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不容辞

    
    “菊花婆，这是——”
    “佳佳的话我听明白了，退了萝卜钱，波波的心病就能好，所以我打算替波波把这钱捐上。”万菊花的语气中没有半点犹豫，只有些许忐忑，“这是我和凤眼的棺材本，不过只有三万六千块钱，还差一些啊。”
    “这钱不能要！”赵小河立刻把钱塞回去。
    “小河，你收着！”万菊花的态度十分坚决，“反正现在死了也不能睡棺材，我和凤眼之前就商量好了把这些钱留给波波娶老婆。波波现在变成这样，还谈什么娶老婆？肯起来吃饭才是最要紧的！”
    “只要能让波波起来吃饭，别说三万六千块钱，就是要我们老两口的命，我们都舍得啊。”赵凤眼也在一边劝赵小河收下钱。
    赵小河哪里肯收？一边推辞一边摆手：“萝卜根本不存在什么高不高价的事儿，永波是因为心里本来有事儿，才钻了这个牛角尖！菊花婆，凤眼公，你们别急，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永波起来吃饭。”
    “菊花婆，你小心身体。”因为之前万菊花发了晕，赵家成有些担心地在一边提醒。
    忧孙心切的万菊花和赵凤眼却怎么都不肯把钱收回来，好像只有赵小河收下了这钱，他们的孙子就会好起来似的。
    正推搡之时，李鲜花突然压着嗓子喝了一句：“行了！你们俩就别添乱了！”
    万菊花和赵凤眼平常都有些畏惧李鲜花，被她这么一喝，两人都讪讪地缩回了手，一起抓着红布包有些不知所措。
    “萝卜钱是永波的心病啊，”李鲜花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把萝卜钱退回去能让永波起来吃饭，以后安安生生过日子，那也值了。村长，你收着吧。”
    赵小河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几捆百元大钞赫然而现。
    “这钱我没权力收！”赵小河推了回去，再次解释，“萝卜价是大家一起定的，也不止你一家卖了四毛钱一斤，你别被永波……”
    “那就当是捐给村里的。”李鲜花打断他的话，虽然眼着钱袋子的眼神中满带心疼与不舍，却是一脸坚决，“我们一家人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刨，就是想为永波攒点老婆本、给佳佳攒点学费。要是人都不好了，钱留着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现在就顺了他的意。”
    “捐也不能捐这么多。”赵小河不肯收，“我进去再和永波谈谈。”
    “村长！”李鲜花拉住了赵小河，“你先收了钱再进去和永波谈吧。”
    她一时流起了眼泪，“我以前只一心想着怎么抠钱，从来没想过别人的感受，也没注意过孩子们心里的想法。我没想到佳佳会那么说我——永波一直不太爱和我说话，估计也是这样的原因。永波自卑，除了他自己脚有点跛，肯定更多的原因还在我这里。如果这五万块钱能让永波起床吃饭，能帮他找到些自信，能不再那么嫌我，这钱花得也值了。”
    见赵小河仍不肯收，她抹了把眼泪，又擤了把鼻涕，才继续出声，“前年萝卜才卖一毛钱一斤，去年平均下来也不过两毛多钱一斤，今年年前卖了不少六七毛钱一斤的，这会儿还能卖到四毛钱一斤，其实我早心满意足了，今年萝卜卖的已经够好了，脱贫根本不在话下。我总在你们面前哭穷，是想着能多攒一分算一分，毕竟我家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要还建房子欠的债，永波娶老婆要彩礼钱，婚房要装修，佳佳以后还要上大学。现在想着要是永波不争气，我们再累死累活也是枉然啊。”
    “钱没花到点子上，我们再受苦受累也是不讨好的。村长，你就随了我们的心吧。”赵腊根小声附和。
    “鲜花婶子和腊根叔都是认真的，你就先收着吧。”赵文明冲赵小河使了个眼色。
    赵小河会意，这才接下李鲜花的袋子，和赵文明低语几句后，一起再次来到赵永波房间，示意赵永波自己手中的钱：“这五万块钱是你爸妈退还给村里的萝卜钱。”
    赵永波听到这话一骨碌坐了起来，盯着那个袋子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不相信母亲的大方。
    “你妈说了，反正这些钱都是给你留着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你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赵小河语重心长地劝着赵永波。
    “你父母靠卖萝卜挣钱真的不容易，而你家地里今年的萝卜你是完全没挨边帮忙的，按理来说，你没有权力支配这些钱。”
    赵文明的话让赵永波又愧疚又难堪，急急地想解释：“我知道我没权力支配，我只是不想他们发国难财。”
    “他们并没有发国难财，四毛钱一斤他们已经算是给疫区做了贡献。既然你坚持要退钱，我们也接受，但是这钱本来就不该由你支配……”
    赵永波立刻打断赵小河的话：“村长，这钱就算是我借我爸妈的！村子一解封我就出去赚钱还他们！”
    “可以！”达到了目的的赵小河再次正色提醒，“我们希望你能懂得钱的来之不易，也希望你能担起作为男人应该担的家庭责任！”
    “我会的！”赵永波郑重表态。
    “不过我之前也和你说了，村里不只你一家的萝卜卖了四毛钱一斤，如果你家退了差价的事儿传了出去，只怕别人也会觉得难为情，到时候……”
    “那你们就别把我退了萝卜钱的事儿说出去！”赵永波一脸认真，“小河村长，文明会计，我退钱不是为了让别人怎么看我，主要是心安！”
    “我懂。我明白。”赵小河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转问，“还不饿吗？”
    话音才落，赵永波的肚子就传来了咕咕叫声，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哥！妈给你煮了鸡蛋面！你想来吃啊！”一直在外面偷听的赵永佳，知道哥哥的心结已解，高兴地大声喊他。
    “哦！我就起来！”虽然三天没吃饭，此时的赵永波虽然脸上看着憔悴，精神却很好，立刻下了床。
    赵小河和赵文明跟在赵永波后面出去，悄悄做了个OK手势。
    见事情已经解决了，赵家成和赵文明便忙着发放萝卜钱去了，赵小河则来到了老书记家，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把那五万块钱呈到老书记面前，让他帮拿个主意。
    老书记认为这钱不能收，于是当天下午和赵小河一起寻了个借口把李鲜花和赵腊根两口子叫过来，准备把钱退还给他们。
    不想李鲜花死活不肯收，抹着眼泪认真地向赵三福和赵小河赔起了不是：“老书记，您不知道今天中午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吃得有多开心啊！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吃得更开心的一顿饭！我才知道我的两个孩子有多懂事儿！我有多蠢！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后悔没早些认识到自己的毛病啊，那样我就能早些体会到一家人这样和和乐乐的欢喜啊！永波以前四五年加在一起和我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半天多呢，我是第一次知道孩子们心里想的是什么，第一次体会到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开心。这可能就是大家说的幸福吧。虽然五万块钱对于我来说很多，让我从口袋拿出去真的非常心疼肉疼，但拿五万块钱买到了和儿女在一起的开心，我觉得值！很值啊！这钱我不会再收回来了，我答应了永波的，我也要做一个说话算数的人！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比钱重要得多啊。”
    赵三福面露难色：“但这是卖萝卜的钱，也不好退啊！会搞得其他卖萝卜的人心里有压力，不利于村里团结啊。”
    “那就捐给疫区吧！之前大家都捐款的时候我家没捐，这次补上。对了，老书记，村长，我这次捐款可没玩小九九啊！是百分之一千真心的！不信我可以发誓！”怕他俩不相信，李鲜花将手掌伸过了头顶。
    “信信信，我们信。”赵三福赶忙劝止她，但还是表示担心，“只是以你家的情况，永波突然向疫区捐这么多钱，怕到时候会有流言蜚语啊。”
    “我还会怕流言蜚语？管别人怎么说呢，只要我儿子女儿高兴，别的我都无所谓。”李鲜花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想了想又补充道，“老书记，村长，永波说了，这钱算我们借给他的，村子一解封他就出去赚钱还我们。所以这钱是永波的，得以永波的名义捐。”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我说不要他还，这孩子怎么都不肯，他说他能行，他不比别人差，让我们相信他。我相信我儿子行！老书记，村长，请你们也要相信我家永波啊！”
    见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言辞恳切，赵三福和赵小河才没再说什么，送走李鲜花后两人感慨了一番，随后赵三福让赵小河把赵永波向疫区捐五万现金的事在群里公布，引起了轰动，一时间群里说的都是对赵永波思想觉悟的夸赞，不明真相的村民开始在背后猜测赵永波去年在外面发了大财，也有人说去年体彩大奖的神秘得主就是赵永波，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人拿李鲜花的抠门和赵永波的大气作对比，赵小河从陈兰兰嘴里得知这些话时，也不解释，只是笑笑，毕竟李鲜花自己都不介意，甚至更高兴别人夸她儿子。
    赵永波因为捐五万块钱给疫区的事美名传遍了抚河镇，有人主动托媒婆给自家女儿说媒，也有女孩主动联系赵永波交朋友，赵永波竟因此找到了有缘人，这是后话。
    随着疫情一天天回落，青岚市出院的肺炎病例与新增病例的比例在慢慢拉大，大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在群里的聊天也由悲观转为了越渐的乐观。
    这天晚上，赵小河骑着电动车例行在村里巡逻，骑到村西口处突然听到一栋房子里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他一时不期惊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了下头，电动车便失去了平衡，往路边小池塘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