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芦屋,屋中正首立着一张破桌。桌后站着一个衣裳不堪道士模样的老者,正口水飞扬的大浊其词。
不大的草厅里零散摆着几把椅凳。皆是在这禹谷的住民,大伙已听得昏昏欲睡。
正值酷暑,老道说的有些口燥,拿起面前的葫芦就是一顿狂饮,一阵长长的酒嗝过后大呼爽快。揪着胸口衣襟上仅剩的一块破布条给自己扇风降温。
“之后,却见我们人王王之元,以一敌三,不落下风,五灵玄功更是运转到极致,左手摧动水柔劲逼的那凌老怪的大儿子凌风不能近身,右手更是以枯木法将幽泽的两大高手挡在身外……”
“我说老头,你都说了八百遍了,累不累啊,能不能换点新的,讲来讲去,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
角落里半躺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只穿了条不太合身的裤子,一手打着哈欠,一手把玩着挂在胸口巴掌大的玉牌说道:“什么蹑虚,照影,浮海境界,还五灵玄功乱七八糟的,我们在这禹谷出又出不去,你是从哪知道的?”
说着还用刚打完哈欠的手挖了挖鼻孔。“你看我老三叔还有王九叔睡的哈喇子都流了一地。”
老头稀松的胡须抽动了一下,抬眼瞧了瞧坐在下面的十多许人,眼神有些漠然。
谷中本就住户本就不多,开始也还有几个孩童在听,这会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喂,老头,”小孩又打个哈欠嚷着:“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说说我们为啥不能出去,这个什么破禹谷,还有你不说这个谷外什么天灵九地,到底有多大?每次问到你要么蒙混过去,要么干脆不讲,这回就讲讲这些呗。”
这么一嚷,睡着的听客又都有了精神,齐刷刷的一抹下巴上挂着的口水,盯着台上的老头。眼神中仿佛都闪出一片光芒,刺的老头眉头微皱。
“唉,”老头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力,言语中也没有了之前的激情。枯瘦的脸上带着无奈,长叹道:“时候不早了,大伙都回去吧。”说着背过了身。
大伙好像习惯了如此,一个个的起身出去。
小孩依旧懒洋洋的半躺着,望着手中的玉牌,上面四四方方的写着一个晏字。
“我说老头,这个玉牌你说打小我就带着,这么热的天,摸着倒挺凉爽哈,听你说了那么多,这玩意算不算啥宝物?”说着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蹭着黝黑的后背。
老头突然转身,不见其有何动作,一闪身便蹲到小孩跟前,直勾勾的盯着躺在地上这个略显无赖的小破孩。幽幽的说道:“小温子,你好好跟我讲话,没大没小的,信不信我揍你。”
小孩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又说道:“一天天老头老头的,你还能耐了?”说着伸出一只枯瘦的大手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揉捏起来。
“疼疼疼,别,别。”
小孩吃痛,一轱辘爬将起来,往门口跑去。跑至门口,又乐呵呵的回头笑道:“老头,怎么说,明天赶早,咱进山再去跟那头大肉熊干架?”
老头没搭理他,看着温子跳着跑远了。站起身,一伸手,酒葫芦倏得飞到手中,挂在腰间,向外走去。
烈日当头,晒的这片大地都在昏昏欲睡。只剩不息的流水跟林中虫蚁还在喧嚣奔走。
“姐姐,你不是说带我出来玩吗,一路上兜兜转转,我们要去哪里啊。”一声稚问响起。
林中溪水旁停留着两位女子,一位个子高一点,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白裙束腰,柳叶弯眉,青丝略过肩头,可惜一挽面纱遮住脸庞,让人看不真切。
看着身旁问话的小女孩,白衣女子弯下腰来,望着眼前面容精巧的小姑娘,眨了下清幽的大眼睛,柔声说道:“你刚从冰棺里出来,虽然也有蹑虚境界,但灵气运转还不熟练,这一路上都是姐姐带你蹑空,好不容易甩掉了跟着我们的两位叔伯,还不让姐姐休息一下呀,你想累死姐姐嘛寒衣。”
说着伸出晶白的玉手给寒衣缕了缕发丝。
这个叫寒衣的小姑娘,一下子抓住姐姐的手,扑到怀里撒起娇来:“母亲说了我只比姐姐你晚出棺十年而已,实际年龄不比你小多少,不准说我小,不信你把面纱拉下来我们比比,你也看着不大。”说着小手就往寒霂面纱上扯去。
“好了好了,别闹了…”凌寒霂笑着要推开寒衣。寒衣不依不饶奈何就是够不到,突然两只小手上泛起一层白霜,转瞬间在指尖结成冰凌,冰凌越来越长,眼看便能挑起面纱一角。
寒霂弯眉轻挑,炎炎夏日忽的扫过一阵寒意。冰凌一顿,接着左臂淡淡挥向身旁溪流,秀手微张,大股溪水迎来,眨眼便结成一面冰网将寒衣套了个结实。
寒衣挣脱不开,在冰网里嗷嗷大叫:“呜呜…你欺负我,我回去要告诉哥哥,告诉母亲,姐姐欺负我…”
寒霂拍了拍手,咯咯的笑个不停,“不错呀,这么几日冰凌寒气便能运转自如,不愧是咱们凌城最具天赋的天才小冰女,就是大哥当时都没你这么有悟性。”
说罢走过来,一指点在冰网上,冰网应声而断,又瞬间化成水滴,落了寒衣满身。
“哇…”寒衣又闹了起来,不断抖着小白裙上的水渍。
寒霂哭笑不得,点了点寒衣白净的额头,“啧啧啧,小天才气傻啦,刚还夸你呢。”寒衣气鼓鼓的转过头去。
寒霂说着拉起寒衣,素手轻拍,衣服上的水珠又凝成冰晶,扑簌簌的抖落下来。
“好啦,姐跟你闹着玩呢,”寒霂给寒衣扎的小发髻紧了紧,你那冰凌都到姐脸上来了,就不怕把姐脸给刮毁了,虽是能复原,那不是也得好一阵子。”
寒衣听罢,下意识拉住姐姐的手,可怜巴巴的抬头望着寒霂,眼角还带着泪花。
“哎哟,好啦好啦,走,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真的啊,去哪里去哪里?”寒衣兴奋的问道。
“你俩还想去哪!”林中突然传来轻喝。
两人身体一僵,似都听出来人是谁,默契的没有说话。
炙热的天气,虫鸣依旧聒噪异常。
微风袭过,却传来一股彻骨的寒意,茂密的林木花草不觉间已披上一层霜衣,旁边的溪流更是不知何时不再流淌,冻成一条冰道。
头顶上太阳烧的依旧,林中却俨然一副寒冬腊月的天气。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俩还真是可以,啊?一路上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也就你五叔那脑残让你们哄的团团转!”
声音越来越近,周遭树木上的白霜早已变成冰晶且越来越厚,乍一看,这些树就如冰雕刻而成。地面上不断有枝枝冰晶倒下,都是各种花草的形状。
此时,饶是眼前这出身极北之地,常年冰雪环绕的凌城,且身赋玄冰奥义的两位佳人,也感到周围越来越冷。
终于,寒衣受不了,打着哆嗦,回头挥着小手晒晒的打招呼道:“嘿嘿,四叔好。”
冻住的溪流冰面上走来一人,来人剑眉灰白,短须短髯,不怒自威,两鬓斑白,一身蓝色长衫,正徐徐朝两姐妹走来。一步一抬间,气温也在不断降低。
“呵呵,好!?”来人显然气急败坏,“近六百年了,我第一回听说我们凌城无论男女老少,还需要洗澡这么一说,那冰凌寒气都白练了吗?!”
来人气不打一处来,脚一顿,冰面爆裂,细长的裂纹蔓延开来,激得四周冰渣飞舞。
寒霂慌忙转过身,也干笑道:“四叔你别生气,我们不也没走远嘛,对了,五叔呢?怎么没见他跟您一起来啊。”
说话间,凌镜蓝已走到跟前。“还好意思问?!不是你俩忽悠你五叔说什么出来就要入乡随俗,非得去洗个澡么!我就出去那么一会,人就丢了,你俩可真行啊!”
凌镜蓝怒道:“你五叔就是个白痴,凌镜白这名字真的没白叫,真吃白痴一样!”
寒衣捂着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凌镜蓝怒目瞪着她。寒霂赶紧胳膊怼了她一下,拉着凌镜蓝胳膊晃道:“四叔你别生气了,五叔不也是疼我们嘛…他…”
“知道疼你们两个丫头,你们就这么胡来,真出点什么事,我回去怎么交代,是不是都想趟趟你们姐姐凌影走的路?!”
提起凌影,寒霂顿时不说话了。她当然知道姐姐为什么现在还躺在古祖君的玄冰大玉棺里。
寒衣年幼不懂什么那么多,只是有模有样学着,拽住凌镜蓝另一只胳膊晃着,“哎呀,四叔,是我想让姐姐带我逛逛,我不才醒来嘛。再说了,听母亲讲,您跟五叔都是浮海境界的大高手了,哪有人能欺负到我们对吧,您就别生气了。”
凌镜蓝无语的看着两个可人,面对这两个宝贝疙瘩确实没有什么办法。
末了,哼道:“先说好,我们出来是有要事要办。百年之期已到,各方都会出来人掺和,这天灵九地可没你们两个丫头片子想的那么简单,有着地方我都还没去过。除去各方势力不说,这里面鱼龙混杂,世道更是险恶的很,你俩再不能乱跑,不然我现在就送你们回去,办完事看情况再说玩…”
“好的好的,我们保证乖乖的,不再乱跑。”寒衣忙回道。寒霂也点了点头。
看凌镜蓝神色缓和了许多,寒衣扑闪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试探的问道:“那,那我们去喊五叔,快去办事情呀?”
凌镜蓝撇了她两人一眼,大袖一挥,几人腾空而起。“不管他,让那智障就在那等你们洗完澡出来吧。”
寒衣吐了吐舌头,觉得有点对不住五叔,她出棺没多久五叔确实最疼她的。这一路上,她总想溜出去多看看,玩一玩。也就她鬼点子多。她天花乱坠的出主意,寒霂带她实行。凌镜蓝在的时候都没成功溜走过,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不料想坑了自己五叔,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想到就要出去玩,这个愧疚就立马不见了。
“那四叔啊,我们现在去办什么事啊,要去哪里啊?”
“干啥你不用操心,跟在我身边就行,至于要去的地方…”凌镜蓝眼神忽得深邃起来,又显得有些凛冽。
顿了顿方道:“那个地方,叫禹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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