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飞却得寸进尺,“谢风华,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没人能奈何得了你?皇上昏迷了那么久,你与定远侯在朝堂上可谓一手遮天,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谢风华敏锐地察觉到那股言外之意,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好笑。
自始至终,她都没把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放在眼里吧?
且不说赵沛还昏迷着,就算他清醒着,她好像也从来不顾忌他。杜平飞凭什么以为,她之所以有这般作为,是借助了赵沛的势?
万千思绪从脑海中掠过,谢风华继续不动声色道:“杜平飞,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清局势?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你以为我倚靠的是什么?”
那话里浓浓的嘲讽和不屑,却足以表明她的态度和立场。
杜平飞不自觉地抿紧了唇瓣,脸上努力维持的冷静自持逐渐皲裂出一道道暗痕,露出此刻内心的惶恐和不甘。
一直以来,她都试图说服自己,谢风华之所以能够压在自己的头上,无非得了赵沛的了另眼相看。可刚才那句话,却赤裸裸地将她的“自欺欺人”剖了出来,并毁掉了她残存的侥幸和不安。
谢风华此举,为的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谢风华之所以有这个底气,倚仗的完全是自己的本事,根本就与赵沛无关。
这就像是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杜平飞的脸上。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明里暗里地与谢风华进行比较,摒却了各种外界的助力,她有这个自信能打败谢风华。可此刻让她承认自己不如谢风华,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尽管不愿承认,可她心里依旧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骄傲。
——不能为人所知,更不能宣扬于世。
谢风华看着那张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这些年来,杜平飞单方面地将她当成最大的假想敌,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要压她一头。她从来不屑于去理会,可没想到会酿成这么大的后果。
如果当初她让杜平飞彻底死了这条心,是否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思及此,她一反常态地重提旧事,直言不讳道:“杜平飞,以前我不跟你计较,不是怕了你,而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可不把话说清楚,你还自己玩上瘾了?难道你以为,我就没有任何脾气,可以任由你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却无动于衷?”
前半句,依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声调,但后半句突然急转直下,像是半空盘桓的鸟骤然俯冲而下,露出尖锐的长喙,直教人心神巨震。
她居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杜平飞脸色微变,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下意识就要远离这个危险的人,可自己的手却被她牢牢攥住,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出来。
她顿时慌了,拔尖了声音叫道:“谢风华,你别乱来,我可是梁朝的皇后!皇上都没有治罪于我,你更不能动我!”
“你说得对!皇上不动你,我的确不能拿你怎样。”谢风华拍了拍她的脸颊,龇牙冷笑,“但你最好祈祷皇上能一直护着你。否则,纵然是为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像是丢什么污秽之物般,嫌恶地甩开了杜平飞。
许是被她那抹毫不掩饰的厌恶所刺激,杜平飞突然失去了往常的风度,不管不顾地拽着谢风华的衣襟,抡起拳头就砸了上去。
她心中既怒又恨,满腔的情绪在不断翻滚汹涌着,甚至连话都不想说,唯有动手才是最好的宣泄。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拳头还没砸到谢风华的脸上,整个人已经被甩了出去,重重地砸了个鼻青脸肿。
这模样,哪里还有一国之母该有的气度?
谢风华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也不指望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脚步一转,就转到了萧遥面前,寒声问道:“这些年,你替杜平飞做下的事,从此以后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要告诉我,窦家父子如今在何处?”
“谢元帅!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萧遥冷眼旁观着她二人的争执,心中早已惊骇不已。隐约中,他觉得自己能趁此机会窥探到以往所不知的隐秘,哪怕顶着被谢风华迁怒的风险,依旧倔强地不肯低头妥协。
他想要从这个人手里争取回主动权!
谢风华少见的烦躁,“萧遥,当年我救了你的命,可不是为了让你今天来跟我作对的。你应该清楚,当初我能救下你的命,今天同样能收回来。”
萧遥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当初我救了你一命”这句话。
多年的认知于此刻崩塌,他猛地抬头瞪向杜平飞,赤红的双目里情绪复杂难懂。
谢风华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却又见他收回了目光,低垂的眉眼隐在她的阴影下,凭空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孤寂。她皱了皱眉,却听他低声说道:“谢元帅放心!窦家父子现在很安全,可我还与杜皇后有些恩怨没清算,请恕我不能将那父子俩的位置告诉你。”
“你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谢风华冷下了脸。
萧遥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可以跟你保证,窦家父子定会安然无恙。”
谢风华静静地审视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片刻后,她也松了口,“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这条命,我会亲自来取!”
沉重的殿门吱呀打开,她看了看那对主仆,迈开步子离去。
凤仪宫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萧遥慢慢朝地上趴着的杜平飞走去。他的动作很慢,脊背微微弯着,像极了被生活压制多年的老头儿。短短的一段路,他却像是跨遍了千山万水,终于到达杜平飞面前时,整张脸上还透露着长途跋涉才有的疲倦。
他将杜平飞小心地扶起来,一如以往那般恭敬体贴。
可杜平飞却发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手背被他微凉的手指划过,引起一阵冷颤,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烈。许是想要挽回什么,她猛地抓住萧遥的手,急道:“萧遥,你别听谢风华的胡言乱语。她心思歹毒,极大可能就是在离间你我……”
“哦?是吗?”萧遥眉眼低垂,“那请问,你我之间有什么可以让她离间的?”
杜平飞一怔,还没来得及辩解,却又听他问道:“或者,我换个方式来问,你我之间还存在着什么误会么?”
他着重咬了“误会”二字,可杜平飞听了,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害怕,不自觉地放开他的手,连连后退了几步。
萧遥顿时讥讽笑道:“皇后娘娘,不能怪谢元帅见缝插针地离间你我。实在是你我之间存在着让人见缝插针的理由。就这么说吧,当年的事,你到底隐瞒了多少真相?又颠倒了多少是非黑白?”
杜平飞脚底蓦地窜上一股寒气,“萧遥,你居然不相信我……”
“我信你,可是你做了什么?”萧遥逼上去,一字一句地问道,“当年你说,你救了我的命,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你怀疑我?”杜平飞惊叫出声,“就为了谢风华的几句话,你居然就怀疑我?”
萧遥神色不动,“她没有骗我的理由。”
但是,你有!
杜平飞心里一凉,猛吸了几口冷气,指着殿门的方向厉声叱道:“你给我出去!”
“问完该问的,我自然会出去。”萧遥少见地忤逆起来,执着于一个真相,“我就问一句,当年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你怀疑我,我还能说什么?”杜平飞眼神闪躲着,别过脸,没敢看他的神情。殊不知,这闪躲落在萧遥的眼里,已然成了心虚的表现,心里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期待能从杜平飞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解释。可等了许久,依旧没等到杜平飞的只言片语,那股失望瞬间如潮水般将他整个人淹没。
还用问什么?
或许在听到谢风华说出口的刹那,他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可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那抹失望瞬间刺痛了杜平飞,她想起过往的一切,突然无法看清自己这么做的用意。
萧遥似乎也失去了继续求证的勇气,临走前丢下一句话,“皇后娘娘,你跟谢元帅争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争来争去,到头来都不是自己的,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
杜平飞也不停地在问自己,直到天黑了,她也没有想出个答案。
却说,谢风华出宫后,又跑去了杜成渊的府中,关起门来拳打脚踢了一番,回到定远侯府中时,恰好遇到了宫中来报信的宫人。
一番询问下,她才知道,昏迷许久的赵沛终于醒过来了。
定远侯夫妇立即进宫。养心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朝廷重臣,见到夫妻二人,连忙作揖行礼。恰在此时,孙明远从里头走出来,看到元旻舟立即喜出望外,连忙拉着他的手往里走。
这两人的亲近之举,引起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一时间,无数道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谢风华,似乎都在期待她的反应。
而谢风华的反应,自然是没有反应。
旁边一大人问道:“元少夫人,您难道就不好奇,皇上醒来就喊定远侯进去的用意?”
谢风华瞥了眼旁边同样兴致勃勃的几人,不咸不淡道:“陆大人,妄图揣测圣意,据说那是朝廷大忌……”
看好戏的几颗脑袋齐唰唰地缩了回去。
没了旁人的打扰,谢风华顿时耳根清净。她双手抱臂,懒洋洋地靠在一旁柱子上,也在暗暗思索着赵沛的用意。
这个时候,赵沛醒来了,不得不说很及时!
作为一名审慎的帝王,赵沛醒来的首要之事,应该要去查昏迷多时的原因。难道他要将所查之事悉数交给元旻舟?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养心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谢风华认出那是唐贤妃的声音。
殿内的动静瞬间惊动了殿外等候的大臣,紧接着,习禄带领御林军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是面色灰败的唐贤妃。她的发髻早已蓬乱不堪,嘴里被塞了布,双臂被御林军控制住,再也没有往日光鲜亮丽的一面。
群臣中纷纷响起一阵吸气声,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在看到后宫妃子落得如此下场,纷纷夹起了尾巴,安分地站到了不远处。
就在这时,忽听太监高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整理衣袍下跪行礼,唯独谢风华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厉目扫向杜平飞走来的方向。四目相对间,谢风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杜平飞脸色难看地瞪了她一眼,又让在场的大臣起身,这才看向被捆绑的唐贤妃,沉声问道:“贤妃这是怎么了?”
习禄连忙道:“回娘娘,这是皇上的旨意,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
“知道了。”杜平飞摆摆手,朝唐贤妃看了一眼,便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本宫也不耽误你们了。该做什么就去做吧。”
“是。”习禄立即抱拳,大手一挥,便把人带了下去。
杜平飞走上前,对殿门处站着的陆公公说道:“本宫听说皇上醒了过来,特意过来看看,陆公公去通报一声吧。”
陆公公一脸为难,“娘娘,皇上召见了孙丞相和定远侯爷,这会儿恐怕……”
“既如此,那本宫就不打扰皇上议事了。”杜平飞接着道。
陆公公立即谢道:“娘娘放心。皇上若是有吩咐,奴才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杜平飞连忙点头,又瞥了眼静默不语的谢风华,便带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过了好久,孙明远和元旻舟才从养心殿里走出来。孙明远去安抚了其他大臣,而元旻舟则寻来了习禄,低声吩咐了几句,便与谢风华一同出了宫。
路上,谢风华问起具体的事,奈何元旻舟避而不谈。最后实在是被她缠得没法了,才隐晦地提了句,“北冥捅破了天,皇上这下是怎么都容不下他们了。”
“怎么说?”谢风华隐约觉得与唐贤妃有关。
而元旻舟的确印证了她的猜测,“咱们那位唐贤妃,并不是真的北恒王府郡主。早在入宫之前,就被明天香姐弟偷梁换柱……”
“所以,这个唐贤妃,其实已经是北冥那对姐弟的人了?”谢风华内心惊骇不已,猛地抓住元旻舟的手,急道,“那唐贤妃肚子里的孩子?”
在看到元旻舟那冷淡的眉眼时,她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不管唐贤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赵沛的,在被查出是北冥人的身份前,这个孩子都不能活到出生的那天。
此刻问起这个,显然是多余的。
元旻舟却笑了,“你想什么呢?皇上心里早已有数,更不可能会让唐贤妃怀上孩子。”
这样吗?
谢风华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可知道,皇上为何会昏迷不醒?”
“这……”元旻舟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可谢风华本就心中存疑,看到他这副模样,脑海里倏地闪过诸多想法,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键,直截了当道:“赵沛之所以会昏迷,难道跟此事有关?”
元旻舟一脸无奈地揽过她,“夫人太聪明,为夫都没有发挥之地了。”
谢风华气得挣脱出他的怀抱,抱怨道:“你不想细说,我也不为难你。但我想知道,赵沛昏迷的根本原因,你是否知情?”
“不知情。”元旻舟特别好说话,许是知道也瞒不了她,话里话外都格外老实体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皇上的部署。而且,咱们这位皇上的本事实在很高,除了他想要让咱们知道的事情之外,其他估计都瞒得紧紧的。不只是你,我也很好奇皇上为何会昏迷那么久。”
但这注定是个不解之谜。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道:“或许,只是咱们想多了。赵沛只是被人暗算,才会有了这段时间的昏迷不醒。”
“你相信吗?”元旻舟却挑眉道。
谢风华白了他一眼,“如今不是我信不信,而是看赵沛如何说。君臣君臣,他如何说,为人臣子的我们都只能相信。”
“也罢,终归是皇上的选择。”元旻舟悠悠叹道,“若我所料不差,有了唐贤妃作为由头,咱们对北冥出兵是势在必行。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离开天京,再次奔赴战场了。”
“我们?”谢风华诧异道。
“对,我们。”元旻舟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淡淡道,“如今皇上已经醒来,朝堂内外又有孙丞相等人协助,我自然要与你同行。再者,此次咱们主动出兵,目的在于直捣黄龙,其间凶险不用多说,我也不可能丢下你,独自留在天京享福。”
谢风华顿时急了,“可是……”
“没什么可是。”元旻舟食指抵在她的唇上,目光坚定而深情,不容置疑道,“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你别指望让我改变。”
一反常态的霸道,却让谢风华没来由地心中一暖,不管不顾地扑向他的怀抱。
算了,同行就同行吧!
反正她也不想与这个人分开!
许是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她现在格外珍惜与身边人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也就是这时,她想起了窦家父子的情况,便也把凤仪宫内发生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元旻舟此前已经得到她大闹凤仪宫的消息,但此刻听她亲口说来,心中依旧没来由地一暖。这种被信赖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无比贪恋,“既然萧遥这么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等下回府后,我让人与萧遥对接下,尽量把人安全地接回来。”
谢风华连忙点头,又与他说了会儿话,侯府便近在眼前。
两人携手回了府中,又去看了下元旻冬。自从回到天京后,元旻冬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既不与人交流,又不好好吃饭睡觉,整个人瞬间瘦了一大圈。
元旻舟特意从宫中请来了太医,给元旻冬看过后,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让他安心静养,至于何时能恢复过来,却要看他的造化了。
侯府几人愁白了头发,以为他是因为目睹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活埋经过而受惊至此,却没想到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一时间,他们也只能暂时将此事抛下。
却说,杜平飞回到凤仪宫后,莫名地坐立不安。
她让人去查探了唐贤妃被处置的原因,奈何没人能给她一个具体的答案。
这个时候,她突然怀念起萧遥来。以往这种事,还没等她察觉到不对劲儿,萧遥已经主动呈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也让她省去了很多麻烦。
以后,这种待遇,应该也不会有了吧?
杜平飞沮丧地想着,突然问向风荷,“萧遥那里,还没消息传来吗?”
风荷当即摇头,颇为疑惑道:“娘娘,萧遥公公已经离开皇宫了。”
“离开了?”杜平飞脸色凄惶,呐呐问道,“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风荷想起萧遥离去时的神色,忽然不忍心告诉她实话,只能敷衍道:“娘娘,萧遥公公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会这么急着离开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
之前谢风华大闹凤仪宫时,宫内不少人都听到了这个动静。为了将此事压下去,他们这些心腹不得不威逼利诱,迫使其他人封住这个口。
而自始至终,萧遥公公都冷眼旁观着,不曾插手此间诸事。
风荷想起元少夫人的身份,心尖儿依旧颤抖不已。谁都没想到,这个已经死去的人,竟然还会以那样的身份,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她忽然就没了主意,“娘娘,元少夫人当真是那位死去的谢元帅吗?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杜平飞冷眼看向她,神色冰冷。
风荷身子抖了抖,不自觉地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杜平飞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语重心长道:“风荷,你也是跟在本宫身边多年的人了,怎么还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不管谢风华是如何借尸还魂,成为了现在的谢二,本宫与她注定是不死不休。”
“可是,娘娘,现在谢元帅已经是朝廷命官,身边还有个定远侯,实在不宜……”风荷知道,自家娘娘从来都冷静理智,只有在有关谢元帅的事情上持有罕见的偏执。
这近乎疯魔的偏执,俨然已成了一种病态。
可当事人甚至都没察觉到这一点。
风荷心中无比担心,可杜平飞依旧深陷在那股偏执中,听到这劝说,语气里带了不加掩饰的不耐,“这是懿旨!你们难道想抗旨不尊?”
“奴婢不敢……”风荷整个身子都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杜平飞见状,气不打一处来,“那不过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在害怕什么?你的主子是大梁朝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对付区区一个谢风华,难道还要害怕不成?”
“那可否告诉朕,皇后打算如何对付大梁朝手握重兵的大元帅?”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直让杜平飞的身子僵在了原地。
她机械地扭过头,却见面前这扇紧闭的殿门猛地被推开,一身明黄色的年轻帝王跨过高高的门槛,携着一身骇然之气大步走进来。
在他身后,两名看门的宫人跪伏在地,面如死灰。
逆光中,赵沛负手走来,杜平飞眯起眼,看着那样冷淡沉静的脸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他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刚才的话又听到了多少?是不是已经知道谢风华的身份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如刀割般疼痛难忍,也顾不得掩饰什么,径自问道:“皇上不是刚醒来吗?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合该臣妾去给您请安的……”
“皇后有心了。”赵沛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紧紧锁住她的双眸,似要望进她此刻惶恐不安的内心。
杜平飞摸不准他心中所想,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皇上言重了。您昏迷的这段时间,臣妾茶饭不思,却碍于不能进入养心殿伺候,可把臣妾急死了……”
赵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昏迷后,他的脸色带了些病白之色,整个人的气势不见颓丧,反而显得凌厉而阴沉。饶是与他做了多年的夫妻,杜平飞也不敢与这样的他对视。
一片沉默中,赵沛却扫了眼跪在地上的风荷,语气温和道:“朕还记得,皇后素来对人宽厚,当年与你马车初遇,还得多亏了你的出手相助。不然,我跟她也不能平安躲过一劫。说起来,那还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会面。皇后想必已经不记得了吧……”
“不,皇上,臣妾都记得……”
其实,若是他不提起,杜平飞早已将这些陈年旧事都遗落在这些年的权利纷争中。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段过往,可事关重大,她不得不谨慎应对。
赵沛突然笑了,“也对,是朕糊涂了。若是你不记得,这些年又怎么会日复一日地针对她?很多时候,朕都在想,你对她是有多深的执念,才会将全部的身心都用来记恨一个人,不管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皇上……”杜平飞立即慌了,猛地上前拽住他的手臂,有些语无伦次道,“皇上,你说过,只要你还在,臣妾就还是梁朝的皇后啊……”
赵沛垂眸,看了眼被她拽住的手臂,淡淡一笑,“朕的确说过这话。这个皇后,也只会是你。可是,朕现在有些后悔了。若当初不给你那么多权利,是否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他每说一句话,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一分。
可杜平飞越看下去,一颗心越凉得彻底。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好了应对之策,甚至想好了他问起谢风华的身份时该如何回答,却没想到,他连问都不问,开口就是这样诛心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杜平飞想要躲开眼前这个人。可明知道他来意不善,她脚下像是生了根,依旧挪不动半分。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时至今日,您还来怪罪臣妾?”
“怪罪?那也得皇后有罪可怪啊!”赵沛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又拂了拂衣袖,波澜不惊道,“朕记得曾经问过你,当初杜家做的事,你又知道多少?皇后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杜平飞咬紧了唇瓣,并不敢接话。
而赵沛似乎也不指望她能回答,自顾自道:“你当时说,你并不知情。如今,朕再问你一遍,当初杜怀盛私自扣下五万兵马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心虚,下意识地别过脸,沉声道,“臣妾已经说过了,臣妾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本以为他会追问一番,可等了许久,她都没等到赵沛的话,抬头一看,却见赵沛正静静地凝视着她,那眸光里似是沉淀着什么,教人看不清楚。
良久,赵沛才对她说道:“平飞,我对你很失望。”
转身就拂袖而去。
杜平飞却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如山般伟岸,如松柏般俊逸。
她有预感,这个曾经撑起她头顶一片天的男人,从此以后却要彻底走出她的世界了!
这预感来得如此强烈,她无暇去追究来路,提起裙摆快步走了出去。殿外已经飘起了大雪,那道熟悉的身影在风雪中独行,她正欲追上去,半路却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去路拦住。
陆公公弯着腰道:“请娘娘恕罪。奴才奉命,给您带几句话。”
“什么话?”杜平飞迅速地收敛起脸上的神色,在外人面前,她始终都能很好地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尽管知道赵沛承诺了不会动这个后位,她心里依旧有些忐忑不安。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陆公公有板有眼地道:“皇上说,娘娘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便好好待在凤仪宫里休息吧。宫中事务暂且移交给淑妃娘娘,别的事都没您的身子重要。”
杜平飞一怔,身形踉跄地往后退去。
“娘娘!”风荷连忙扶住她,目送着陆公公走远,才不安问道,“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好端端的,为何要让您把宫中事务移交了出去?”
“因为她啊……还是因为她啊……”杜平飞闭上眼,哽咽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招惹那个人?又何必……”
风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寝宫走去。
……
而赵沛从凤仪宫出来,直接回了养心殿。
不多时,陆公公也回来复命。他随口问了句,“皇后可有说什么?”
“回皇上,娘娘似乎被吓到了,奴才离开前,什么都没说。”陆公公小心翼翼道。
岂料,赵沛却勾唇一笑,“吓到了?”
杜平飞的胆子有多大,他是见识过的。又岂会存在“被吓到”的说法?
他抛却那些多余的思绪,转而问身旁的习禄,“唐贤妃那边都处理干净了?”
习禄道:“前不久,孙丞相过来禀报,那会儿您并不在。北恒王已经畏罪自尽,唐贤妃和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送上路了。除了一个杜成渊比较棘手,其他都不成问题。”
“杜成渊怎么了?”赵沛脸上露出几分迷茫,“等等,这是杜家的人?”
习禄忙道:“是杜家的人。卑职查过了,这人原先是名商人,后来与皇后娘娘牵上线,才得到了做官的机会。”
“那为何说他棘手?”
“因为,这人曾经替皇后娘娘做了不少事。虽不算作奸犯科,但次次都与元少夫人有关。而且,卑职还听说,元少夫人在大闹凤仪宫后,还去此人府上教训了一番。孙丞相的意思是,此人所做之事不算光明磊落,但也算个人才……”
“不用考虑。”赵沛立即打断他的话,不容置喙道,“既然碍了眼,那就撤掉吧!”
习禄狠狠吃了一惊。
碍谁的眼?
他联想起刚才说过的话,额头青筋直跳。幸好将此事禀报了上来,否则触了皇上的底线,这御前侍卫统领也不用做了。
正思索间,却听上头又问道:“如果要出兵攻打北冥,你觉得谁能带兵一战?”
“自然是元少夫人!”
“那就是她了!”赵沛若有所感,提笔写起了什么。
习禄百思不得其解,眼角余光瞥到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字,整个身子顿时愣在了原地,“皇上……您……”
“怎么?你觉得不妥?”赵沛瞥了他一眼,搁下了笔,看着写下的字,忽然有些恍惚。
恍惚回到了那年少时候。
——“我给你打下这片江山,将来你做皇帝了,要封我做大元帅!”
——“好,一言为定。”
那就,一言为定!
从今以后,你永远都是我梁朝的大元帅!
……
翌日,早朝上,赵沛定下了出兵北冥的计策,并封谢风华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梁朝万千兵马!
对此,无人有异议。
谢风华接了旨意,下朝后被赵沛召去养心殿,天南地北地聊了好久。直到离开时,她依旧一脸茫然,甚至怀疑赵沛醒来后换了个人。
而被怀疑换人的赵沛端坐在御案后,想起刚才那人的生动表情,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若不是昨日偶然撞见了凤仪宫里的那一幕,他或许都不会知道,原来念了那么久的人,竟然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早该想到的!
那熟悉的气质,那么多巧合,除了她还会有谁?
上辈子错失了机会,留下了那么多遗憾,幸好这辈子还有弥补的机会!
既然你想做大元帅,那么,这一切,就如你所愿!
……
而定远侯府里,谢风华与元旻舟说起这件事,依旧摸不着头脑。
元旻舟却只是神秘一笑,似乎洞悉了赵沛的心思,可却没有点明。严格说起来,皇帝还是他的情敌,他不暗中诋毁也就好了,哪里还会替人做嫁衣裳?
他可得把自己的小妻子看牢了!
谢风华并不知道这一茬,听到萧遥将窦家父子送上门,二话不说就奔了过去。待看到安然无恙的父子俩,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萧遥却安静地站在一旁,神色里带了几分轻松。
谢风华走过去,冲他道谢,“他二人死里逃生,全赖于你的帮助。从此之后,你替杜平飞做的那些事,就此一笔勾销。”
她知道,杜平飞既然能指使杜成渊临阵脱逃,必然是打了将窦家父子置于死地的主意。而萧遥从杜平飞的手里将人救下来,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两条命,道谢都是轻的!
可萧遥却很开心,“当年您救下我的命,我却不辨是非,做下了那许多错事,您不怪罪,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谢风华摆摆手,转而问道:“皇宫那里,你打算怎么做?”
那日,她大闹凤仪宫后,听说萧遥也与杜平飞翻脸出宫,后续却没怎么关注。此刻好不容易逮住了当事人,便也随口一问。
她没指望萧遥会回答,但事实上,萧遥却很认真地问起她来,“您觉得,我该重新回到宫里吗?”
谢风华一怔,随即道:“这是你的事。你想回,那就回。不想,那去哪儿都无所谓。”
萧遥认真地思考着她的话,片刻后,却见他目光坚定道:“我想回宫里。”
其实,他之所以会问谢风华,只是心里存着一些愧疚心理。若是谢风华反对他回宫“助纣为虐”,就凭她曾经救过自己的命,他也会遵守。
这是他曾经对救命恩人立下的誓。
只是没想到,杜平飞会起了那样的心思,将这救命之恩挪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待在那人的身边,如今再想要离开,却发现已然不能够了。
既如此,那就随心而为吧!
谢风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尊重他的决定。横竖杜平飞已经被剥夺了权利,她也不担心那女人再出什么幺蛾子。
送他离开后,她想要去寻找窦长柯聊聊。却被告知窦长柯去找元旻冬了,脚步一顿,便歇了这份心思。
而窦长柯被人带到了元旻冬的房间,等看到双手抱膝呆坐在床上的少年时,忽然神色一变,脚步仿佛有千万斤重。
这才过了多久,这人就已经成了这副痴傻的模样?
他一步步挪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上元旻冬的肩头,轻声喊道:“冬瓜?冬瓜是我,我回来了……”
“回……回来了?”元旻冬涣散的瞳孔慢慢有了焦点,当目光落在窦长柯的身上时,他眼里突然迸出泪光,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狠狠地将窦长柯抱住。
……
践行宴后,谢风华与元旻带兵北上,打了北冥人一个措手不及。
北冥内斗正处于最激烈的阶段,还没等北冥朝中腾出人手来抵御外敌,谢风华二人已经带兵攻下了大部分的城池。随后,直捣黄龙,将北冥皇室一股脑儿给端了。
至此,天下大惊!
谢风华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战乱后的北冥都城,脸色里依稀可见一抹凝重。
“北冥已破,咱们择日便回。”元旻舟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在此之前,你可要去看看那位帮了咱们大忙的人?”
“你说令鸢飞?”谢风华问道。
元旻舟点头,“此次,若不是她偷来了那些皇城布防图,咱们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结束战事。于情于理……”
“你希望我去见她吗?”谢风华忽然神秘兮兮问道。
元旻舟眼里划过一丝无奈,好歹也是半个情敌,他是脑子坏了才会有这个希望。
“既然你不希望,那就不见。”谢风华拉住他的手,缓步走下城楼。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就这么到了天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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