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何以歌

(三十二)云横篇(17)

    
    此时他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云落了。
    当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他与云落在C国借住的公寓时,云落正在厨房里不知忙活着什么。
    “你还真把这里当成家了啊?”踏入厨房时,天横对云落如是说。
    “不然嘞?还有两三天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我们就又要回去了……”不等天横把话说完,云落就转身将一只香酥虾硬塞入了他的口中。
    “尝尝,尝尝,我可是试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做出了这一盘!我跟你说,这可比暗杀一个人都要麻烦呢,我好不容易做成了,真是累死我了。”云落笑着对天横说道。
    看到云落的笑容,天横愣了一愣,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咳咳……”神思游离的天横不负众望地被自己呛到了。
    见此情况,云落赶忙给他拍背顺气。“就算好吃也不用这样吧?我看你这两天心神不宁的,本想做来与你开心的,谁知竟害你呛到了……要是你喜欢,没人能跟你抢,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可好?”
    好。
    不过,怕是没有机会了。
    一通手忙脚乱。忙乱过后,天横缓缓问云落:“云落,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陪着你了,到那时,你会怎么办?”
    云落拿着水杯的手一顿,复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水递给天横:“不会有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便不要你陪着我了。”
    “到那时候,便换作我,来陪着你。”
    “朋友也好下属也好。哪怕只做一个给你扫地做饭的佣人也好,我只要陪着你。”
    “为什么?”天横脱口而出。
    云落听了天横的一句不假思索的“为什么”后,先是愣了一下,后明白了过来,凄凄而笑:“为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天横,你有没有心?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平心而论,我待你如何?在你心里,又是怎么看我的?”
    “我……”天横想要说点什么,但却蓦然发现,自己辩无可辩,无话可说。
    “呵呵,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一直以来,你是不是都觉着,我就是一个拖累,是一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的孩子?可以供你随时随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云落冷笑。
    “我没有……”
    “是,在其它的事上,我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
    “但是天横,独独于你,独独是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会去弄懂,去做好啊!”说到这里,云落抬手狠狠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我怎会是没心没肺呢?”
    “若我无心,我又是把你放到了哪里去呢?若我无心,此时,这里,又怎会感到痛呢?”云落低头红了眼眶。这是相逢以来,天横第一次看云落情绪这样激动。
    “云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横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久说道。“我有我心中想要的光明,你也有你所追求的事情。你不可能呆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的。”
    “以后,你会遇到比我更好、更值得你去真心相待的人。你可能会遇到一个姑娘,一个你真正想要相守一生的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难不成到那时,你还要守在我的身边?”
    “不会的。不会有人比你更好,天横。”云落的声音很低很低。
    “什么?”天横没有听清楚云落的话。
    这时云落却抬起头来,直直地注视着天横:“一定要走吗?”
    天横避开他的目光:“对,一定要走。”
    “那好。”云落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连语气都同上次那句满不在乎的“随你”一模一样。“天横,只有你,只要是你想去做的,我从来都会拼命去帮你做到。只要你想。”
    “组织那边,我会帮你。”
    儿时仰星光,举手若能摘。如今七尺身,天高不可及。
    所谓成长,不过是与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我们曾经认为的理所当然渐行渐远。
    天横就是云落的星光。曾经的星光,现在仍是。
    只是,曾经的触手可及,是现在的遥不可期。
    横亘在天横面前真正的阻碍,从来只是M国组织一项。要想活着离开组织,必是要拿出能抵一条命的条件。当天横孤注一掷地站在上级面前时,这个一直以来的上级并未表现出惊讶或震怒。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
    “要想离开,就得做出点成绩来。你自小生活在这里,这个规矩,还是懂的吧?”
    “你们想要什么?”
    “最近研究部门培养出了一点有趣的小家伙。C国也稳定发展了不短的时间了,是时候给他们来点动乱了。”
    “不如就由你,给他们带去这个惊喜吧。”
    ……
    “所以,多年前C国的那场危机原来是你们的手笔?可你……你们夜氏,传言不是化解此次事件的功臣么?”我十分惊讶。
    天横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功臣?呵,你们可知,S病毒之所以没有席卷C国,你们最该感激的人,应该是云落。”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那次未起先亡的S病毒危机了。S病毒历史上曾是一种高致死性病毒,但随着医疗卫生的进步,以及针对它的疫苗的普及,S病毒自上个世纪,就已被联合国定性为了一种人类彻底消灭的病毒。
    既是彻底消灭,那就意味着没有必要继续生产及接种针对它的疫苗了。因此各国都逐渐停产S病毒疫苗。
    这就直接导致现在的人们几乎都没有接种过这种疫苗,也相应地不能对S病毒产生任何的抵抗。所以,一旦出现大规模的S病毒爆发,将会对受害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但虽说是彻底消灭,一些国家仍在实验室中保留着这种病毒的毒株。
    而M国,就是其中之一。
    许多年前,C国曾受到S病毒的威胁。正在国家安全部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发现投放者并将其击毙,缴获的S病毒毒株也顺势交由溱港保存。
    没人知道这个神秘的“英雄”到底是谁,只剩五花八门的传言猜测满天飞。其中一种说法流传最广:投放者是在清河市伏诛的,而清河市最有能力做出此举的人,莫过于清河夜氏。
    这些话沸沸扬扬地传了一段时间也就渐渐消停了下来。虽有种种疑点,却也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澜了。
    但夜氏,无疑是此次事件中最为得利的一方。流言给他们制造出了空前的声望,他们只需要保持态度暧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给普罗大众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自行脑补。
    越是这样神秘,人们越愿意相信夜氏的“义举”,夜氏的正面形象也就此深入人心,夜氏的产品也更加受人们信赖。
    现在想想,时间上,这次危机正好与天横入主夜氏的时间吻合了起来。我不禁感到心惊。
    千人万人追捧的“英雄”,原来竟是整场危机背后的始作俑者。这些年来,人们眼中最神圣的公司,在背后却做着最肮脏的勾当。
    我们自以为的真相,转身不过是一片荒唐。
    “那你,在其中,又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天横是任务的执行者不错。但最后真正执行任务的人,却是云落。
    天横领命后携带S病毒潜入C国。他有意避开云落,可云落像是铁了心陪着他一样,任天横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将其甩掉。
    他们就这样一路纠缠来到了C国。
    “这是我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我心甘情愿,不想牵扯到任何人,更不需要任何人代劳。”天横堵住了一路躲躲藏藏的云落,向他下达最后通碟。
    云落不语。
    “所以,不要无理取闹,不要再跟着我。我们,就此别过。”
    听到“就此别过”四个字,一直沉默着的云落,突然爆发:“就此别过,就此别过……天横,凭什么你的心甘情愿是心甘情愿,别人的心甘情愿在你眼里就是无理取闹?这是什么道理?天横,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啊?”
    “跟着你,陪着你,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云落就这样跟着天横,直到天横来到清河市。依着指示,天横要在这里等待最终投放地点的确定。是夜,一直紧追不放的云落突然出现,来向天横告别。
    “你能想通,这很好。我们,有缘再见。”看到这个结果,天横很是欣慰。
    但云落提出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请求:“天横,你伸出右手来。”
    天横不解,却不想节外生枝,故照着云落所说做了。看这只手,手指依旧是白皙修长,骨节清晰。一如往昔。
    云落伸手,似是想将其握住,手却停滞在空中,良久颓然放下。“我怎能,脏了你的手。”
    “什么?”
    “没什么。”云落飞快答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天横听了这话,只是微微颔首。云落一步三回首,见天横始终没有任何的动作,终是狠下心来离开。
    那时的天横还不懂。正如一首歌所唱,他还不懂,还是不懂,离开是想要被挽留。
    天横不疑有异。他太相信云落了,从小到大的并肩浴血所积累起的信任,让天横相信,云落说走,那就一定会走。
    他一直相信他。可这次,是他错了。
    “把它交出来!”当天横发现盛有S病毒原液的试管失踪时,云落已经离开了两天。两天的时间,对于M国组织中最优秀的特工来说,足够藏身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天横自是十二万分地担心。他焦急地寻找云落,本以为希望渺茫,谁知竟在夜氏总部大楼楼顶天台上找到了一直在静静等他的云落。
    此时云落正站在天台边缘:“这里,就是你一心想要回到的地方吗?”面对天横的怒火,云落只是平静地问他。“站在这里看整个清河市夜晚的灯火璀璨,感觉还真是不错。”
    “废话少说,快把原液交出来。别逼我。”
    “逼你?逼你做什么?杀了我么?”云落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手中的军刀上。“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你想要,拿去便是。”
    “你发什么疯!”天横冲云落大喊。
    正值天横失态之际,夜楷出现在了天台上。
    “杀了他,从今往后就没有人能够再阻挡你了。完成你的任务,然后,你就能回家了。”夜楷贴着天横耳畔低声说道。
    “杀了他,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天横了,而是夜天横。你就可以摆脱从前的黑暗生活,名正言顺地接管夜氏事务。”
    “杀了他……”
    一字字,一句句,夜楷的话如同一页页锋利的刀片,直直地剜向天横的心尖。
    天横握紧手中的枪,一步步走向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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