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落人间二八年

    
    今儿又来了一批人，被我赶走时那行人骂骂咧咧的，好在赵光义离开前又让工匠给我建了座门，不然仅凭我一人定守不了大夫人的清净。
    幸好，现在来的人也逐渐少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将这山谷变成大夫人喜欢的模样。
    “大夫人啊，昨天我去看了檀香，喜乐又长高了一些，檀香说想带喜乐来看你，我做主拒绝了，大夫人不会怪我吧。”
    “其实我就是怕喜乐不开心，不想喜乐看到这样子的大夫人。”
    “大夫人啊，你回来的事情我只告诉了檀香一人，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爹爹和娘亲，您走了以后，小小都没有主意了。”
    “大夫人，今天种的是牡丹花，等明年花期的时候一定会很漂亮。”
    虽然我知道大夫人不会再回我了，但我依旧每天自顾自的坐在坟前和大夫人聊天。
    还记得当初二夫人走的时候，我给大夫人聊过，说我死了以后一定会提前去等着她。
    “万一先死的是我呢？”那时候大夫人是这样回我的。
    “那小小就跟着主子去。”
    “小小啊，你的家人呢？”这还是大夫人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小小的家人就只剩夫人了……”我没有骗夫人，十二岁入宫时，我的亲人就为替夫人顶罪全部离世，如今，连夫人这最后一个家人都离我去了。
    “小小啊，我突然好想爹爹、好想娘亲、好想喜乐、好想姐姐、好想檀香……”夫人，现在小小能够明白你当初说这话的心情了，小小现在也好想好想大夫人啊！
    但小小不能跟着夫人去，我要留在世间守着夫人，
    其实我姓王。第一次见夫人那年，她十二岁，领着檀香突然闯进了我家。
    “王老板，我想要请您做一个影子灯。”清脆的声音响起时，我正在房中背书。
    “有美人兮，巧目盼兮。”见你的第一眼，我情不自禁言，你的突然闯入好像给我的人生带来了一束光。
    但不久以后，我才知道，不是所有相遇都是美好的，有的相遇也可能家破人亡。
    再后来，连续好几天爹爹都在为你的影子灯忙碌，从早到深夜不愿停歇，幸好，来得及在中秋前给你。
    “这影子灯好漂亮啊！”我对着爹爹感叹。
    “是啊！这是周府二小姐准备送给当今皇后的礼物，爹爹自然得用尽毕生所学将它做好。”
    我和爹爹一样开心，因为我知道灯好了，我便能再次见到你了。
    不过，我还是没能看到你，来取灯的是一男子。
    中秋节那天，爹爹好像很开心，他带我和娘亲去逛了夜市，陪我放了花灯，他说那影子灯你给了他很多钱，最重要的是，爹爹觉得那影子灯成就了他毕生的杰作。
    “明儿我就给你找一私塾，让我家小小也能上学去。”
    “谢谢爹爹。”
    最终，我没有等来这个机会，八月十六日，家里突然来了一群官爷，说是影子灯的事。
    我们被关押了起来，一连八天无人理我们，每日只送水送饭，其余的一概问不出来。
    第八天晚上，牢中突然来了一个女子，穿的极其华丽，那是一种异常熟悉的美，牢头让我们赶紧拜见皇后娘娘。
    原来是皇后娘娘啊，那个小女孩的姐姐，难怪见的第一眼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她说她有事要与爹爹商量。
    爹爹去了许久，一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来，他回来与母亲商量了许久又出了去，只给我留一句：“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
    这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爹爹，娘亲只每日抹泪，不言不语，没几天便在我怀里永远睡了过去。
    娘亲去了，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爹爹一定也去了。
    牢头带走娘亲的时候，也将我一起带了出去，再后来，我成了太监，被分到了皇后娘娘宫里当差。
    娘娘是极温柔的人，待我极好，两年后，师傅去世，娘娘便让我顶了他的位置，赐名李小小，负责中宫大小事务。
    至于爹爹，皇后娘娘从未在我面前提起，那年发生的事，我只能从琉璃口中得知一二，原来是影子灯出事了，皇后为救二小姐只能将我爹爹推了出去。
    “真的这样吗？我爹爹的命真的就如此不值得被重视吗？”
    终于，我又在宫中见到了二小姐，那年她14岁，比初次见面的时候又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愈发好看了起来，比皇后还漂亮。
    但在这宫中，好看并不一定是好事，终于，二小姐还是出事了，听说是巫蛊，在后宫行巫蛊之术，可是要杀头的。
    皇后娘娘却一点都不着急，每日依旧如往常一样，秋香说，太后喜欢二小姐，不会有事的，果然，最后慎贵人以满宫为代价，换了二小姐一命。
    “王家因她而亡，我该恨的啊！”
    但秋香说，这事不怪二小姐，况且皇后将娘亲和爹爹葬了一起，二小姐又每年不忘祭拜，我不该生出别的心思。
    再后来，皇后经历了怀孕和流产，娴妃因谋害皇嗣被赐了死，只有我知道，皇后肚里的孩子是因我而去，当年皇后欠我们王家的，就用这未出世的孩子偿还了吧。
    “往后，我一定好好伺候皇后娘娘，还有……”
    自流产以后，皇后身子便一直不见好，二小姐也开始在宫里常住了下来，但她好像并没有很开心，整日闷闷不乐，只有见仲宣的时候才稍微多了些笑意。
    皇上也极少往宫里来了，不知为何，我居然还有一丝高兴，我总感觉二小姐与皇后不同，她不应该被困在这宫中。
    但最终她还是留了下来，二皇子离世以后，皇后的病也日渐严重起来，秋香说那是心病，医不了。
    所有人都在背后说皇后大概是熬不下去了，二小姐脸上的愁容也一日多过一日，终于有一天，秋香说皇后怕是不好了，着急着要见我。
    “当年王家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娘娘不要想了，小小从来没有怪过娘娘。”
    “原本还想着能将你收在我宫中护你一辈子的，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娘娘……”
    “当初是太后，敏儿没错，她什么都不知。影子灯没问题，你王家也没错，但这后从来就没有对错。”
    “娘娘……”我不知道说什么，一直没有怪过吗？爹爹和娘亲没有一天从我的脑海中离去，我又怎能不怪。
    “下去吧，若我去了，你就另寻一出处，我会求皇上，让他放了你。”
    “是。”
    我退了出来，那天我一直在想，若当年她不曾闯入，我现在是否依旧陪爹娘守着铺子，和和美美。
    皇后最终活了下来，没人知道二小姐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说服了皇上送娘娘出宫
    。
    公元964年十月二十日，圣旨下，马车载着皇后与二小姐一同出宫，秋香说，这以后，我俩便要换主子了。
    公元964年十月三十日，城里下去了初雪，今儿是二小姐入宫的日子，我早早起了来，看着轿撵一路进了太后寝宫。
    公元965年四月一日，二小姐正式入住柔仪殿，李煜将原皇后宫里的人都送了过去，但二小姐并不想要的样子，只有我最终仗着与秋香的交情如愿进了柔仪殿。
    二小姐的心事也逐渐多了起来，每日不是去太后寝宫便只呆坐在窗前发呆。
    “秋香啊，你觉得娘娘喜欢皇上吗？”
    “自然是喜欢的，这后宫哪个女人不喜欢皇上啊！”
    “可娘娘并不开心。”
    是啊，我再也没见娘娘开心的笑过，十二岁那年闯进我院中的女孩终究不见了。
    好在，皇上是喜欢二小姐的，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这爱能护她安全便够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我一直守在她身边，陪着她一天天成长。
    再后来，太后走了，二小姐掌了凤印，淑贵妃走了，檀香嫁给了温柔、二小姐有了自己的小公主、秋香死在了宋国、喜乐出了宫、小蛮子走了、唐国亡了、窅娘也去了……
    到开封的时候，二小姐身边只剩我了，她整日呆在院中，再不理人。
    这以后，我们都改口叫大夫人了。
    我每日守在她身边，陪她下棋，看她写字，看她发呆，日子久了，我心里竟生出了一丝庆幸，幸好唐国亡了，幸好他们都走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和夫人活的这么近。
    但赵光义好像也喜欢上了夫人，经常找各种借口将夫人强留在宫里，我虽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夫人被调了包，她不爱嗑瓜子，不爱下棋，不爱安静，不爱吃酱肘子……
    我的夫人再不见了踪影，但我不相信，她说过不会将我抛下的，我留在了院中，日复一日等着，我相信她一定会在某天突然出现在我房中。
    后来，我真的等到了，那个我日思夜想的夫人回来了。
    “小小啊，你信我吗？”
    “嗯，信。”我看着夫人用力点了点头。
    “那小小就等我半年，到时候我回来就不走了。”
    “半年？夫人真的会回来吗？”
    “嗯，永远留在这院中。或者寻一僻静处。”
    “那小小等着夫人。”
    “嗯，我今天回来的事……”
    “夫人放心，小小从来没有见过夫人。”
    “好，我先走了，皇上的人还在外面！”
    “夫人保重。”
    半年后，我真的等来了夫人，她没有骗我。
    “是啊，夫人没有骗我，如今正是一僻静之处呢。”我看着潇潇谷满院的花，这儿比原先的小院可要漂亮多了。
    “要是我提前知道那酒有毒，我定不会陪你演那场戏。”
    “若我早知道僻静之处是这儿，小小宁愿陪夫人困在那笼中一辈子。”
    “夫人给我留的信，其实还是放心不下小小的吧。”
    那晚，我送李煜回了房里便径直往小院去，但你还是走了，一句再见都不愿亲口和我说。
    第二天我才知道，老爷去了，外人都只说是突发疾病，但我知道，那晚的酒，是李煜特地让我寻的。
    “凌七找到我的时候，我是不相信的。”
    “他说你去了，问我远不远陪你来金陵，我还骂他说你才去了，你全家都去了。”
    “我当然是愿意的啊，不管夫人去了哪儿，小小都愿意一直陪着夫人。”
    “夫人啊，你有想过小小吗？”
    “夫人啊，小小好像都忘记夫人的样子了，昨儿喜乐过来说檀香也去了，所有人都去陪你了，只剩我还在这。”
    “夫人啊，小小好像熬不下去了，小小想你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往小姐坟旁走去，那儿有一个洞，洞口四周早已藤蔓缠绕。
    “外人一定看不出来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坟墓吧。”
    “夫人啊，小小也来了。”
    砌好最后一个石头以后，我缓缓从怀中拿出一壶酒，当年我给李煜的，正是这个。
    “好像许久未见那个怪老头过来买酒了。”
    “是啊！算起来也许久未来买香烛了呢。”
    “兴许是去了。”
    “去了也不奇怪，毕竟年纪大了。”
    此后，世上再无李小小，人们只知潇潇谷曾出现过一老头，留下四季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