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证长生

二十二,首重道心

    
    琼州城北,临近水关码头的“苦井观”正殿之中,来自南海剑派的少年弟子们,正垂首站在一个灰袍道士的身前听训。
    这位道士鸡皮鹤发、老态龙钟,便连气息都断断续续续不能连贯,犹似一截风中残烛,令人望之生忧。偏是这副寿元将近的模样,却能慑得众人喘气都不敢大声。
    “宁师侄,”定坐良久,老道吐气开声,嗓音嘶哑低沉,“你此刻精|血躁动,吐气腥膻,可是服了气血丹,要借外力之助贯通任督二脉?”
    “我……禀师叔,弟子是服了气血丹。”宁子缺心中惴惴,额上顿时见汗。
    老道士见他这般,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缓声道:“大可不必担心受责。道途是你自家的,能走多远与旁人无关,若非身为师长,贫道却懒得多问。”
    宁子缺闻言松了口气,正要察一下汗时,却听老道士又道:“你一小入道,筑基十年光景,眼看再有两年就能功行圆满,为了在这时服丹?”
    “我……”犹豫片刻,宁子缺终是不敢隐瞒,咬牙说道:“我斗剑输给了一个凡流小子,一时压不住火气,便服了气血丹,欲|待修为精进后再去与他较量一番。”
    言罢,看了看老道士的脸色,又道:“弟子用功十余载,根基也算深厚,依着门中师长说法,在这时服用气血丹相助破关,倒也没甚么后患。”
    “没后患?呵呵……”老道士嘀咕一句,抬头问道:“你是怎么输的?”
    “弟子也不讳言,那人年岁只与我仿佛,却似将凡间剑术练到了绝顶境界。我连使毒龙、灵蛇两套剑术,却都被他轻描淡写破了去,就好似他练的是专门克制我的剑法一样。”
    说到此处,他脸涨得通红,头也垂得更低了,“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毕竟我入道以来将大半心思都放在炼气修行上,剑术上被人压过一头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他竟……竟破了我的飞龙剑,实令我心中不甘!”
    “哦?”难得地,老道士古井不波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丝惊奇之色,“飞龙剑的御使之法,已脱出了凡间剑术的范畴,煞合你一身道法修为,可谓是入道之剑,将将触及仙剑门槛,他是如何破去的?”
    “我……我不知道。”宁子缺神情委屈、不甘,侧身一指立于身侧的青衫少女,道:“青锄师妹说那破招之法唤作‘剑二十三’。那人是她同乡好友。”
    青锄白了宁子缺一眼,望向老道士出言禀道:“师叔,‘剑二十三’一式,乃是独孤剑圣总结毕生剑术所得。此剑不以金铁之锐,只凭精神之威,元神一出能定住天地万物;全力为之,可以破碎虚空!冲哥儿是我同乡好友,看在我的面子上已是手下留情了;否则就凭宁师兄无理挑衅在先,哪能在我那好友剑下囫囵周全?”
    “师妹你……”宁子缺闻言羞恼,但碍于身份差距,又有师长当面,终究不敢发作。
    “独孤剑圣,剑二十三,破碎虚空,元神斩人……哈哈哈哈……”老道士琢磨了一阵,忽而放声笑了起来,直到一口气息走岔,才捂着胸口停下,修养片刻后说道:“青锄丫头入道时浅,怕是将一些胡话当了真。”
    转而望向宁子缺,他又道:“你虽入道积年,见识却也不够。不过这不怪你,皆因本门为防弟子分心,向来只传炼气之法,旁家道法却鲜少对你们讲。宁师侄,这次你输得不冤。若我所料不差,胜你那人用的也是入道一剑,这才破了你的飞龙剑。他所修的该是神部道法,玄妙之处有异于本门真部道法,一旦筑基功成,便能神魂出窍,显化诸多异象。你那飞龙剑,可是斩在了异象之上,以至剑出无功?”
    “神魂出窍……”宁子缺一愣,回过神后应道:“不错,当时有阴风裹夹烟尘,隐隐化作人形扑来。弟子直面此景,只觉心神不宁,一时顾不上其他,就将飞龙剑斩了上去。岂料一剑落空,再无蓄力的机会,被那小子以凡间剑术所胜。”
    “那就是了,”老道士点了点头,“神魂一物无形无质,你所见异象,却是那娃故意迷惑借烟尘幻形,引你用剑去斩。你尚未贯通天地之桥,內炼真气无法沟通天地元气,故而伤不得对方神魂。”
    “原来如此!”宁子缺面生恼恨之色,问道:“苦行师叔,当时我该如何应付才对?”
    “你若剑式不变,仍旧斩他肉|身,也许就能得胜。”老道士似乎不大肯定,顿了顿又道:“不过他既然能在比剑时神魂出窍,道法修为应是胜过你一些,想来仍有后手破你剑式。说来此人已是手下留情了。你不通神部道法,神魂尚不凝练,他若顺势施展神魂对攻之术,你当时定会身死。因此输也就输了,不应怀恨在心。道途漫漫,坎坷实多,我辈修道之人,应寻的是能够相互扶持的道侣,而非争胜竖敌。”
    “是,”宁子缺嘴上敷衍应承,心中却仍放不下胜负之念,转又问道:“师叔,神部道法就恁厉害?我炼气积年,他神魂出窍却能轻易取我性命?”
    “世间道法有三部,对应精、气、神三宝,各具玄妙。神部道法精修神魂,你不通此道,神魂孱弱,在对方看来,这自然是最大的破绽。然而我真部炼气成丹一道,也不是轻易可欺,就说你吧,內炼一口先天真气,肉身气血远胜常人。这真气与血气,俱都属阳,而神魂一物则是属阴。他若以神魂入你肉身相攻,就如纵入火海杀人,即便最终得手,自家神魂却也会受到不小的损伤。”
    “若等你真气贯通内外,能够引动外界阳和元气入体,对方就更不敢以神魂入你躯壳相攻了。三部道法之中,以神部修行最为凶险,而修行真部最为安稳。非要论个胜负,因由不在道法之属,而在境界高下与手段心机。”
    说到这里,老道士摆了摆手,“宁师侄,你既服了气血丹,就继续回去闭关吧。旁人也都各去搬运修行;青锄丫头留下。”
    老道士威严深重,小辈们虽还想详询三部道法的奥妙,却都不敢开口,当即施礼退下。
    等到身边再无同门,老道士便向心存疑惑的蔡青锄说道:“丫头,你那同乡好友剑术高明,又是在这个时节来到琼州,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是来寻冥河剑派拜师的吧?”
    青锄闻言,面生讶色,心道:“这苦行师叔心思好生机敏,只听宁子缺那家伙讲了几句,竟就猜出了冲哥儿的目的。他可别是要帮那家伙出头教训冲哥儿吧……”想到这里,她便要张口扯谎。
    那老道士却似从她神情上看出了些什么,这时张口安慰道:“你不要想岔了,贫道若参合进小辈的事情里,三个甲子的光阴岂不都白活了?”
    听到这话,蔡青锄稍稍放心,垂头吐了吐舌头。
    随即就听师叔又道:“我曾欠刘师妹一个人情。此番她既派你出来行走,我这做长辈的就对你做些指点。”
    青锄闻言,施礼道:“师叔请讲,青锄必定用心听训。”
    “冥河剑派传自远古,底蕴深厚,门中不乏证道长生之辈,非是本门可比。你那好友有用剑的天分,若他来历清白,又能撑道心拷问一关,当能拜入其中。你既与他有着一份情谊,就应好生维护,莫使中断、减淡。这对你日后道途,甚至对本门的前途,或许都有好处。此是身外缘法,能得便是气运。”
    老道士见蔡青锄面色变化,知是她不喜自家话中功利太重,但却不以为意,又道:“另说自身缘法,却应在道法修行上。修道之人,首重伏心正性。就如宁师侄,胜负之心一生,便服下了‘气血丹’。他却没有勘破筑基功课的目的所在,不知积累真气贯通经脉是为磨练出一颗坚定沉稳的道心来,此番借力破关,日后自有磨难。他本性高傲,主意正得很,贫道当面说起,定也不肯听。只看他运道如何;若日后执迷不悟,结局恐怕不会太高。”
    “你这丫头本性灵慧,常发奇想,比之宁师侄,更多几分成道的可能;或许这就是刘师妹会收你为衣钵传人的原由。只望你不遗初心,不会行差走偏,莫让师长失望才好。”
    也不知是身子累了,还是觉着该说的都已说完,老道士深吸口气撑身站起,挥挥手道:“贫道言尽于此,管是你这爱不爱听,都已尽了师长之责。且去偏室做功课吧,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乱跑了。”
    “师叔苦心指点,青锄岂会不知好歹?我这就去用功啦,定不会让您与师父失望。”蔡青锄真诚施礼道谢,见那老道又自摆手示意,方才转身。
    俄而出了大殿,她想起老道士刚刚说过的话,便转睛朝宁子缺所在的居室望了一眼,心道:“气血丹真服不得么?那为何入门弟子都会得师长赐下一粒?”
    一缩手,从袖中莫出一个朱红色的丹丸,打量一阵之后,自语道:“莫非是一桩考验?回头去问问冲哥儿,那家伙心思可比我机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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