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要我们回大宅吃饭,你也不去?”
“我当然可以不去。”
岑析木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他淡漠的看着前面不算太亮的别墅夹道,路灯还算是崭新的,应该是刚换上去的。
“外公说了,要你一起回去吃饭,才会把文件给你。”
岑析木抬眼看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有些不屑。
黎冉靠在栏杆前,即使前面的景色不值得怎么欣赏,但是她依然看的入神,可能就连岑析木走出去,她都可以毫无察觉。
“这是什么?”
他冷言问道,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录音笔,提示灯还亮着,大概已经被他听了。
黎冉的脸上没有出现大惊失色的表情,她耸了耸肩,走了过去将录音笔关上,又跟着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你不是都已经听到了吗?还需要问我?”
她笑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就完全释放了一般。
今天是八号的晚上,算是毕业的第一天。
她身穿一件淡蓝色丝绒连衣裙,风也吹不起褶皱,裙摆摆动起来的时候,她的发丝也跟着飘了起来,倒多了几分绰约之姿。
岑析木看了她一眼,随后默默地站起身来,现在又换他站在漆黑的栏杆那里盯着看不清的小道。
或许他看的是更加乌黑的天际。
黎冉小时候的经历他是知道的,是她自己讲出来的,那些个阴暗的故事也换来了他的心悸,但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在黎冉的眼里看不出难过。
就好像一双突然暗淡的眸子,她所看到的世界就变成了灰色的,是一面没有光亮的镜子,不过他也曾看到她两眼放光的时候,那就是看到易淮的时候。
她说那是第一次在别人眼里看到心疼和担忧,即使是对于不认识的人,也依然善良。
她还说像她这样像只被玩坏的布娃娃,就不应该再给到肮脏的手里,她也想被干净的像天使一般的工匠救好,那个工匠非他不可。
易淮,从那天被他担忧过后,这个名字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就连那天参加钢琴比赛的时候佩戴在胸前的名牌都被她扯了下来。
她曾去找过他,可是他的身边总是会跟着一个女孩儿,他的温柔和担忧对于那个小女孩儿是从不吝啬的,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关爱,那个小女孩好像毫不费劲的就会得到,不管是易淮的,还是父母的,都让她羡慕嫉妒恨。
明明穿着一样的裙子,可尚念的总是光彩照人,色彩鲜明,可她的,总是灰沉沉的,她那里的草坪慢慢窜着个子,总是生机勃勃,可自己这里,地底下像是长了许多的手,时不时都会出来扯她一下,像是在警告她,你就是个阴暗的人。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准备跟他们说吧?”
岑析木不动,还是站在那里,好像没这个打算,但是怎么说呢,心好像偏了,偏向了尚念那一方,不是正确与否,就是如果换一个人,可能他就真的没这个打算了。
“如果我说是呢?”
黎冉听他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后露齿笑了笑,她笑的时候眼角也带着笑意,只是让人看不懂那笑的含义。
“岑析木你怎么了?你是那种管闲事的人吗?”
“很显然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变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她突然越说越激动,眼角也微微扬了起来,眸子里的精光跟不远的路灯融在了一起,淡蓝色丝绒长裙突然变得不像是清澈的蓝色。
“冉冉,你们还在上面吗?快把析木带下来,我们要出发去外公家了。”
楼下的父母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她闭了闭眼睛,拿起床上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穿在了身上,最后只是看了一眼岑析木,然后下楼去了。
岑析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录音笔,也跟着下楼去。
岑家的宅子还挺大的,有点像一个庄园,还记得当时第一次来这里的感觉,无不被这气派的贵胄感所震撼到,时隔多年会回来,岑析木也不会觉得这里有什么不一样,那时的小黑屋应该还在吧。
一行人从车上下来,边上立马就有人上前,他们伸手拿过主人手里多余的东西。
岑析木看了眼前那个女人一眼,并没有将什么东西递给她,只是径直的走进了大厅里面。
岑家一直以来都很有钱,听说祖代在明清那一代都是做陶瓷买卖的,从很多年前都是一代一代的生意人。
到岑华朗这一代,却出了他一个音乐家。
说起来,那还是岑老爷子唯一的一个儿子,当初去国外留学的时候,就遇到了样貌才华处处惊人的林舒心,那时的她就已经被人说成是不知廉耻的女人,被说是喜欢女人的违背天道的女人。
然而那时的岑华朗却毅然决然的站出来,他将被指点着脊梁骨的林舒心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他说这世界没规定过不可以喜欢同性,要是你们觉得你们比神还厉害,你们就可以说这种感情是错的。
那个时代,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该是有多正规的思想,有多正统的三观啊。
事实证明,林舒心只是主张不要歧视同性恋,她喜欢的还是那个正义的,那个勇敢的少年,岑华朗。
看着那一张上满了鸡鸭鱼肉的大圆桌,岑析木坐在了一个离岑老爷子最远的位置,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一家人总算是落了座。
一顿饭吃的也是很累了,算起来总共也就五个人,全程也没人说话,气氛也倒是怪异得很。
吃完饭,老爷子就把岑析木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面。
书房很干净,应该是经常会来,桌子上摆着的是一张全家福,那时的老爷子还很年轻,那时的父亲和姑母还很小,还有那个已经去世很久的奶奶。
一看到她,岑析木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个黑屋子的阴暗潮湿,特别是秋天的时候,晚上秋风从窗户外面穿进来,白天的伤口被那满是灰尘的秋风一吹,疼的他眼冒金星。
“你还在怪你奶奶吗?”
老爷子盯着桌子上的照片看了一眼,随后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岑析木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凭什么不怪?他又不是圣人,就算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那也应该为自己的儿子想想,但她却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着儿子最爱的女人,还有用最恶毒的手段伤害儿子最爱的孩子。
她可能是个好母亲,但她不是个好女人。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今天毕业,同学们还在等着我。”
老爷子不语,硬是坐在那儿生自己的气。
“析木啊,再怎么你也是岑家的人,你的父母留给你的巨额保险费我给你了,但是你的户口是不是也应该留下。”
岑析木淡然的抬起头,望着老爷子花白的头发,他的脸上还有一丝父亲的样子。
两个著名音乐家的保险费固然巨额,但是文件上说的是两个孩子一人一半,且要在高中毕业的时候才能拿到。
已经给他了?
黎冉不是说要他回来吃饭才给他吗?
“户口的事再说吧,我的文件在您这儿吗?”
看他有些许松口的样子,老爷子也不准备步步紧逼。
“我给黎冉了,她说她可以让你来吃饭,我就把文件给她了。”
岑析木倏然皱眉,脑子里硬是把坏情况都想了一遍。
“您好好保重身体,我就先走了。”
录音笔他没有拿,他觉得黎冉要动手那也不是今天,可是现在他有强烈的感觉,今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毕业晚会。
一走出大铁门,岑析木首先看了一眼一旁的地下停车场,开始来的时候,姑父开的那辆车还在,说明黎冉是自己出去的。
他站在冷冰的铁门外,楞在那里,他在想他为什么那么心急?
可是根本给不了他多少时间,他连忙给尚念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但是并没有被接通,他的心一下子好像被提高了起来,他又开始翻找学生册里易淮的电话拨了过去,同样没有被接通。
虽然知道黎冉不会接电话,但是岑析木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试了试。
出乎意料的是,她接了。
电话一接通,岑析木就有些心急的开始问道。
“你在哪儿?你别干傻事。”
那边并没有楞多久,似乎也有些激动。
“傻事?如果要干傻事的话,当我知道那些男人把手伸进我衣服是多么恶心的事的时候,我早就干了,我那么惨了,我就要一个易淮怎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还好没有太过失去理智。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如果要让自己快乐,那也得看你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你这样做只会让他恨你的,你是个好女孩儿,你可以用你的另一面来打动他啊。”
岑析木尽量稳着她,人却已经坐上出租车里。
凭着记忆,大概知道一班今天的聚会地点在人间天堂,虽然不知道尚念和易淮到底会不会去。
他也给田小惠和谭恩打了,都没有人接,至少说明现在他们都在一个地方,而且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你开什么玩笑?连你也要这样吗?打动他?是拿我破碎的童年,还是残败的身体?”
“只要你自己开心,没人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同,黎冉,你想想后果,每个人都有不想回顾的过去,但那只是过去,你摒弃过去就好了,不要被过去所纠缠啊。”
“……”黎冉不再说话了,两人之间已经沉默下来,岑析木也有些紧张,一直以来,他都不管闲事,不管是谁的,可是好像突然他变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可能是他生日的时候,桌子上突然出现的蛋糕吧,上面飘逸娟秀的字体倒是一眼能看出来是谁写的。
又或者是,实验分组的时候,尚念总是会自顾自的将自己归到她那一组,明明他总是那么冷淡,图书馆之后,连话都不怎么说。
再或者是,她说,我觉得能当着所有人发表自己不同于大多数人的意见时,那很酷,就像是著名音乐家林舒心那样,爱就是爱,分什么男女,不管真假与否,旁人到底也无关。
那是她在语文课上的发言,也是她知道他的身份后说的,虽然不是对他。
那么多年,他习惯性的看着她的后背,她总是积极向上的,跟他的黑暗不同,她太过光明了。
“岑析木,你不会是喜欢上尚念了吧……”
车窗外车水马龙,灯光透过窗玻璃打在他的脸上,他握住手机的手不由得捏紧了些,淡漠的脸上也骤然划过一丝不适。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岑析木冷静了下来,想了想,他确实不想尚念被伤害,但是喜欢,好像很陌生,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车子在人间天堂前停了下来的时候,门口站了很多学生模样的人,大概是高兴,一不小心喝多了,一个劲儿的吐。
他朝着楼上走去,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烟酒味,还充斥着悲伤的离别之歌,他不自在的捏了捏鼻子,本来想一间一间的找来着,幸好在看第一间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班上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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