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萧涣到底对罗纾儿说了什么!总之,从出院到回溱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
云落和天横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在溱港的生活仿佛也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陆栎和萧涣也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最近在忙什么。我叹一口气,回到手头的工作上。
虽然萧涣明令禁止我继续参与云落和天横一事,但我向来是个凡事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再加上他再能耐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因此我便顺理成章地钻了二人离开的空子,本着要掺合一脚就要掺合到底的精神,继续访查萧涣瞒着我的部分。
这一查不要紧,倒真让我知道了一件惊人的陈年秘辛。
云落活不过三十岁。
要说云落也真是惨,自幼为孤,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他也未曾从他们那里获得一丝关爱。
他的父母给予他的全部东西,不过是一具肉体。
外加一种遗传病。
发病前,他与常人无异,甚至因为成年累月的训练而比一般人更加敏捷有力。但一旦发病,他便会渐渐失去一样宝贵的东西:睡眠。
一旦进入病程,一切都将变得不可逆,只能按照一条早就隐匿在基因里的轨道向前发展。先是失眠日益增重,渐渐地会呈现进行性的似梦中状态和幻觉,病末期呈木僵和昏睡状态,最终走向死亡。同时他的自主神经系统,运动系统,内分泌系统等都将一齐失调,他将逐步失去对整个身体的控制。
而在天横婚礼前一个月的时间内,云落已经开始出现早期症状。隐藏在他身体里多年的病魔,终于还是发作了。
他不惧死,不过是因为他一定要死。
云落是真的懂天横。他知道,杀死天横,只会让他解脱;杀死自己,让天横活着,才会给天横带来最大的痛苦。
又或者说,这样做了,才会让天横刻骨铭心,才会让天横在他死后永远记住他。
云落清河夜,天横片月凉。
只是这世上,再无云落。
一切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一场死局。
回到溱港后,我抓紧时间连夜整理出来了本次疫情的来龙去脉。条条线索、证据,无不将本次疫情的幕后黑手指向M国。当我兴冲冲地将这厚厚一沓资料呈给罗所长时,他只是淡淡一瞟,淡淡回了我这样一句话:
“此事上头自有决断,不必多说了。”
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我有一瞬发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情愿是自己听错了。那个溱港近三十年来的掌舵人,那个富有责任心的罗所长,那个会用最真挚的情感热爱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的罗所长,在我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了。痛苦死去的病患,孤苦无依的孩童,匆匆火化掩埋的病尸……疫区里的那种压抑,齐齐涌上心头,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面对着这一切,他怎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与此同时,这段时间里我的一切苦,一切痛,一切委屈,一切愤怒都仿佛是在这一瞬间被一把熊熊大火点燃了。
“罗所长,现在证据确凿,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对M国提起国际诉讼?难道在您的眼里,此次S病毒大流行中,死去的那么多C国百姓,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只值'不必多说'四个字?”
“楚有仪研究员,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罗所长明显有些生气。“你想知道为什么?好,那我不妨告诉你。第一,你们眼中所谓的确凿证据,在M国他们那里完全不值一提,对他们根本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和损害。他们大可找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甚至根本不用搪塞,直接全盘否定、抵死不认即可,有谁又能奈何的了他们?难不成真跟他们开战,一夜之间破坏掉整个C国乃至整个世界现有的和平与稳定,让更多的人丧命?”
我有些气馁,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被罗所长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第二,不错,溱港是C国中央最锋利的一把剑,但这把剑,只适合用在暗处,决不能在明面上出现。你是想给那些遇难的人讨回公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时的冲动,很有可能把国家几代人呕心沥血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唯一能与M国背后的组织相抗衡的溱港连根拔起!让溱港毁于旦夕!”
“一旦这些消息放了出去,M国受不受打击姑且不论,溱港可就算是彻底暴露在各国势力的面前了。你这是生怕他们不能顺藤摸瓜、将整个溱港翻个底朝天呐!这样一来,趁着溱港吸引其他势力的注意时,M国正好可以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到时候弱愈弱,强愈强,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雪上加霜。”
“这,难道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一句凌厉的质问,像是一根长钉,将我牢牢钉在原地。我抬眼看向面前这位长辈,蓦然想起陆栎曾经对我说过的事实:能掌管溱港的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溱港总共历经三任所长,没有一个人不是人中翘楚。时至今日,现在的这位罗所长可以称得上是翘楚中的翘楚。
“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不必多说。楚有仪同志,我知道你是想为遇害百姓申冤,但我也想要护住溱港!只要有我在溱港一天,我便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做任何伤害溱港的事情。”
漂亮的总结句。我心底暗叹。正待转身离开之际,罗所长突然发话:“最近听说,陆栎那小子为了你多次孤身犯险。”
又是一个漂亮的总结句,不愧是罗冼。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转身,回答:“罗所长用的是肯定句,答案也就不用我说了。有什么话,您就直说了吧。”
“我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我虽是低着头,却明显感到罗所长说这话时,那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目光正在审视着我。“恕我直言,你和他,走不出结果。”
“陆栎这孩子,自小没了母亲,心思重。若是别人对他有一分恩,他定是要还十分;若是他对别人有一寸诺,他定是要履十寸。说实话,他现在这样对你,我一点也不意外,定是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帮了他一把。”
“但恩情也好诺言也罢,总归是有结束的时候,你们不可能一辈子靠着这些绑在一起。或者有一日,他欠了别人的恩,而这份恩又与你不可兼顾,你待如何?他待如何?你和他,又待如何?”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走出罗所长的办公室的,只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走廊上的灯光晦暗不明晃得我难受,几次三番走到了死胡同里,才想起来看一眼实时地图。不禁自嘲,许久不回溱港,连这最基本的事情都给忘了。
如行尸走肉般挪回自己的办公室,随手把资料交给芄兰,我便重重倒在了沙发上。“楚研,这是最近的实验进展……”芄兰正在熟练地从一格格的文件档案中抽出所需内容,一回头便发现了有气无力的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芄兰停止汇报工作,走到我身边。
“芄兰,你认识的陆栎,是什么样子的?”
“我认识的陆先生啊?楚研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芄兰有些诧异。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和陆先生,还真不怎么熟……不过话说回来,楚研和陆先生一起工作了这么久,他是个怎样的人,楚研心里定是有答案的。”
我有答案吗?我不知道。今天以前的我,自认为看清了陆栎;可就在今天,陆栎于我,好像又回到了陌生人的状态。那天在陆栎紧紧的拥抱里听过的故事,如同午夜梦回时萦绕耳畔的魔咒,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牙齿,啃噬在心上,伤口也是细细密密,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最后整一颗心变得千疮百孔。
陆栎,待我的心伤痕累累时,我可该拿什么去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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