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凡间重遇心上之人,乌灏便日日光顾这间茶楼,期待能再次与她相遇,因她说,她时常来这里听书。
这茶楼还真是处颇有名气的热闹场所,几乎日日高朋满座。斟茶倒水的小厮很有眼力,对常来光顾的宾客更是殷勤,不过几日光景,连乌灏喜欢的茶品点心都记在心上,张口便来,“客官还是老三样?”
乌灏点点头,小厮打个躬应了句“好”,便麻溜的下去准备了。
独坐二楼窗前,河畔杨柳依依,仍是旧日盛景。
说来他自己也觉得可笑,明明一直知道她在哪里,也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见她,那如今等在这里为的又是哪般?他自嘲的摇摇头,轻叹一声。抄起茶杯抿了一口,垂眼看楼下正比比划划讲的不亦乐乎的说书人,心里又默默叹息了一声,浮生短暂也有短暂的好处,听听故事就过去了,再难熬不过几十寒暑,哪像他这一熬就是五百年。正想的出神,冷不防身旁冒出一人,唤了他一句。他转头看去时,是个不认识的面孔,脸上写满了恭谨谦敬,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透着股机灵。来人自报家门,原来是魔君聂初寅的信使。
这信使双手奉上他主家的信时,乌灏蹙了蹙眉。他慢悠悠接过信,展开来,瞧这位魔君在信中言辞十分客气,并言及他知晓乌灏一直以来的心结,且有办法助他达成心愿,请他见面详谈。
乌灏看完信,将信将疑的看着来人,有些不解。
他同聂初寅并无私交更无往来,他如何知晓他的心结?又如何能助他达成心愿?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来送信的信使是个机灵的小厮,常年跟在聂初寅身边,很会察言观色。看乌灏面上的表情便知他想的什么,恭恭敬敬的弯腰施了个礼,满脸堆笑地奉承道:“乌族主法力高深,四海八荒谁不知晓,又有何人敢欺瞒您,我家主君信中所言非虚,乃诚心相邀,乌族主去了便知。”
乌灏放下信,思虑片刻,他对这葫芦到底有些好奇,遂一点头,道:“好,我赴约便是。”
那小厮笑的更加春光灿烂,嘴巴咧的老大,躬身笑答:“乌族主果然爽快,小的这便回去回禀我家主君。恭候乌族主前来。”话罢,倒退了几步才转身快步离开。
乌灏瞧着他离去,心里琢磨着,看这小厮的举止模样,估摸着是聂初寅身边的心腹。派心腹之人来见自己,应当不是儿戏。那他说的心结,莫非跟瑶溪有关?他又如何知晓瑶溪?一连串的问号让乌灏肚子里揣满狐疑,楼下说书人口若悬河的说些什么他是全没听进去。店小二过来给他续了壶茶,他又坐了一阵,抬眼看看天色,估计今天瑶溪不会来了,便也打道回府了。
几天后,他如期赴了同聂初寅的约。第一眼见这位魔君的印象同凤九一样,觉得热,很热。聂初寅笑吟吟的同他寒暄一阵,乌灏倒是没客气,直截了当问他来意。聂初寅满面春风的一抬手,请他入座,又亲自斟了杯茶给他,才慢慢道出此次请他来此的用意。
原来聂初寅不知打哪探听到乌灏同西海长公主瑶溪的一段前情往事。请他来此,是为商议助他夺取月凌峡一事。
聂初寅信心满满,将他的谋划一一道来。
乌灏紧蹙双眉,一言不发的听着。直到聂初寅道完,笑吟吟的问他如何,他抬眼盯着魔君看了一阵,沉吟道:“朱焰鼎的这个功用我自然清楚。但是此法过于逆天,若有天惩,必定会令瑶溪受到伤害。”
聂初寅伸手向他的杯中又续了热茶,放下茶壶缓缓道:“乌族长对瑶溪公主的拳拳爱护之心,聂某深感敬服,然在下却觉得,彼时瑶溪公主已然有了上神的阶品修为,远古洪荒至今,女上神可是屈指可数,哪一位不是蒙上天眷顾,即便有天惩,也是小惩大诫罢了,况且,还有乌族长从旁保护,以您的精深修为,连我们魔族的魔君燕池悟都不是您的对手,护得瑶溪公主周全想必是不在话下的。”
又是一阵沉默。山林之中清风爽朗,唯闻树叶的沙沙声。
聂初寅一边悠闲的品着茶,一边时不时扫一眼乌灏的神情。他清楚这位鬼乌族的族长并非是个优柔寡断之人,自己的谋划又是谨慎周密,他对那位瑶溪公主如此痴情,定会同意。心中笃定,喝茶的姿态就越发从容。
果然,半刻后,乌灏似下定决心般,用力一点头,道:“好,我赞同魔君的安排。不过,先说说您的目的吧。”
他深知这位魔君是出了名的不会轻易拔毛的铁公鸡,不讨得个大便宜绝不出手。今次他这样帮自己,说他是闲来无事助人为乐,乌灏打死都不会信。
聂初寅面上又是谦恭一笑,“聂某要的无非是乌族主一诺。他日有需烦劳乌族主的地方,还请族主能兑了这诺言。”
乌灏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位有野心的魔君,听闻他当年还想从青丘女君那里得青丘一许诺,可惜倒霉催的遇上了东华帝君,被帝君一招便赶回了老家。如今找上自己,想来是期望在他起事时得一助力。这于自己倒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便利落的答了句:“好。”
听他如此爽快就答应了,聂初寅抚掌赞叹一句:“乌族主果然爽快人。那此事便商定,聂某这便回去筹备,助乌族主早日夺下月凝潭。”
这之后,乌灏未再见过聂初寅,倒是他手下信使来过几次。一切都如他们计划一般顺利进行,燕池悟那个愣头愣脑的魔君整天只想着他的姬蘅公主,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动向。
而天族似乎也没什么动静。不过乌灏也不是个没有脑子的鬼君,此事迟早要被天族察觉,到时难免一场恶战,他也要早做准备才是。今夜月华高悬,他一边思念着瑶溪,一边思索着要尽早将此事解决掉。
晨曦普照,芬陀利池中的万盏白莲在金色的晨辉中,闪烁着晶莹的珠光。两只五彩鸟优雅的飞过上空,落下点点斑斓的倩影。
凤九今日难得起了回大早。出门时,帝君尚在同周公下棋。
她独坐在芬陀利池旁的小亭中望着日出的景色。记忆中似乎也有过很多次踏着朝阳晨光洒扫庭院的场景,不过那时只顾着劳作,和思索今日能不能得见一回帝君,根本无暇欣赏日出胜景。此时的心境自然大不相同,但眼前景致也着实没什么让人心动的,许是离得太近,她眼力又好,都看得清昴日星官日向车上的图腾装饰。这样的直白,同那种一夕光照射入苍茫云海的意境,着实差了几个层次。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吧,还是青丘的日色月华更加可爱。
凤九望了一阵,思绪飘到了另一件事上。昨日见司命,同他聊起近来的热门人物乌灏,八卦全书提起这位鬼君似乎同西海的长公主有过一段情,但是后面却不了了之,连他都没打听到后续如何,想来是西海将这事盖了下来,捂的还挺严实。凤九一向定义自己不算个八卦的神仙,只是偶尔喜欢听听故事,而听故事的欲望一旦被激起,只听半截怎么受得了,心里难免惦记着,以致今晨醒的都格外早。她琢磨着苏陌叶必然是知情的,之前她同帝君也算在阿兰若的事情上帮过他,向他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听得个完整的故事。看来要寻个机会,走一趟西海。
不知何处飘来渺渺佛音,荷塘中清莲摇曳,露出一点嫩黄色的蕊。
凤九正想的出神,身后一阵四平八稳的脚步声徐徐而来。她没回头也知道是谁。片刻后,来人开口问:“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早?”声音中还透着一丝慵懒。
凤九回过头,眉眼弯弯的看向他,“来看日出啊。”
他端详她一阵,语声中含着柔软的笑意道:“哦?好看吗?”
凤九摇摇头,单手撑着脸失望道:“不好看。比青丘的差远了。我还是喜欢看云海中的日出。”
东华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向她道:“重霖说昨日天君送来一位御厨,最善粥品点心,我让他待会儿把早膳送来这里,吃完我们去西海。”
“去西海?”凤九前一刻确实想着要找机会过去,此刻帝君竟主动提及,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她心里一阵激动,面上倒很平静,问了句:“去西海做什么?”
帝君坐在她身旁,偏着头看她,“你不是说喜欢看云海中的日出?还有哪里的云比西海边上的雁不归更厚?”
凤九感叹帝君还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天宫不是即将有战事吗,他还有心情带着她去看日出,看来真是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诚然,对帝君他老人家而言,放在心上的只有她一人,旁的这些,于他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今日的早饭确实不错,凤九边吃边做点评,末了,还说回来后要同这个御厨探讨探讨,切磋切磋。
东华嘴角含笑看了她一阵,揶揄道:“不如封你做个御厨总管,如何?”
凤九闻言,没急着反驳,反而认真思索片刻,片刻后认真答道:“我觉得,那样天君也许会乐开花,而你会哭。”
东华挑了挑眉,“那我应该会让他们一起哭。”
凤九:“……”
饭后二人驾着祥云,一路散步到了西海。
甫一到水晶宫,守卫宫门的小将眼尖,离的老远就一眼认出凤九来,忙通秉了进去。
半路上正遇到在正殿前厅
晃悠的苏陌叶,陌少一听凤九来了,顺口问了句,是一个人还是有旁人陪着,小将道还有一位银发公子陪同。苏陌叶一敲手中的碧玉洞箫,点着小将命他赶紧去请老龙王,就说东华帝君驾到。然后一个急转身匆匆迎了出去。
小将站在原地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吐出个泡泡,一溜烟的跑向了老龙王的寝宫。
龙王近来身子不大爽利,起得晚些,此时刚刚更衣,正准备早饭连着午饭一起用。小将跑进来禀报时,老龙王正准备动筷子,恍一抬头瞧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索的宫门将,皱了皱眉,语带不悦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气喘匀了再说。”
小将心里着急,等不及喘匀气,转着打结的舌头瓮声瓮气道:“禀……禀龙王,东……东……”
“东海龙王来了?”侍立一旁的内宫总管接口问道。
小将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更加急切道:“不……不是……是……东……”终于卯足了一口气,“东华帝君到!”
老龙王的筷子应声坠地,紧接着一阵杯盘碰撞的噼里啪啦声,一众人等连搀带扶的拥着老龙王速速移往宫门。
还没到宫门口,遥遥便见苏陌叶引着一袭紫衣的银发青年和一身红裙的少女往正殿走来。老龙王率着众人扑通一声跪倒一片,口中整齐划一道:“恭迎帝君帝后仙驾。”
东华虚一抬手,免了众人的大礼,淡声道:“不过闲来无事到西海走走,见见故人,龙王不必多礼。都去忙吧。”
老龙王恭敬道:“是。那就让小儿陌叶带帝君同帝后四处看看。晚些再为帝君帝后接风。”
东华略一点头,未再说话。
凤九看着老龙王这副恭谨样,多少有些不忍,毕竟一把年纪了。从前同她小叔也来过西海几次,老龙王见白真上神虽也恭敬,但远不似今日这般诚惶诚恐。刚才还说要为他们接风?殊不知帝君最不爱参加宴会了。凤九想着一会儿还是同陌少说说,免了这些虚礼,也让老龙王歇歇。
苏陌叶对帝君和凤九的喜好,多少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带着他们绕过正厅,直入了后花园,西海的花园是陌少亲手打理的,极有情趣。不同于陆上的园子有花花草草,海底的花园都是各色珊瑚明珠点缀,一丛丛一簇簇五光十色,姿态万千。当中的礁石上卧了枚泛着紫色幽光的砗磲,瞧着甚是气派庄重,灵气十足。
陌少将他们引入一处亭中。这亭子浮于一片珊瑚之上,琉璃瓦将花园映照得亮如白昼,脚下的地面则是透明的白色水晶铺就,透出亭底一片色彩斑斓的珊瑚,不时有艳丽的小鱼游曳其中,莹莹点点,一派生机活泼。
凤九最是喜欢这里,每次来都忍不住称赞。
陌少面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抬手向着东华彬彬有礼一拜,口中彬彬有礼问道:“不知帝君仙驾来此,是有何要紧事要见臣下吗?其实帝君大可命人通传一声,臣自当亲去拜会帝君才是。”
凤九额上突然冒出一颗冷汗,心道东华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带我看云海日出才来的,如此兴师动众,若是这个因由,陌少非吐血不可。
好在,帝君像是了然凤九心思,话题直转到另一件事上,徐徐道:“听闻瑶溪公主同乌灏曾有过一段过往,是怎样一段过往?”
帝君如此单刀直入的问话,让凤九和苏陌叶都楞了一楞。凤九不禁在心里想,她跟帝君还真是心意相通,想什么来什么,今天简直是心想事成的黄道吉日嘛。她对这段故事也正好奇,便同帝君一起盯向了苏陌叶。
半晌,陌少仿佛才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帝座是因近来乌灏的动静,想到的吧?果然世事都瞒不过帝座。说起来,”他停顿片刻,“这事确因瑶溪而起,然瑶溪自己却全不知情。若从头讲起,要说到五百年前。”
东华不知从哪弄来一壶茶,三个茶杯,姿态悠然的分了三杯茶,道:“慢慢讲,我们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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