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邕一行划船至半途,便听到了秋月的痛哭声,还隐隐传来栖凤的安慰声,这让他们稍稍心安,至少,她们还活着。
很快,他们便划船赶至千仞楼,将挂钩甩上残破的一楼底板。
当他们攀绳而上时,见到的是一幅令人心酸的场景。
秋月声音已经嘶哑了,正无声的流着泪,将撕下的衣襟铺在地上。
“这是我爸,这是我妈……”秋月颤抖着双手,将白色的灰烬一抔一抔捧进衣襟中。
谁都知道那不可能是骨灰,因为,肉体早已被焚尽,灰飞烟灭。
但栖凤和三夜,还有南小瓜,四个人都围在一起,牵着衣襟,生怕风儿吹走了最后一抔灰。
秋月小心翼翼地裹好衣襟,打上结,哭道:“你们,生前没能在一起,到了天堂,你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秋月,节哀吧。”唐邕也很难过,轻声安慰道,“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栖凤姐,秋月是不是煞星,为什么我生下来,就害得爹娘受难?”秋月将骨灰捧在怀里,嘶哑的哭道,“爹娘已经团聚,可是,又因为我,他们离开了人世。该死的,应该是我,是我啊!栖凤姐,我活在世上,会不会再害更多的人啊……”
栖凤将秋月搂进怀里,怜惜的抚着她的头:“别胡思乱想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乃世间的魑魅魍魉。我们生而为人,就是要坚强的活下去,与其作生死相斗。我们要坚信,邪,终不能压正!”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皇上元善见愁得睡不着觉,逼着弧离陪他下了一夜的棋。
在得知栖凤等人再一次逃过生死之劫后,高澄更加不淡定了,东柏堂的灯也亮到了天明。
大都督府亦是紧张了一夜,栖凤心情不好,只说了一句:“一切,以稳住局势为前提。否则,天下必乱,百姓必苦!”
然后,不容置疑的盯了二人一眼,自回桂月宫去了。
这句话,让唐邕和高洋思索了良久,最后相视一眼,都惊叹不已。
这句话,只有胸怀民生,睥睨天下的圣人才说得出口。
像高澄、高洋这类只为争上位者,哪会考虑民生疾苦?
像唐邕这等站队谋士,考虑的是如何帮主子铲除绊脚石,亦不会考虑到天下乱不乱。
于是,为了这句话,高洋和唐邕亦是整整策划了一个通宵,直到快上朝前,才囫囵睡了会觉。
翌日,一夜未眠的元善见早早来到了未央宫。
他没法罢朝,因为一大早,高澄便派了人来催。
元善见很气愤,又很气馁,看来,傀儡皇帝也当到了尽头。
“天平年号,即将完结,新的朝代,即将建立。”元善见抚着儿子的头,“自古以来没有不亡国的,朕此生也已山穷水尽。怨就怨,你没能生在普通人家啊!”
看着满朝文武,他多想象往常一般说一句:“众卿有事可禀,无事退朝!”
但今天他没有机会说这句话,因为,他一进未央宫,都还没在皇位上坐下来,便有一人急不可耐的站出列来。
“臣崔季舒有奏,当今天下,暗流涌动,为国之长久虑,臣恳请皇上立太子,定民心。”
元善见只觉得眼皮子狂跳,脸色难看极了,虽然昨天就得到了命令般的通知,但将这事真正摆到桌面上来逼他立太子,还是极为愤怒的。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朝堂齐刷刷就跪了大半的人。
帝王不到中老年一般是不会轻易提立太子的事,何况元善见才二十六七岁,太过年轻。
如此逼他立太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元善见无奈,正要吼出“准奏”之时,忽然一个响亮的声音震碎了压抑中的安静。
“臣反对!皇上正值壮年,皇子才六岁,此时立太子,实为不智。何况皇上立太子乃是皇上的家事,众臣如此逼迫皇上,臣以为,有朋党之嫌!”
大家盯着出列说话之人,一时间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平常唯唯诺诺、胆小怯懦的京畿大都督,高洋!
“你脑子出问题了不是?朝堂之上,谁让你张牙舞爪了?”高澄大怒,上前猛的一脚向高洋踢去,“滚下……”
“去”字还没吼出来,自己的脚却痛得厉害,竟如踢在了钢板上一般,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陈元康急忙扶住。
是的,在众臣眼里,高洋就是软蛋,哪象今天这般张牙舞爪过?朝堂大臣一时间面面相觑,匪夷所思的盯着高洋,这人,何时变得如此大胆,如此威风了。
偏偏这种威风不是装出来的,而在众人眼里,高洋只要一挺胸,那股威风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大家都假装没听到,没看见。
因为,往常最活跃的唐邕,都在装聋作哑。
两兄弟相争,倒还真不好插足。
这可把元善见高兴坏了,急忙咳了咳,道:“众位爱卿,稍安勿躁,朕的确还年轻,这立太子的事,就暂缓吧。”
“圣上英明!”一位大臣适时的刚躬身说出一句,没料到高洋就将他拉开了。
“臣反对的是立太子之事,但并非反对我王兄的野心!”高洋怒其不争道,“这天下本就是我高家打下的,王兄未免谨慎得过了份吧。你想当皇帝,直接叫姓元的禅位于你就是,何必假惺惺的绕一个弯子?”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朝堂又一下子死寂了,这高洋,刚刚让人吃惊于他胆敢公然反对高澄,其勇气可嘉。没到刚得了这么个好印象,却紧跟着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倒真让人怀疑,这高洋,是不是真的脑子真出问题了。
“反对无效!”高澄的阴谋虽昭然若揭,但被当众拆穿,依然臊得脸红耳赤,肺都快气炸了,吼道,“我高澄干事,何时要你来指手划脚了?”
“王兄说得是,反对无效。其实,王弟只是帮你提了个建议,至于怎么操作,那还是得由你自己决定是不?”高洋不卑不亢的笑道,“毕竟,要当皇帝,也得从大到小吧?”
“你给我住口!”高澄更是气愤,当众撕开他的遮羞布,只怕迂回战术也不敢操之过急了,更别说直接逼帝让位了,这叫哪门子的建议?高澄习惯性的又想一脚踢上去,但想到自己没了功力就更加的诅丧,心里把段栖凤也恨了个咬牙切齿。
“你要兜兜转转玩权谋,本都督认为不够光明磊落,不看也罢!”言毕,高洋大踏步出了未央宫。
就这么走了?
这真是高洋吗?
好猖狂!
众朝臣望着高洋轩昂的背影,急忙定定神,有的还擦了擦眼睛,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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