刀刃即将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他咧嘴一笑,笑得阴狠又狂傲,他两袖轻振,扯开半边的衣服,刀刃横飞而来,其速度之快,其力道之猛,根本就来不及闪避,更何况两名侍卫,正是抱着绝不回头的念头,“攻”往斜也的脖颈,根本就切断了自己的一切的后路,哪能想到斜也会有这么一招,这么近,这么快,这么多!
刀刃扎进了他们的眼睛,脖颈,心脏,眼球爆出血浆,喉咙嘶嘶冒气,心脏垂死震颤。嘭。嘭。争先恐后地倒下,宛如两声炮仗,昭告着某地的沦陷。
斜也道:“这里大概已经没有能战斗的人了吧?”
在雪蚕诧异的目光之中,斜也冲她笑,笑得温暖又和善,笑得英俊无比,仿佛是要将灾祸降临世间的邪恶天神。
“有一样规矩,我想是我出生的女真部落与这里通用的。”斜也温柔道,“无论发生多么激烈的战争,多么残酷的杀戮,‘女人’都不应该被卷入其中。所以,我不会杀了你——也不会杀了这里的另一个小姑娘。但是除此以外的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然后接受我们的‘搜查’,明白了吗?现在,我再给你们每人跑五步的时间。开始吧。”
他轻巧的一声令下,御医们四散奔逃,内心想着要比别人的五步多跑出五步,逃出生天才好。对此,斜也倒也是不急不躁,他看着这帮老的半老的御医,耐心地看着速度最慢的一个跑出五步,而速度最快的已经半个身子出了出口。斜也清了清嗓,以清晰而温柔的语调,微笑道——
“好了,时间到。我们的猎杀开始了哦。”
刷地一声,跑得最快的御医被拦腰斩断,上半身沿着台阶重新掉落回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咕噜噜地滚到一个人的脚尖前,他因为害怕而战栗,被那尸体绊了一跤,啪嗒一声趴在地上,看见那身体滚着滚着翻了过来,对他说:“救命。”
空气中布满血腥气味。人的骨头颤抖,颤抖,颤抖到山崩地裂,躯干破碎支离,被毁到即使是同行在旁边救治,也未必能够救活,血光阻挡视线,两名杀手的武器雪白的身影游曳在鲜红血液中,血红血红的手,白的黄的牙齿混做一片,面孔支离破碎,眼珠掉落出一半,嘴唇上翻露出牙龈。白色光芒透进来,照到地上是一片殷红,就仿佛是夕阳在地上打滚。
林珑捂着脸,浑身发抖。雪蚕在她身边,亦是受到了大惊吓。这样的血腥场面,她们实在是没有见过。林珑虽在此之前也接触过生离死别,但亲生父亲带给她的大多是悲伤而非现在这般的恐惧。
斜也看起来似乎是杀上头了。他站在血泊之中,闭着眼睛听着最后一个人倒下,血液啪嗒飞溅而起的声音。他睁开眼,一双金色的眼瞳里仿佛染了血。
“——好了。”他笑道,“只剩下你们了。请问你,到底知道那一把‘钥匙’的下落吗?我是说,一直没有和我说话的这位小姑娘?”
林珑突然被关切,猛地一下抬头,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她下意识地想摸一摸鼠符在不在身上,但在手即将抬起的瞬间,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不能中计,不能暴露。冷静一点。
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道:“我只是个大夫。”
斜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转头往入口处看,喃喃道:“呀,刚才好像忘记把这里的门关上了,差点就让一个人跑了。”他转头吩咐一个离门口最近的杀手道,“你去关一下门哦。”
——关门,意味着什么?
杀手道:“斜也大人,之前在皇后那里,您是让我们全都退出以后,再对皇后拷问的,现在,我们还留在里面,您就直接准备动手了吗?您是需要我们帮忙吗?”
斜也笑道:“毕竟是教主亲自吩咐要找的东西,只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怕你们担心怀疑,万一我跑了可怎么办呢。何况,‘用刑’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在斜也金色的眼瞳瞟到雪蚕那边的时候,神情紧绷的雪蚕突然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在血泊之中腾地站起身来,揪起林珑的领口,朝她吼道:“你到底有没有……瞒着太后什么?这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一切都乱了套?太后……早就说过宫外的人不可信。尤其是和皇后有过接触的,需要加倍地警惕。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吸引他们到这里,那一把‘钥匙’,究竟在不在你身上,那是什么东西?你说啊!”
斜也眯起眼睛——起内讧了!
林珑惊恐地看着雪蚕,以眼神、以口型暗示她不要说;可是雪蚕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尖叫着确定:“你果然有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去关门的杀手在“嗤”的一声之后,手在门把上僵住,过了一会,整个人从楼梯之上滚落下来,滚到另一个杀手,在场剩余的四个活着的人之一的面前。剩下的那位杀手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斜也,道:“斜也大人?”
斜也叹了一声,道:“我早就说过,我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了……”
话音刚落,他已飞身赶至另一位杀手面前,在他越张越大的嘴、越瞪越大的眼睛面前,光芒四射地笑起来,笑得颠倒众生,笑得像是女真部落时至正午时刻,高悬的灿烂的太阳,太阳光是锋利无比的刀尖,从杀手的胸口透过去——此次狩猎战果累累,满载而归。
局势的变动让林珑有些不知所措。一下子,我方和敌方全部被消灭,这说明了……?
而雪蚕的想法很直接地表现在了她的行为上,她被吓得有些失常,赶忙将林珑一提一推,推至斜也面前,道:“你要问的,她都知道,不要再连累我……求求你,放过我。你已经杀了够多的人了吧,可不可以放过我……”
——她是把斜也当作是发了疯的杀人魔了。
斜也先是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的林珑,又看了看远一些的雪蚕,突然失笑道:“看来你们两个,也不是同一阵营的人呢。”
“她是皇后的人。”雪蚕语气绝望,“你要知道的,都在她那里。我本是奉太后旨意前来监视,以防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谁料正是因为她,才让这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只能当自己是运气不好,才碰上的这些的。”
斜也一边听一边点头,笑道:“知道了,我听得懂中原话,不必对我重复那么多遍,而且我不喜欢听女人之间的故事。你为什么要怕我?因为我把跟着自己来的两个人杀掉了吗?并不是因为我是疯子,而是因为我喜欢单独行动,给我安排这些助手,根本就是监视我嘛。哎,大夫——你也是吗?”
“啊?”林珑抬头道,“你想……干什么?”
斜也朝她走过来,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道:“来,跟我走。”
林珑猛然之间感受到他身上的强烈的戾气,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恐惧、悲伤甚至愤怒,是极为冲动的负面的情绪,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甩开他的手,道:“不要——你会杀了我的。”
这样的反应让斜也有些意外,他笑道:“人是不能选择生死的,所以你的这个理由不太成立哦。皇后已经告诉我,‘钥匙’由她亲手交出。要不要我给你时间,让你在这里找出地上这些人衣服之中有没有‘钥匙’?——我的杀手们在杀人的时候,就已经顺便将他们的衣服也一并撕碎了,除了救心丸,什么也没有。我想,在皇宫里,大概是不能‘说谎’的吧?”
雪蚕道:“我若有一个字是假,定遭天打雷劈。”
斜也看着她,笑道:“那也不必。外面确实在打雷下雨,出去了真的被雷劈死,那可多尴尬啊。所以,还是这里比较安全,最好别让我看到你了——”
雪蚕一愣,斜也把林珑一把扳过来,以手刀往林珑后颈处拍过去,林珑脑子嗡地一下彻底熄了火。斜也将她一把抱起,放在手中掂了一掂,往入口处走去。走到门口时候,他回头看着雪蚕,道:“无论什么时候,用‘出卖’换来的生存,总是活得没那么痛快。是吧?”
轰隆一声,大门紧闭。
“我的名字是‘斜也’,是女真人。我没有伤害皇后。”
林珑才一醒过来,就听见斜也的解释:“因为我看另外一个人和你并非同盟,于是我决定说谎,也可以吓到你们,更进一步逼问出想找的人究竟是谁。这大概就叫做‘兵不厌诈’。呀,你看起来挺体弱的,怎么好像恢复起来倒是很快?你才昏迷了没多久,我们现在才走出那个地方七步远。”
林珑道:“因为我是个大夫,我的身体不会有问题。……礼尚往来,我叫林珑。”
“原来如此。”斜也道。他抬头往天上看了看,又往远处看了看,似乎在辨别方向。
林珑道:“如果要杀我,没必要挑地方。早死晚死都一样,又不是治病非要抢救过来。”
斜也微微一笑,道:“我如果要杀你,刚才在下面就动手了。”
林珑道:“那你放我下来,我长了脚。皇宫里到处都是人,看到了不太好。”
斜也笑道:“我明白了,对于汉人而言,在‘生存’得以保证之后,第二重要的就是‘尊严’。”
“我还没有那么崇高,有些人的尊严比生命还重要。”林珑道,“你要做什么?”
斜也看了她一眼,柔顺的金色头发在寒风之中四散飞扬。他平和道:“我是要你去‘治病’。也就是,现在,需要去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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