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子在灰暗的地上映射出四四方方的一块亮斑,看起来温暖又明亮。但整个地牢里的阴冷潮湿是怎么也赶不走的。
洛听雪赤脚坐在亮斑之前慢慢的用十指梳理长发,就算只是阶下囚,帝国的公主也不会让自己一身狼狈。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快速的将整洁的长发束好回头去看。牢头打开铁门恭恭敬敬的让进一个人来。那个女子挽着玲珑发髻,一身水蓝透绿的长裙荡漾着,明明都是水,她可比这牢房的潮气水渍好看多了。
“六公主近日可好?”
洛听雪起身随意道“云宫主不如直呼姓名吧,我不是公主。”
云芷兰笑笑,独自走进来站在她身边。
“许久不见,还没恭喜云宫主嫁得如意郎君,喜得贵子。”她的语气一如初次见面那样,好像没得恩怨。
“我收到过你的贺礼了,里面有个金锁我拿出去给长君,他现在知道金锁是姑姑给的。”
说起贺礼,洛听雪感觉心里缺个口子一样,那都是秋忘川撺掇的……“还不知道云宫主来是什么事呢,地下潮的很,虫鼠又多,盟主放心你自己来地牢?”
“还有什么虫鼠比人恐怖,我也没什么事,只是随便问问,你以后要去哪。”
洛听雪怪异的打量着她,原来云芷兰是放人的“你让我走,新皇那里怎么办?我还从来不知道洛言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芷兰很直接“不好说话那就不说。”
洛听雪沉默片刻后,便想通了其中关键。凭着云芷兰和焰夜的影响里,要真想换走一个人应当是毫无问题,只是……
“你帮我做什么。”
云芷兰劝慰着“有人情愿拿人情换的,安心便好,何必想那么多呢。”
洛听雪看了芷兰片刻,良久,她叹息道“也是,如今我都这个模样了,谁还能图我什么。现在我也不想多问,虽不知日后我能去向哪里、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但云宫主今日帮忙我定记在心里。”
云芷兰微微点头,洛听雪便从她身边擦肩走过。
云芷兰并没有跟着出来,洛听雪独自赤着脚慢慢向外走。她许久没走出过那间牢房了,腿脚都有些发涩。阴森的地牢里已经空无一人,不仅没有其他犯人、就连狱卒都见不到。但她清楚,这里的怨气恐怖早就深深印刻在她的灵魂之中。
她一直到走上地牢的楼梯见到阳光,这才清楚的相信自己真的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了、她不必死了。只是真的很奇怪,最后帮她新生的却是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洛听雪停在地牢的门口,眯着眼适应着刺眼的阳光。现在的时节应当是初秋吧?不然这日光怎么明亮的要刺瞎了她的眼。秋天啊……又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朦胧中,她似乎看见对面站着一个人,树荫在他身上映射出明晃晃的光荫,只是一个身影便恍若遗世仙子。
她抬步向那边走过去,视线里渐渐清晰的人是秋忘川。果然啊,也就只有这个人会去找云宫主、也只有这个人请的动云宫主。不过……洛听雪觉得云芷兰说的对,世事已经如此,便何必想那么多,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恍若未见般从秋忘川身边擦身而过,秋忘川也直直的看着前方,没有挽留。
他们都清楚,谁也都不会迈出那一步。秋忘川面前隔的是一个阿紫、洛听雪面前隔的是千军万马踏出的半壁江山。
洛听雪走以后,秋忘川在原地站了许久,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知道有些人会越走越远,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云芷兰也走出地牢,她来到他身边“她已经走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秋忘川恍然的看向她,尴尬道“我……没什么,谢了。”
“只是交换,所以没什么好谢的。”
他心中难受的不行,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还是该谢你的,毕竟阿紫——”
芷兰打断他“阿紫不是因为你或者她才死的,她是因为这场战争。如果我要给阿紫报仇,那年前死在永安的无数人,他们该找谁报仇,他们到底又是死在谁手上。没有人能为这场杀戮负责,所以活着的人才要继续默默承受已经发生过的。”
秋忘川黯然“是啊,活着才是最难以承受的磨难。”如果死去的不是阿紫而是他,如今也就不会再感受这种痛苦了。
“有些事想做就做,有的地方想去就去,人世间能随自己心意的又有几人。我与焰夜也是被困在其中没能挣脱出来的其中之一。”
秋忘川惊愕的看向她,她眨眼笑笑“但我们最后会走出来的。”
“也是。”秋忘川也跟着她笑,就是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
次年,某个山头。
篝火前,一群土匪蹲在一起喝酒吃肉的庆祝新老大的上位。而被他们庆祝的人、一个穿着粗衣劲装的女子正叉着腿坐在首座上。她似乎有些头疼的看着下面吆五喝六的男人们。
那些男人不时的对洛听雪敬酒,没有人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她,他们是从心底里佩服自家老大的。
洛听雪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从一个公主变成阶下囚、再从死刑犯变成女山贼头子。而给她这种转变机会的还是云芷兰。
不过也还好,她本来就喜欢这种变化多端的人生,幸好人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和机会。离开地牢的这段时间她已经有了各种尝试,最后还是路过这处山头,让她产生了在这里停留的想法。
其实动用武力硬收服这群土匪也是可以的,只是之前的军中生活让她习惯于用谋略、让手下从心底里敬佩。所以,这一次她耗费了近一年的时间。
她正笑着接受下面所有人的敬酒,正此时,一个身材修长、长发披肩的男人单手拖着一只大酒缸走了过来。
洛听雪的笑容就在唇边渐渐凝固住了。
就是前几日,在她刚刚在这里坐稳了山大王的位置的时候,山贼们说有个人来投奔他们要入伙。这种事其实是很正常的,洛听雪本来没觉得如何,可是没想到那个人就是秋忘川。
她不知道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和他恩怨全无完全放下过去了、还是真的只是愿意再见他一面,总之她没能让人赶他走。
所以,秋忘川就这样忽然出现,忽然成为了她手下的其中之一。
这两天她甚至会常常恍惚,好像又回到过去她是将领而他是手下的那段时光。那种感觉好像扎在喉咙间的鱼刺,虽不致命,可是却还时刻刻的提醒着它还存在着、发生过。
秋忘川来了之后从未和她主动说过话、也从未特意找过她,他就真的像是一个来这里当小土匪的人一样。她也没表现过任何不对,这里甚至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们曾经认识。
秋忘川忽然看向洛听雪,不过只是一眼,就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
下面一个土匪粗着嗓子喊“姓秋的!今天咱继续比!”
秋忘川单手将酒缸往地上一墩“老虎,你忘了前几天谁睡在茅厕前面的?”
一众土匪发出轰然笑声,老虎被他调笑的脸都涨红。
洛听雪黯然的站起身来,悄然离开了土匪们的世界。秋忘川眼角瞥见了她离开,但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到土匪中间。
老虎一下子搂上秋忘川的脖子“姓秋的,咱们这儿就你功夫最好,你咋不去寻个好谋生?”
秋忘川与他碰了一下碗,仰头喝尽了烈酒“早年碰过太多不好的事,只是想找个地方能让我不去想那么多。”
老虎忽然长叹一声“我是不知道那么多,不过都能看出来,你以前应当是个厉害人物吧,你在江湖可有什么名号?说来听听~”
“没有。”一个天天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奸细,一个用作假和谎言来骗取自己成功的人……他哪能有什么名号。
老虎有些失望,看来江湖水太深啊!
欢庆持续到了后半夜,没有人去注意为什么新老大已经不见了。秋忘川也慢慢远离了喧闹,他独自拎着酒坛子来到洛听雪的窗前。
躲开吵闹的洛听雪正趴在窗台看着夜色发呆,忽然就见对面那棵树上出现了一个人正在喝酒。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秋忘川果然不适合铠甲,这样放荡不羁的样子不是更好看么。
这样想着,她就被自己逗笑了,人果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秋忘川一口仰尽坛中的酒,靠在树上微微侧头,结果一下就撞进那双有些发笑的眼睛里。他有些发愣,她没有被自己伤到笑不出,这不是很好么……
洛听雪见他看过来就立刻收了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尴尬。最后所有的不知所措都化成一个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去。
她最后留下的还是一个再也不会回头的背影。秋忘川收回目光看向天空,眼角湿湿的划过一点什么东西。
如果她一直平安,他愿意站在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永远不逾越一步。如果她真的有事,只要能用自己的性命救她一次也算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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