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战纪

    
    六小时后，黑皮火车终于离开了站台，驶向南部大陆第一站——四季温泉。
    从车窗往外看去，蔓延到视线尽头的黑色深渊，就像一条盘亘在大地上的巨大伤疤，和悬在深渊上空、如同一柄黑色弯刀的火车轨道交相辉映，为这片早就千苍百孔的大地，凭添了几分寂寥与肃杀。
    宋饮偏过头，用余光盯着右前方座椅上方的半个脑袋。
    江小奇的发质很好，浓密黑亮很有光泽，在这个资源稀缺的年代，能拥有这样一头秀发肯定不简单。
    而玛丽苏城堡，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畸形人种占领了，如今还生活在那里的居民，靠着几个地下岩洞苟延馋喘，这样的生活条件，她怎么可能用得上洗发露，这个玛丽苏城堡居民的身份，不出意外应该是假的。
    “蒋小七。”
    宋饮在心里默念了一声，那头秀发的主人似乎有感应似的回头朝他看了一眼，眼神不带任何伪装，也没有刚才的楚楚可怜，完全就是一条看到了猎物的毒蛇，很疯狂，宋饮心脏猛的一阵抽搐，刚想移开目光，过道对面的生物学教授米大卫突然站了起来，挡住了两人交汇的眼神。推了推眼镜，道：“宋先生，那个……我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但是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不可能把你杀死，所以我有个请求……”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希望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能跟着你，如果你什么时候死了，我可以帮你收尸，避免你暴尸荒野，你看这个提议怎么样？”
    宋饮一句三字经差点就没憋住，这家伙是故意来添堵的么？就不怕自己削他？
    “当然一旦你遇到危险，我也不会插手，我是个教授，落进下石这种事我不会做，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还有……”
    “闭嘴。”宋饮差点就要暴走，要不是黑皮火车上规矩多，他早就把这什么鬼教授的一脚踹姥姥家去了，“你要敢再多说一句……下车后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因为担心列车售货员给自己也来张黄牌，他把后半句话用口型说了出来。
    米大卫呐呐几声没敢继续，表情也有些窘迫，一直捏在手心的派克钢笔，转得都快看不到影子了。
    黑皮火车登上架在深渊上空的轨道时，安静的车厢内响起几声惊呼，总有那么几个第一次经过复苏之路的新人，会用一种既向往又羡慕的眼神，看着被各色霓虹渲染得十分壮观的彩色深渊。
    那里是末世人种真正的起源之地，是没有杀戮与死亡的伊甸园，是所有进化异能者最终的目的地。
    可惜即便强大如蒋小七这种人物，能够进入那里的机会也只能通过完成各种悬赏任务获得通行证，若是硬闯，深渊入口的十六层关卡会把人杀上个百来回，连块骨头渣子都不剩。
    就连当年横行六个大陆，盘踞中心花园城市悬赏榜榜首二十年之久的大力水手——惠德普，也只是闯过了第一关，就被打成了马蜂窝，最后尸体被扔在深渊入口，便宜了不少变异生物。
    宋饮闭着眼睛，裤兜里的骨节已经被他捏白了，他控制着没让情绪影响自己的脸部表情。
    七年了，自从被驱逐后，这是他第四次经过复苏之路，兜兜转转多少次，家就在视线能触碰到的地方，可惜他回不去。
    也不知道宋料怎么样了，老头子是不是还活着，老妈的坟头应该好久没人打理了，那座三层小公寓大概已经换了主人，后面的小花圃不知道还在不在。
    宋饮揉了揉眉心，手搭在腰带上沉沉睡去，再睁开眼四季温泉站已经到了。
    作为南部大陆的第一站，四季温泉远比绿色武器库危险的多，一年四季不见阳光，遍地都是无处下脚的沼泽，一天之内能够体会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中午地表温度超过末冬城的沙海，半夜气温骤降到零下五十度，人在这种骤热骤冷的气温下很难坚持太久，所以大部分登上黑皮火车的人，不会选择在这里下车，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里上车。
    今天却不同，车门刚打开，乘务员的扫描仪就接连响了五声，五名来自冰河大陆野狗城的旅客先后登上了火车。三男两女的组合看起来很符合赏金小队的配置，只是在听到‘野狗城’三个字时，所有清醒着的乘客都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了五人。
    领头的是一名长得很像某种犬类的猥琐男，穿了件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大背心，一条迷彩短裤，腰带上插了一排功能不详的小刀，一张大长脸，眼睛跟两粒绿豆似的，名字与他的形象很贴合——汪旺，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无论从长相、穿着、还是动作都整齐划一，就跟照镜子一样，姐妹俩应该还不满二十，一个叫茉莉，一个叫豌豆。
    另外两个男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模样平常，各自穿了套合身的作战服，神色肃穆。
    五人眼神很嚣张，在车厢里扫了一圈，直盯得不少旅客低下脑袋，这才走到几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宋饮却在五人坐下的时候，分明看到那名叫汪旺的男人视线在蒋小七身上停了大约半秒钟，这个细节在别人看来或许无关紧要，毕竟蒋小七模样很秀丽，可是他知道蒋小七也来自冰河大陆，汪旺这一眼怕是已经认出她了，更或者，他们早在登上黑皮火车前，就已经达成了某种合作协议。
    他又一次把手按上了腰带，还有一站就满三十天了，接下来怎么才能从蒋小七的手底下逃出生天，还是个未知数，现在又多了五名目的不明的进化者，宋饮只觉得死亡的阴云正朝自己呼啸而来，不知道这一次幸运石还能不能给他带来幸运。
    “嘿嘿，宋先生……那个，有件事我想跟您好好谈谈。”
    米大卫又凑了过来，这次索性坐在他对面，腆着一张脸说道。
    宋饮已经焦头烂额，哪有精力跟他啰嗦，正准备把人轰走，米大卫却举着报纸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报纸背面正对着宋饮的方向，用钢笔写了一行字：我有办法帮你逃走，但是在你死之前，我必须跟着你。
    米大卫藏在报纸后面的瞳孔一阵收缩，他有些紧张，还有些莫名的兴奋。要从六名来自冰河大陆的变异人手底下逃脱，凭宋饮一个人根本是痴心妄想，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宋饮不会拒绝他。
    宋饮看着那行钢笔字，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半晌他才拨开报纸，盯着米大卫一字一句的问：“他们杀了我，你取走尸体，正好一举两得，为什么还要帮我？”
    米大卫用嘴奴了奴汪旺的方向，不动声色的说：“那人我认识，一个变态的尸体虐待着，你落在他的手里，想留个全尸根本不可能，而我……”他用钢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需要的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宋饮半眯着眼睛，目光不停的在米大卫、蒋小七以及那五名野狗城旅客身上来回游移，直到汪旺堂而皇之的投来狩猎般的眼神，他这才点头同意。
    他还不能死，最起码在回到复苏之路以前，他必须要活着。不过，他并不相信米大卫，除非这家伙是个傻子，否则绝不可能为了一具尸体甘愿冒着得罪蓝天公司的人。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在这个末日世界，想要找几具死尸应该并不难，你为什么对我的尸体这么感兴趣？宁愿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也要帮我，到底为什么？”
    宋饮很认真的盯着镜片后的眼睛，试图从米大卫的表情中找出一些端倪。他将感知力释放到了最大的限度，这是他十四岁那年在体内自主生成的第二项能力——鹰眼。
    能够观察到普通人无法察觉的细微表情，比如毛孔的收缩，甚至是一颗灰尘的变化。
    意外的是米大卫并没有隐藏自己情绪，相反他的表情变得十分耐人寻味，仿佛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很是得意隐隐还有些兴奋。
    “这个嘛……”他推了推眼镜，“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不过现在不行。”
    “合适的时候？”宋饮冷笑一声，把脑袋收了回来，“呵……我想应该是我死的时候吧。”
    米大卫没有反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把报纸翻了个面，避开这个话题。
    报纸的另一面，还写着几行字。
    “下车后，我会发动能力把你带走，不过前提是你不能离开我的身旁，否则能力无效，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宋饮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又看了眼蒋小七的后脑勺，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第二天中午，距离南部大陆第二个站点——山地动物园站，还剩下半个小时车程的时候，宋饮又去了趟厕所。他解开皮带卡扣，把克金石取了出来。
    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石头光芒却很刺眼，一绺绺斑斓的色彩如同水纹一般在四周墙壁上缓缓流动，就像深渊底部的霓虹灯，让人目眩神迷。
    宋饮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仰头把克金石塞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