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夏带着闵助理和冬洛克出门。
闵助理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叫司机来接。司机为难地解释这片忽然堵车厉害,请示老板能不能往远处走上几十米。
闵助理望向常夏,常夏则看着堵得严严实实的马路,应了一声。
汽车杂乱无序地挤上了非机动车道,自行车和电动车则在人行道上钻来钻去。即便有交警指挥,狂躁的鸣笛声依然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急着争先,结果就是每个人都被卡在原地。
“越来越浮躁……”常夏看着怨气冲天的道路,暗暗摇头。
忽然一辆车开走,它后面的车子连忙发动,正要紧紧跟随,猛地从旁边蹿出一个行人,贴着车前盖跑过去。司机吓得急忙一脚刹车,拉开车门破口大骂。
那人却不管不顾,在车水马龙间穿梭,惹来一连串不满的鸣笛声。
他一口气跑到常夏面前,大张双臂拦住常夏去路:“等等!”
竟然是龚能。
常夏打量龚能。
现在的龚能,和几小时前判若两人。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里像要喷出火来,再也没有了志得意满和意气风发,眼镜腿歪了都浑然不觉。
闵助理和冬洛克马上站在常夏面前保护老板,冬洛克甚至摆出了空手道的架势。
常夏安抚了他的左膀右臂,示意两人不用紧张。
“说罢。”常夏淡淡对龚能说。
龚能咬牙切齿:“常董,这笔合作可是我促成的,你们谈生意撇下我可不地道!常董,你要是不想鱼死网破,就表个态吧。”
常夏淡然看着龚能,不说话。
龚能急道:“没错,我的要价是高了一点,态度也急了一点,但综归是对常氏有利不是吗?”他这些话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张总出现的那一刻,已经说明他“两头吃”的伎俩败露了,现在龚能只不过强撑脸面,实际是打算试探张总对他的态度。
毕竟张总是他的老板,员工弄虚作假被老板发现,龚能他非常心虚,非常忐忑。
常夏看着目光短浅的龚能,心下叹息,依然不语。
龚能再三催促,软磨硬泡,最后连跪地求饶抱大腿都使出来了。
常夏要脸,当然不肯让龚能跪,最后无奈点明:“你——还是去打印几份求职简历吧。”
龚能身体一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常夏:“你自己不是早有预料么,何必我重复。”
龚能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子劲儿,蹭地一把就要去掐常夏脖子。
“姓常的,你敢害我丢工作!我死也不放过你——”
“——咣!”他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冬洛克晃了晃拳头,得意哼了一声。
“常董您没事吧!”闵助理忙着检查常夏身体,“我报警吧。”
常夏看看被打昏的龚能,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走吧。”
忽听马路上一片叫好之声。
常夏抬眼望向一众看热闹的司机,他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这个社会,浮躁得不正常……”
集皋会所是一家会员制的高级会所,私密性极佳,非常对得起仅限熟人介绍,入会费十万,年费两百万的价码。
外表不过是一座低调的小楼,内里别有洞天,往来或精英,或富豪。不时有气质美女+海归精英走过,偶尔也有浓妆贵妇在制服笔挺的健壮男侍带领下进入专属包厢。
张旺宝张总也有自己的专属包厢,按照他的喜好布置得很有后现代美感,可惜他明年就没有钱交会费了,包厢也将不属于他。
张总面前的酒瓶空了,他却还很清醒。
清醒到阻止侍应生过来续酒时,赶紧制止:“不要了,我酒量浅。”
侍应生微微鞠躬离开。
张总叹了口气,他说谎了。
他并不是酒量浅,而是没有余钱去买第二瓶。
张总微微坐直身体,看到包厢外侍应生窃窃私语,好像在嘲笑他装阔。
他又看到来来往往的商务精英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就好像当年的自己。
“想当年”是个令人唏嘘的词儿,尤其对于高开低走的人生来说,张总呆呆出了会神,心头泛酸。
正在这时,他又看见了刚才要过来续酒的侍应生,花名叫佑安,在会所工作了好几年,和他混个脸熟。
佑安是知道他的酒量的,他刚才为什么想不开,说出那种拙劣的谎言。
现在佑安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在这里,穷就是原罪。
张总把脸深深埋进双掌之间,忍不住开始思考常夏和他说的那番话。
“公司遭遇的负面影响真的和常氏无关?”
“网暴真那么危险?”
“到底是人操纵了舆论,还是舆论控制了人……”
张总叹了口气,他敢肯定,常夏绝对知道些什么,但以他的层次,那些信息是不能透露给他的。他不过是卷入这场人为制造的舆论战力的小虾米,无辜牺牲也不会有人在意。
“若是常董出手解决就好了……”张总怀着微弱的期待,忍着心痛留下比平时少一半的小费,起身离开。
常夏这个时候还没有找到他的车子。
闵助理汇报来自司机的道歉,这条路已经从普通的堵车场面,变成了极其严重的交通堵塞。
常夏看着路上行人,没人管信号灯,也没人理会斑马线。小姑娘们嘬着奶茶横穿马路,小青年划着滑板擦过车头,白领男一边过马路一边抽烟一边打手机,顺手在车屁股上按灭烟头,丝毫不管前面几米就是环卫车……交警和辅警满头大汗地指挥,收效甚微。
这是一条陷入泥沼的车河,没人在意为什么堵车,没人在乎自己也是造成交通堵塞的一员。
所有人都为了自己方便,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方便。
“牵一发而动全身……”常夏心有所思地看着车河,接起司机再次致歉的电话,他决定,司机不要来接了,他们自己散步回去。
挂断电话,常夏走出两步,被冬洛克拽住了。
“手抓饼!”冬洛克指着路边摊,“老板我跟你说,手抓饼是天下最好吃的街头小吃!香酥脆软,咸鲜一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据说乾隆下江南时,在小吃街看到一个美女……”
他满嘴跑火车,常夏闻见香味,倒是有点心动,走过去打算来一份尝尝。闵助理看着小贩黑乎乎泛着油光的手,忍不住拦常夏:“老板,这不卫生。”
“没关系。”常夏坚持,“偶尔吃一次路边摊而已。”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冬洛克添油加醋,指着排了老长的队伍作证。
小贩也哈哈大笑:“这饼在好几百度的炉子上烤,有什么脏东西都烤没了,放心,没事儿!”
三比一,闵助理败下阵来。
他唯一的坚持就是自己绝对不吃。
常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正打算拿洁癖逗逗闵助理,却听冬洛克叫了一声“卧槽”。
原来冬洛克为了打发时间,刷起手机,刷着刷着看到网上有人带节奏网暴,无视事实,吃相难看。
手抓饼到手,香喷喷热乎乎的,但看到带节奏的话,常夏觉得美味消减了许多。
拿着手抓饼,常夏一行人继续前行,冬洛克吃得开心,跟个毛头小子一样上蹿下跳。
这还不算,他带着常夏一起上蹿下跳,踩地砖格子,抢黄灯,絮絮叨叨叽叽喳喳聊天……而常夏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闵助理在后面有点尬,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二位。
他忍不住皱眉,想提醒老板注意身份,不能太跳脱,谁知刚开了个头就被常夏拦住。
常夏是真觉得这样有趣,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也不错,少了多少烦恼啊。
但常夏毕竟不是普通人,他任由冬洛克把正事闲事夹杂着说,不懂就问:“你说水军洗白,没有逻辑,为什么大批网友还会被带节奏呢?”
冬洛克毫不犹豫地说:“老板觉得假,但也只能看到这种假的。”
常夏若有所思,给了闵助理一个眼神,闵助理默默掏手机去查了,忽然被常夏拉住,他一抬头,正好来到路口,差点闯红灯。
几人停下,等信号灯变绿期间,一阵烟味飘来。
常夏侧目旁边,有个男青年正在喷云吐雾。
常夏厌恶地皱眉,道:“咱们去下个路口再过。”
冬洛克和闵助理自然听他的。
抽烟男瞟常夏一眼,嗤了一声,故意从鼻子里喷出烟气,直冲常夏。
“——瞅啥瞅?”冬洛克蹭地反瞪回去。
常夏心里一沉,眼看着就要小事闹大,闵助理及时开口:“常董,我查到带节奏的是谁了。”
他把手机递过来,常夏看到一条热搜,下面的热门评论爆料说,网暴带节奏的自媒体紫魅公司养的号,紫魅公司是常氏集团下面的子公司。
冬洛克一听,顾不上吵架,连忙掉头插话:“带节奏啊,这个我懂!他们把被删掉的帖子和被举报的帖子截图,拼成各种版本,硬说是带节奏。对家也用这个办法。中间有浑水摸鱼蹭热度的营销号也这么干。反正都是开局一张图,过程全靠编。所有人都下场了,火得一塌糊涂……”
常夏默默听着,不予置评,任由冬洛克巴拉巴拉说了一路,直到站在公交站牌下,他依然不开口,默默看着顺畅的街头。
一起小的拥堵事件,就能造成几条街的堵塞。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和网暴的堆积又何其相似。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现在被既得利益者利用的网暴事件,以过去的网络暴力作为养料,在不知在什么时候,还会成为将来网暴的养料,既得利益者一波接一波,韭菜一茬接一茬,永无休止……
公交车来了,常夏心事重重上了车。
这是一趟慢车,站点多,间距近,公交车走走停停,并不算快。
车上人不多,常夏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街景,忽然在公交又一次即将起步时站了起来,匆匆地说:“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等我。”
“我”字还没说完,他已经冲下了车。
留闵助理和冬洛克面面相觑,看着常夏大步走进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里,前台两个店员,一个榨汁,一个洗盘子。
有几桌客人,喝着咖啡,吃着甜点,聊天的聊天,女孩儿补妆,程序员处理公务,还有几个学生埋头写作业。
正好是下午茶时间,常夏随便点了杯奶茶,心不在焉听着咖啡店蓝调,目光不经意地四处飘。
他在车上无意一瞥,看到这里有熟人出现,才急忙跟了下来。
而熟人……
常夏听着角落里突然传来的熟悉的怒吼,微微扯了扯嘴角:“真是无巧不成书,呵呵。”
那声怒吼打破咖啡店里的宁静,惹来众人怒目而视。
发出怒吼的人,常世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的死党郭蓓坐在对面,欣赏刚做的指甲。
常夏默默换到常世淑附近的座位。.上次他见常世淑时,对方可没这么歇斯底里,现在怎么如此急躁?
隔着毛玻璃,常世淑没理会是谁,压低声音,继续生着气打电话:“……傻逼……出多少删多少……扒皮贴……热搜……拿多少钱砸回来……一个小时……舆论转风向……常氏可不是随便猫猫狗狗就能扒的!”
“常氏?”在零星话语中捕捉到关键词,常夏一怔,紧紧皱起了眉。
听常世淑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节奏没带好,暴躁的网民反噬,人肉搜索后,大肆攻击到常氏头上了。
——这么重要的大事,常世淑竟然还只想着把节奏带过去就算?她还没领教到网络暴力的恐怖吗?
常世淑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赶紧站起来往咖啡店深处走,推门进了个安静包间。进门前冲郭蓓招手,自己先走进去了。
郭蓓低着头只顾欣赏指甲,没看见常世淑动作。
常夏微一寻思,站起来走向包间。
咖啡店里的客人们,各自享受着美食和闲暇时光,该工作的工作,该写作业的写作业,常世淑的事只要不打扰他们,他们就毫不关心。
精致的利己主义。
常世淑在包间里放大了声音:“为什么会影响到我们常家!你们必须删 帖,全都删!立刻马上……废物,一群废物,删完贴带节奏都不会吗?树立别的关注点,这还用教!”
常夏忽然涌上一种常世淑在引火自焚的感觉。
他推门进入包间,常世淑挂断电话,余怒未消:“一群大傻逼!常氏绝对不能传出丑闻,如果传出,就一定是对家搞的鬼,这么简单带节奏都想不出来!再办不成事,我撤了整个舆情部,统统给我扫厕所去!”
“他们的智商哪能跟淑总比呢。没有淑总提醒,他们不就抓瞎了。淑总日理万机,真是太辛苦了,太辛苦了啊!” 有人热情附和。
“那是,我……” 常世淑说到一半,反应过来那不是郭蓓的声音,抬头,手机险些没拿住,两眼瞪得溜圆,惊道,“常夏?怎么是你!”
“路过,打酱油。”常夏无辜,“您招手叫我进来,怎么翻脸不认账?”
“我叫的是郭蓓。”
“好的,”常夏说,“我看见她过来了。不过我估计她来了也一样。”
“什么一样?”常世淑不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刚落,郭蓓匆匆忙忙推门进来,没看门后的常夏,倒是听见了常世淑的后半句,以为常世淑是对着手机那头训斥,连忙开口恭维:“那些废物的智商哪能跟淑总比呢。没有淑总提醒,他们不就抓瞎了。淑总日理万机,真是太辛苦了,太辛苦了啊!”
常世淑:“……”
常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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