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仁扶着青玄,踉踉跄跄从庙后破墙而出,原以为有番恶斗,不料四周守卫躺了一地,正惊奇间,一架马车飞也似的冲来。
“快扶臭小子上车,”一女声急切的喊道。
沈惟仁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忙托着青玄往车厢内一送,忙不迭的爬上马车,疾驰而去。
远处高墙上站着的顾梦白,举手放出烟火,顿时满城角楼战鼓鸣响,马车驶到何处,何处号角便响起,角楼便挂起风灯,指引御林卫前往拿人。
“如今是崇仁坊,过了这条街便是平康坊,一墙之隔便是东市了,你们抓紧了,”驾车之人大声提醒道,连连催马,那两匹马儿疯也似的撒开四蹄,亡命般的朝前奔去,卡口几名卫士挺枪提刀迎着马儿便杀将过来,大呼到:“停下。”
驾车女子理也不理,一扬手,几枚飞刀激射而出,立时射倒了拦路卫士,一路进入平康坊。
“喂,大个子,瞧到前面的巷子没有,马车入了巷子,咱们便弃马,你把那小子扶好了,”驾车女子一抖缰绳,拉着马儿拐进一处巷子。沈惟仁将青玄背在身上,随那女子跳下马车,只见那女子抽出匕首,往马臀上一刺,马儿吃痛,只朝南边宣阳坊去了。
“快,随我来”,女子一脚踢开巷内左首第二间院门,引两人入内,而后穿过院子,从一个狗洞内爬出去,再翻出一间院子,便来到一堵高墙边,女子指指墙外的高楼,笑道:“熟悉吗?曹元朗公子。”
沈惟仁抬头一瞧,吃了一惊,原来已经到了那流玉销金的“楼心月”了。
“你是何人?如果得知我名姓?”沈惟仁纳闷道。
“反正不是抓你的人,”女子笑笑,说罢扭头看向伏在沈惟仁肩上的青玄,“喂,臭小子,你还能走吗?”
“你….,”青玄浑身酸疼,艰难的回道:“别臭小子、臭小子的叫我,你识得我么?”
“哼,走吧,翻过这面墙,遁入东市,再做打算,”女子也不再与二人扯闲话,一扭腰身,便跃上高墙,而后放下绳索,将二人一提,拉了上去,而后兀自跳下高墙,沈惟仁背负青玄,二人落地时,女子也不接应,直把青玄摔得口吐血沫,沈惟仁脸上青紫了一片。
女子见二人囧样,乐的直咧嘴。
三人摸到楼心月后院墙,女子轻车熟路带二人从偏门入内,沈惟仁这才瞧清了,原来楼心月是前楼后院,好大一片院落,除了主楼外,后院分成十余处小院,处处弥漫着脂粉香气。
女子带二人拐进了角落处一个三间独院,进门后将夜行衣脱下,往火盆内一丢,而后指指竹塌,“将他扶上去吧。”
“敢问姑娘,这是何人居所?”沈惟仁问道。
“晴雪姑娘的,你不是花了千金吗?曹大公子,这么快便忘了?”
“什么?晴雪姑娘?”这回不止沈惟仁了,青玄听罢一惊,想跃起的身子重新摔回塌上,疼的直叫。
“这么惊讶作甚?大惊小怪,这会子楼内热闹的紧,这各院的姑娘都在前头忙活,暂时无人,你们好生调养,我去去就回,”女子竟然不避两名男子在场,随手拿了件纱裙罩上,把鬓发拿个金拢鬓一插,便大咧咧出了院子。
“小弟,你可识得这位姑娘?”
“起初不曾认出,方才她脱了夜行衣,卸下面纱,我便瞧着有几分熟悉,她应是观星台的弟子,轻罗,韩轻罗,”青玄微笑道。
青玄暗自有些窃喜,当初在常州时,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同乘马儿逃到天目山,更因此结实了唐门的惊羽兄妹,那时临别时曾赠宝石相送,不想今日在这地又遇上了。忽的想起唐惊羽,便忆起唐傲临死的决绝壮烈,各派掌门的重托,方才升起的一丝旖旎心思便即刻烟消云散。
为防隔墙有耳,沈惟仁灭了油灯,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不再言语。青玄趟在塌上,强行提起真气,运功疗伤,只是这李存义蓄力一掌实是厉害,泥丸、绛宫、气海三丹田晦涩难当,根本无法聚气,各脉之间少了三丹田周流,无法龙虎交融,便是小周天也无法运行,青玄又急又累,汗出如浆,却又无可奈何。
沈惟仁在黑暗中瞧不见,只听得青玄口中哼哼唧唧,似是痛苦难当,便握住青玄的手,小声道:“小弟,你手心怎么这么多汗,这是怎么了?”
青玄想立起身子来,无奈翻身都难,只得轻身道:“那贼子一掌当真厉害,如今我身受重创,无法聚气,直如废人一个啦。”
“且放宽心,调息数日,便会无碍的,”沈惟仁安慰道,“不过,此刻长安城内仍不安全,那贼子不消片刻便能截下马车,若寻不到你我,很快便会按图索骥,大索全城,奔东市而来,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早日逃离长安的好。”
“你们能有什么好办法,”房门被推开,一女声响起来,“哟,两个大男人竟连灯都不点。”
随着那女子燃了油灯,屋内亮了起来,只见随那驾车女子同来的,除了红纱蒙面的晴雪姑娘,还有一个车夫打扮得邋遢老头。
“青玄臭小子,不识得我么?”驾车女子嗔道。
“轻罗姑娘,”青玄轻声道,“方才我便认出你来了。”
“不曾想短短几年没见,你武功竟如此之高了,那许梦阳素来眼高于顶,未曾想竟败于你手,当真厉害,”韩轻罗口直心快。
青玄也不知回什么,听她这么夸,但红了脸面。
“这小子中了一掌,伤势不轻,”韩轻罗径自走到塌前,哗啦一声,竟扯破了青玄上衣,“动什么动?你也是胡人,别学着中原人那般矫情,让我瞧瞧伤势,这落月掌我也是习练过的。”
被一个女子当众扯破衣衫,赤裸的胸膛被她又是指又是摸的,尽管知道她是在瞧伤势,也是羞愧难当,从耳根直红到脖颈。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轻罗瞧完后,啪的一掌拍在伤处,青玄疼的哎哟一声,她反而因戏弄青玄而哈哈大笑。
“别欺负他,”红纱蒙面的晴雪不舍的嗔道。
“怎么,心疼了?”轻罗戏道。
“你这小妮子,我怎么能不心疼呢,”晴雪泪眼朦胧,轻轻走到塌前,抚着青玄的胸膛,见到其上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待瞧到青玄疼的额头冒汗,眼泪不由滴答滴答落在青玄胸口,而后竟然将脸伏在青玄胸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沈惟仁惊的不知所措。
青玄艰难的抬了抬头,看着晴雪,定定的瞧了许久,不由泪湿双目,小声道:“阿姊,是你吗?阿姊。”
晴雪听到青玄唤声,摘下蒙面纱巾,“小弟,你受苦啦,阿姊瞧来,心都要碎了,你受了这般重的伤,倘若有个闪失,叫我怎么活啊。”
“当真是长生天显灵,阿姊,你怎么到了此间啊?我上次瞧来便觉着是你,只是时间仓促,不好上前相认,”青玄忙伸出双手,紧紧抓着姐姐的手,瞧着韩轻罗,越发奇怪,问道:“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了?”
“臭小子,什么叫怎么会跟我在一起?我是毒蛇猛兽么?没有我,你以为她能在这长安立足?当真是狗屁不通的臭道士,”韩轻罗怒道,索性转过身去,也不瞧这姐弟俩。
青鸾此刻也不必再以晴雪身份做掩饰,看了看沈惟仁,欲言又止。
青玄知机,说道:“阿姊,他是我结拜大哥,武当派的沈惟仁,为人侠义热心,一路照拂小弟,但言无妨。”
青鸾便将东越至常州,常州到北邙之事话于青玄听,青玄听闻阿姊竟已嫁给李守一,如今已诞下一子,既惊且喜,看了看背向而立、气鼓鼓的韩轻罗,询问的眼神看着阿姊。
青鸾扭头看了看,轻声说道:“阿姊自与了情和尚和圣…李守一分别后,便一路来了长安,左右想着仇人便在眼前,好伺机刺杀了他,怎奈一路变故太多,加之车马颠簸,到了长安便腹痛如绞,可惜卸了甲胄,身无长物,天幸遇到韩姑娘,不仅救了我和孩儿,还让我进了楼心月,暂有寄身之所,亏得早年在家中习了些许技艺,便借机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打探消息。”
“我可不是跟踪她的,只是那李存义让许师兄等人随军出征,北邙之战后,城中守卫竟对留守长安的门中好手痛下杀手,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才救下她的,你也不用特意谢我,”韩轻罗轻描淡写的说道。
“然后你就化名晴雪,住在这里?”青玄问道。
“嗯,之前我们是死敌,如今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韩姑娘不仅收留下我们母子,照拂甚好,更教给阿姊许多本领,让我在这长安有了立足之地。”
“多谢韩姑娘,”青玄诚恳的说道。
“不必假惺惺,我本已回了观星台,都是你,夜闯危楼,你好大的本事啊,累得我被阿爹和师公又赶回长安,说你本事大,兴许能成事,要我襄助一把,结果呢,被人一掌打趴在塌上,哼,”韩轻罗恨恨道。
“多谢韩姑娘救命之恩,”沈惟仁忙抢过话头。
青玄见到阿姊安然无恙,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问了孩童近况,得知孩子取名为李北望,寄样在一户寻常人家,不由黯然神伤,北望、北望,阿姊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呢,正想着,不由瞥到门口,一直隐在星火暗处不发一言的车夫。
那邋遢模样,那身形体量,便是剃了胡须,岣嵝了身姿,头发蓬松,青玄也一眼便认了出来。
“师父,”青玄一激动,挣扎起身,轰的一声跌到地上,把塌边坐着的青鸾撞得摔在地上。
“癫儿,莫急,”那车夫不是柳轻舟又是谁,“你受了重伤,方才姐弟重逢,大惊大喜,如今不可再激动,免得乱了气血。”
“师父,你真是让徒儿好找啊?你不是去了北境么?那日,在上林苑的是不是你?”
“别急,癫儿,未曾想几日不见,你武功大有精进,为师真是老怀安慰,”柳轻舟欣慰的说道:“我一路追寻那女子,未到长安便跟丢了,进了长安,一连打探数日,都没有丝毫消息,后来,索性出城北去,不巧,在城北醉仙亭见到青鸾。”
青鸾接道:“那日,我受刘怀安相邀,与几位侯府公子小姐城外游猎,不巧得遇仙长。”
“不错,”柳轻舟说道:“我正奇怪阿鸾怎会到得长安,还跟这些官宦弟子厮混在一处,便借机私下询问,方知始末,也幸得阿鸾同行之人皆出身贵胄,将我那画册中撕下一页小像,打趣般的在同行公子中一问,那刘怀安一眼便道出,小像与当朝公主李相思十分相像。”
“啊?”青玄不由惊道。
“如此想来,便是了,难怪我将至长安便失了其行踪,若此女出身皇家,潜入深宫,这市井之中,如何能寻到踪迹。”
“师父那日扮成宦官,便是要擒下这李相思?”青玄问道。
“也不尽然,我本想借机去寻这李相思的生母,毕竟天下若无血亲,断无如此相像之理,”柳轻舟叹道。
“我见师父擒了此女,便从北苑脱身而去了。”
“不错,那上林苑我蛰伏数日,一无所获,幸亏那日宴饮,可惜那太后珠帘遮面,护卫云集,不能近身,这几天我仔细盘问,这李相思只言生母早已过世,其余诸事不知,”柳轻舟无奈道,“如今,她被闭了穴道,关在厢房,老夫也不欲为难一名孩子,这几日寻机便将她放了。”
“那女子一手轻功可是出自观星台,”青玄提醒道。
“跟我们有甚关系?”韩轻罗喝道:“那李存义一身武功也是我师公所授,结果还不是反目,她既是公主,兴许是那贼子所教呢,反正我不认识她。”
“阿玄,当务之急,是要把你们送去城去,如今满城尽是带甲兵丁,正在大索各坊,很快便会查封市集,逐户盘查,”青鸾急切道。
“这臭小子身负重伤,跑又跑不得,”韩轻罗哼道。
柳轻舟快步走到塌前,骈指一挥,注入一丝真气,闭上双眼,仔细观察片刻,而后检查了青玄胸前伤势,叹道:“好霸道的落月掌,此掌之威犹胜萧无尘巅峰之时,其中还夹杂了其他武学,不曾想这皇子竟是武学奇才。”
“仙长,能治么?”青鸾焦急万分,怕扰了柳轻舟思绪,只得悄然问道。
“此掌堪称俯仰天地,掌力刚中带柔,霸道无匹,非药石可医,旁人只得辅助,需其自身以气斗气,冲破桎梏,重塑经脉,化解掌力,你们且去隔壁厢房稍歇,韩家女娃,你功夫高于旁人,且熟悉此掌,留在此间为我护法。”
“哼,”虽嘴上不情愿,韩轻罗还是跺跺脚,留了下来,青鸾去了李相思房中,柳轻舟独自去了另一间。
柳轻舟盘坐塌上,将青玄扶坐起来,便默运玄功,双手出指,各输入一丝真气,仔细检查各脉情况,直过了顿饭工夫,只见一老一少头顶均是热气腾腾,青玄面孔通红如血,显然痛苦难当。
“女娃,快,将这小子衣衫尽数解去,然后放到里间木桶内,”柳轻舟唤道。
“啥?”韩轻罗怒道。
“落月掌霸道,赶紧将他解了衣衫,放到那冷水之中,否则他会经脉爆裂而死。”
韩轻罗虽是又羞又怒,但人命关天,便恨恨的连连跺脚,扯下青玄的亵衣亵裤,闭着眼睛,将之拖到木桶之中,一路跌跌撞撞,将青玄额头撞的青紫一片。
柳轻舟端坐塌上,骈指疾挥,不停发声道:“癫儿,你尽力运气,将周身真气聚在风府、云门、天突、腰俞,蓄气待发。女娃,你以落月掌掌力抵住他前胸,尽力催动掌力,如遇真气在他体力争斗,也不必惊慌,老夫助他冲破三丹田,将他体里掌力逼至一处,而后与你的掌力交融,注入你体内,此举对你大有裨益,或可助你修炼再上层楼。”
“我才不稀罕,”韩轻罗嘟囔道,但仍是催动落月掌,暗运本门心法,眯着双眼,轻轻印在青玄前胸,而后急忙闭着眼睛。
柳轻舟将剑气催至极致,而后聚丝成束,电闪般跃至青玄身后,喝道:“癫儿,默运黄庭,神台清明,周流不惊,将四处真气聚向气海,快,”说罢,骈指一点,一束真气便奔腾进入青玄体力。
青玄痛的一哼,强运黄庭心法,将所聚真气悉数冲往气海,很快便与师父的真气一融,连连冲关。
“忍住,千万不可懈怠,”柳轻舟再次提气,又是一指。
青玄只听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气海被冲破,一股霸道的掌力被黄庭经真气一逼,与韩轻罗的掌力很快融合,极速从气海中喷薄而出。
韩轻罗浑身一震,面容通红,赶紧睁开双眼,大惊失色。
“不要怕,女娃娃,你将真气驻于丹田,而后散到四肢各脉,万万不可久驻,否则,如你经脉细狭,会撑破丹田,快,还有两处。”
韩轻罗闻言,终于有了恐惧之意,这第一股掌力便如此雄壮,自己勉强承受,再来两股,自己如何能承受的住,这老头不会骗我的吧。
柳轻舟看着韩轻罗面色煞白,微笑道:“老夫定不会害你,你散到各脉中,便如江海注入小溪,分而储之,你如今修为尚浅,诸脉细狭,待后日勤加修练,壮大经脉,这股溪流便可重归瀚海,如此往复,与你内力交融无碍,便可化为己用,可当你数年苦练,机不可失。”
韩轻罗听得如是说,暗想:本是同宗武学,这老头说的有些道理,顿时嫌疑尽消,便依计施为。
柳轻舟助弟子再冲绛宫,这桶内凉水已雾气蒸腾,韩轻罗脸色愈红,如同饥馑之人吞食了满桌珍馐,撑得难受,不得不强行分解入体真气,瞧到柳轻舟却是脸色如雪,浑身湿透,那青玄双目紧闭,在水中却也脸色煞白,不由有些害怕。
“不要停,癫儿,快,再冲泥丸,”柳轻舟一声怒喝,一指挥出,真气倾巢而出,而后便轰的一声倒飞出去,摔在床上,哇的口喷鲜血。
隔壁厢房听得声响,青鸾和沈惟仁哪里坐的住,两个时辰过去了,两人如坐针毡,急的团团转,听到声响急忙推门而入。
瞧见柳轻舟跌坐在塌上,急忙上前扶着,焦急到:“前辈,您不碍事吧?”
柳轻舟只连连咳血,话都说不出来。沈惟仁握住这前辈的手一探,只见诸脉空虚,宛若一片汪洋瞬间被蒸干了水分,下意识的注入一丝真气,助其疗伤。
柳轻舟得一缕真气入体,“咦”的一声,惊奇的瞧着沈惟仁,此子内力平和,但并非纯真的武当修为,虽极力掩饰,注入一丝浅薄的气机助他温养,但观其内力修为应不逊于青玄。沈惟仁未曾想到,藏剑先祖便是出身武当,昔年柳德胜学成下山,建下不世功勋,而后解甲归田,创立藏剑山庄,虽多年去芜存菁,独树一帜,但其剑法、内功之根基,仍在武当,是以对武当武学极为熟悉,只不过江湖中甚少有人记得一段渊源。
那木桶之中水温渐高,咕咕的冒着气泡,青玄赤身端坐其中,浑身被烫的通红,可体内真气直如龙虎相争,在各条经脉之中捉对厮杀,左冲右突,疼痛难当。
青鸾见状,瞧着柳轻舟,见其点点头,急忙去井边提水,将冰冷的井水倒入桶中,可是不一会桶水又沸,直急的流泪。
“这孩子性情坚忍,此刻正是关键之时,不要停,一直换水,”柳轻舟说道,再看看韩轻罗,那粉面红的滴血,浑身热气蒸腾,便如泡在水中一般,也是痛苦难当。
“癫儿,意守气海,借助为师之力,在下丹田处周流百遍,而后驻气绛宫,长驱直入泥丸宫,将落月掌力逼入女娃体内;女娃娃,将真气散开,不必抗拒,只顺其自然,”柳轻舟连连咳血道。
青玄脑中混沌一片,将仅有的神识尽数守在绛宫、气海之处,努力冲关泥丸,无奈伤势极重,便得师父相助,一连数次,均在泥丸宫处阻塞不前,焦急万分,此刻体力已至极限,便是仅有的一丝神识也慢慢消磨,混沌眩晕之感渐浓,只想就此倒下。
“不好,癫儿消耗过大,怕是难撑片刻了,”柳轻舟担忧道。
沈惟仁听得如是说,急切道:“如此下去,小弟危矣,我来助他,”说罢,双掌如飞,拍在青玄后背。
真气入体,青玄浑身一震,只觉得有一股真气破穴而入,知道这是有人相助,也不设防,只觉气机径直穿过气海、绛宫,直刺泥丸宫,而后一份为二,一股与自身融合,一股竟然包裹住那丝吞吐不定、霸道无比的掌力,顿时打起精神,周身真气周流至极致,“呔”的一喝,轰的一声,破穴而入,打通泥丸宫,将体力落月掌力系数逼出体外,周身只觉一轻,便没了知觉。
沈惟仁也顾不上青玄,再骈指作剑,一剑点在韩轻罗气海,经脉逆转,将那道霸道的真气吸附在指间,双指之间呲呲作响,而后缓慢吞吐,分散注入自己和韩轻罗体内。
指、掌一撤,沈、韩二人也跌坐在地,气喘吁吁。
“好小子,好功夫,你这逆转经脉,移花接木的本事,远胜你师父纯阳,”柳轻舟心中存疑,却也由衷赞道。
一屋子的人,只有青鸾尚能站立,只得将几人堪堪扶了起来,旺了屋内炭火,其他也无计可施。
柳轻舟艰难的盘膝而坐,打坐练气,不忘提醒道:“沈小子、韩家女娃,你们赶快温养经脉,尤其是韩家女娃,你修为尚浅,依老夫所言,逐脉调息,缓慢温养,切记不可激进,而后以本门心法汲取,化为己用。”
沈、韩二人急忙运功,闭目调息,一夜无话。
青鸾仔细为小弟穿上衣衫,覆上棉被,见小弟呼吸甚轻,急的团团转。
“阿鸾不必心急,癫儿耗力过巨,脱力昏厥,休息几日,便会醒转,此刻他经脉通畅,体力真气磅礴,周流不息,并无大碍了,不过此刻城中风声紧,这几日千万不能受扰,你须有个主意,”说罢不再言语,抓紧时间调息。
青玄在睡梦之中,只觉天地一空,自己身处一个暗无星月的空间,万物俱静,“这是死了么?”怎么自己一丝知觉也无,想朝前迈几步,怎么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方才灼热难当,这会又冰冷彻骨,急忙催动真气,从太阳经、少阳经行小周天,周身热了起来,不一会灼热之感传来,急忙催动真气,循着太阴经、少阴经行满小周天,灼热渐轻,寒意又至,只得阴阳轮转,不停运气抵御。
青鸾在塌前瞧着小弟脸色忽红忽青,显然痛苦难当,哪里知道究竟,见其余几人都已闭目入定,又不敢出声询问,五内俱焚,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只恨自己无能,泪珠滚滚而下。
青玄迷蒙之中感觉有雨落下,落在脸上甚是清凉,缓了阳脉行气,很快寒意入侵,连忙运功,如此反复,神识之中顿感疑惑,如此施为何时才是尽头?师父曾教导自己,黄庭经习练之时,可分注十六显脉、十六隐脉,如今自己忽冷忽热,好不难受,何不阴阳共转,十六显脉周流纯阳之气,十六隐脉驻守纯阴之气,使阴阳交融,或可暂缓痛楚。
青玄此想颇为大胆,便是柳轻舟,昔年习练此功也曾有此想,不过阴阳交融,显、隐分而练之需深厚内功方能成行,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青玄此刻体力有柳、沈二人之气,加之自身,早已如富家翁,先前冷热之感,便是外来之气不能化为自用,在体内各脉乱窜所致,方才自己提气周流,无意中收拢,阴阳分而习之,与之抗衡,方能稍缓痛楚,一旦纯阳、纯阴过盛,便满而溢之。
这般想来,索性在脑中默念玄功,心内运天经,意守神明,手太阳足太阳,手少阳足少阳……这般周流阳脉之气入显脉,而后手太阴足太阴,手少阴足少阴…周流阴脉真气入隐脉,将泥丸、绛宫、气海之中所蓄之气一扫而空,三丹田因真气满溢早已不堪重负,如今骤得施放,青玄只觉浑身一轻,那股惬意舒适之感只如化身清羽,翩然成仙般,口中不由啊的一声轻叹,如释重负。
青玄这般抽丝剥茧般将气机剥离,而后分驻各脉,神识逐渐清明,竟然感觉如同内视一般,瞧见体力经脉如春雨下的麦草,茁壮成长,渐渐粗壮。等显、隐各脉真气平稳祥和,便又心生顽皮之心,将真气尽数逆行,反注入三丹田内,此刻经脉畅通,之前膨胀难耐之感哪里还有半分,丹田蓄气之能大胜从前,不由大喜,而后再将丹田之气隐于各脉,丹田一空,再次默运玄功,竟然新得一丝寥寥真气缓缓流入丹田,“如是所为,以日月山河、自然之力为凭,那真气便可源源不绝,”难道就是这样?
一连三日过去了,青玄浑然不知,柳、沈、韩三人早已调息停当,此刻均立在塌前,瞧着青玄。
只见青玄周身虽裹在被褥之中,但周身真气如丝,氤氲如同薄暮,柳轻舟大喜道:“癫儿当真是奇遇,此刻定是圆融真气,这如有实质之气便是大成之状,可喜可贺。”
青玄行满百遍,诸脉之气畅通无阻,只觉内力修为大胜从前,三丹田与显、隐脉之真气可随意转圜,如臂使指,听得有声音传来,便缓缓睁开双眼,塌前三道人影便逐渐清晰。
“小子,你醒啦?”柳轻舟连忙跑近前来,伸手一探,大惊道:“不对,你怎么丹田空虚,气机如此浅薄?”再瞧瞧徒弟面色红润,不像内力尽失的模样。
“师父,我大好啦,只是饿的紧,”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柳轻舟也未多说,虽心中存疑,便招呼酒食。
“晴雪姐姐此刻不在,这几日都陪着那徐鹤来在前楼饮酒听琴,哪里有酒肉?”韩轻罗恨恨道。
“多谢轻罗姑娘,”青玄躺在塌上,依稀记得这姑娘帮自己褪了衣裳,助自己驱除掌力。
“谢什么谢,”韩轻罗一跺脚,出门去了,瞧那贼小子模样,想到看尽了他全身,不由羞愤不已,只是不一会,却从隔壁提了个食盒来,往塌前案几上重重一摔,“吃你的吧,你阿姊对你好的很,就怕你醒来饿着,早给你备下了,”说罢又摔门出去了。
青玄虽内伤大好,只是浑身酸痛,皮外之伤哪里是几日便可尽愈的,在师父和沈惟仁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
“这韩姑娘面冷心热,人家一个大姑娘,为你又是脱衣,又是沐浴,又是疗伤的,脸皮子薄,”沈惟仁哈哈笑着,将案几拎起来,放在塌上。
青玄羞红了脸,只是扛不住饥饿,操起一只肥鸡,放口大嚼起来,就着米汤,吞下三碟小菜,又吃光整盘炙羊肉,仍然意犹未尽,直把沈惟仁吓了一跳。
“大哥,还有吃食么?”
“你方才醒转,便这般吃法,小心虚不受补,”沈惟仁笑道。
“撑死都比饿死强,我还想吃个炙羊腿,大哥,帮我去看看,每次来这楼心月,你都不允我放开肚皮吃,这回你就让我吃个饱,”青玄央求道。
沈惟仁无奈,嘿嘿一笑便出门去了。
“癫儿,你可是有话要跟为师单独说?”柳轻舟笑道。
“师父,徒儿此次死里逃生,全赖师父舍身相救,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语,”青玄轻声道。
“你我两家本是故交,你是我唯一弟子,何况你天资聪颖、根骨俱佳、性情坚忍,为师怎能不尽全力,何必说些生分的话,”柳轻舟笑道。
“师父,我于混沌之中,将阴阳二气分为习之,分驻显、隐脉,方才圆融您和沈大哥助力之气,如今不知何故,竟然可在丹田与各脉之中周流不息,转圜自如,你再看看,”青玄将经脉真气汇入丹田,骈指出剑。
柳轻舟一听,也是骈指一剑,四指一触,柳轻舟细细查探,惊喜道:“不错,方才觉察出你丹田空虚,此刻却充盈如斯,想必你的确在此奇遇之下,破除蓄气桎梏,自此以后,只要你勤加练习,真气便能周流不息,经脉日渐强盛,假以时日,定会更上层楼。”
“师父,这是否便是黄庭所载的周流归藏之境,”青玄问道。
“你虽窥得门径,但离之甚远。为师也曾做如是想,只是此举需高深内力为辅,不得轻动,需有修为极高之人为你守关,便是为师,也适时而止,未曾圆满周流归藏之境,你须知,万物盛极而衰,不可强求,习武之中切记贪婪与捷径,你能有此奇遇,当珍惜,不可冒进,应循序而进,自然水到渠成,”柳轻舟拍拍徒弟的肩膀,欣慰的说道。
“师父,此乃您所授藏剑武学,弟子借故支走沈大哥,还有一事禀明,”青玄将各派掌门湖底所言悉数禀明,更将纯阳真人在湖底所述的《紫衣心经》残篇话于师父。
柳轻舟一听,不由一惊,沉默片刻,点点头,似有所悟,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师父,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青玄问道。
“曾听家父说过,先祖德胜公沙场建功,后返回天荒湖,创立藏剑山庄,一身武学似是出身武当,藏剑立派便在先祖送紫衣祖师羽化之后,这《大黄庭经》中所载心法,难道竟是《紫衣心经》?”
“师父,想必德胜祖师惊才绝艳,方得祖师传予全本,武当所传,弟子想来,只余半部上篇,这下篇便是化气入虚,周流归藏之法,虽于武功精进神速,但其实凶险非常,”青玄道。
“甚有道理,若真是如此,紫衣祖师与先祖德胜公当真是宅心仁厚,不想后世弟子涉险,故皆未传下,”柳轻舟点点头,这般想来,似乎更为合理。
“癫儿,你这番话,为师深以为然,难怪德胜公未曾将此功传于藏剑各代掌门,便是我父亲,也知之甚少,”柳轻舟说完,忽然想到绿绮曾经几次三番的要进万剑归藏楼,更是从先祖遗物中拣出《大黄庭经》,难道她竟然早已知晓当中奇闻?
一时也想不分明,索性不再纠缠往事,转而说道:“癫儿,你这位沈大哥武功如何,你可知晓?”
“沈大哥蜗居武当多年,见识广博,无书不读,便是山川地理、天文医书、市井杂学,均有涉猎,徒儿一路所学颇丰,只是这武功嘛…”青玄将沈惟仁参悟出紫衣祖师醉后舞剑之事说来,更言明对这位大哥内功修为不知深浅,但武技着实低微,只习得那套入门剑法。
“不然,那套入门三十六式虽是笨拙简易,若真是紫衣祖师所传,依你所言所感,必含无上剑意,此子内力不在你之下,若非无意间习得一身内功,不知运用,便是隐忍不发、刻意藏拙,若真是后者,此子心思之深,让人胆寒,必有所图,你务必小心,”柳轻舟将沈惟仁助他调息,更助青玄冲破桎梏之事相告,青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沈惟仁推开房门,笑呵呵的说道:“幸亏了韩姑娘,在前楼间为你寻到新炙羊腿,好福气哦。”
柳轻舟师徒二人见他不似作伪,也不再多话,青玄哈哈大笑,接过羊腿,用力撕扯,很快啃食干净,摸着肚皮,嘿嘿乐了起来。
柳、沈见状,也跟着乐了。
直到深夜,青鸾方才回返,虽听韩轻罗说青玄醒来,无奈一直脱身不得,此刻急急来瞧,见小弟满面红光,就着肥鸡,吃得满脸油光,显然无有大碍了,开心不已。
青鸾朝柳轻舟一福,说道:“前辈,这几日我日日邀徐鹤来前来宴饮,承他身份之便,倒也打发了几拨寻常卫士,可是诸坊已搜遍了,不消几日,怕是御林宫卫便会大索东市,如今小弟大好了,还是早日送出城的好,便是隔壁那公主娘娘,也该早日打发了,这般藏匿此处,总是个隐患。”
“阿鸾所言有理,这位李相思公主知之甚少,老夫也不愿多增罪孽,便是她不识得拙荆,既生的几分相像,也是有缘,我定寻个法子将她放了,”柳轻舟回道。
“明日,徐鹤来邀了几位朝臣公子出北城游猎,届时我和韩姑娘会一同前往,想来这刑部尚书执掌衙役,出城应是不难,这是个好机会,只要出了长安,避开官道,想来便可无碍,”青鸾说道。
“晴雪姐姐说的有理,”韩轻罗叫习惯了,一直以晴雪相称,“我扮成楼内粗使女婢,柳前辈仍扮作车夫,姓沈的和臭小子藏在姐姐车内夹层,出了城去,便可借故遁走,那些个王孙公子,个个形如草包,色欲熏心,何当一击。”
“不可伤了他们,韩姑娘,他们若有闪失,李存义必会加派人手,衔尾追来,如今小弟伤重,我儿望北尚在城中,咱们还要在这长安城立足,不可打草惊蛇,”青鸾说道。
“阿姊,你不跟我们走吗?何不趁此机会远赴塞北,回到族人身边,岂不快哉?”青玄急切道。
“小弟,若阿姊也走了,何人应付那些人?何况望北年幼,怎受得了这车马颠簸,便是出了长安,一路关隘重重,殊难顺利出关,阿姊便留在此地,”青鸾叹道,暗想道:那孩子的爹,不知如今怎样了,如今留在长安,既能让小弟脱险,难说哪日还能见到夫君,一家团聚。
青玄只当阿姊顾忌他安危,眼泪忍不住流下。
“既如此,便依阿鸾所言,癫儿,你明日与沈小子出城,待到了城北醉仙亭,我寻个由头将马车驶远些,你们避开官道,绕道而行,万勿辜负各派掌门所托,而后寻个安身所在,勤习武功,不要辜负了为师和你阿姊的期望,记得妥当之后,给我们捎个信来,”柳轻舟嘱咐道。
“师父,阿姊。”
“我也留在长安,一来,照拂你阿姊,二来,为师尚有疑惑,”柳轻舟说道。
众人商量妥当,青鸾便使人去回了徐鹤来,明天邀了楼内几位要好的姐妹,结伴同游。
徐鹤来听得晴雪应允,喜出望外,那刘怀安数日来不曾露面,也无人来抢风头,立时遍邀京中好友,直要挣足了脸面。
第二日,青鸾为小弟细细整理了行装,青玄直叹未曾见到小外甥一面,青鸾轻笑道来日方长,便和沈惟仁换上阿姊新置青布棉衣,钻到车内夹层之中。
柳轻舟仍是一副车夫打扮,头戴个大毡帽,连同楼心月内其余几位莺莺燕燕,一行三架马车被往城北而来。
城门口十余骑早已相候多时,更有几驾马车载着酒食,随行仆役小心伺候,十余公子哥鲜衣怒马,潇洒不凡,瞧到楼心月马车到了,欣喜非常。
徐鹤来一马当先,迎上前来,隔着帘幕笑嘻嘻的一拱手:“晴雪姑娘有礼了,小生久侯芳驾,这便同行。”
青玄隔着车板都能感受到那副嘴脸,暗自啐了一口。
城门守卫持刀挺枪近前,要检查车驾,徐鹤来不想在青鸾和同行伙伴面前失了颜面,大骂道:“些许狗才,瞎了你狗眼,瞧不见我车马上的徽记?我是徐尚书之子,快闪开。”
“哎哟,是徐公子,失敬失敬,只是近日来风声紧,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您担待则个,”那参将打扮得人虽说的客气,还是抽出长刀,挑开了徐家的车帘。
“哟,想来这刑部尚书在这京都可没什么分量,我前几次与刘怀安刘小公爷出城,那守卫愣是屁都不敢放一声,径直策马出城,看来我们徐公子颜面也不甚大啊,”同行公子嬉笑起来。
“他刘怀安算个鸟,几日不曾露面,想来挨了板子,出不来了,”徐鹤来被同伴一激,噌的抽出腰间宝剑,指着那参将骂道:“你若坏了本公子兴致,我便是砍了你,谁又能将我怎样?”
“公子息怒,”青鸾轻声道,主动将帘幕一掀,让那参将瞥到。
那参将嘴上陪着小心,挨个瞧了一遍,未见异常,这才嬉笑着陪了笑,“您大人大量,请,”下面兵丁这才移开障碍,放众人出城。
徐鹤来哼了一声,一马当先,出城而去。
待车驾到了醉仙亭,早有徐家仆人铺设毡毯,置办酒食,一众公子哥便邀几位姑娘跨上骏马,嗷嗷的往林中游猎。
青鸾仍是红纱覆面,朝柳轻舟点点头,后者会意,便趁诸人远去,马鞭一扬,绕过林子而去。
行了盏茶工夫,马车一停,柳轻舟唤道:“出来吧。”
青玄和沈惟仁便掀开车板,钻将出来。
“便送到此处,你们走吧,切记为师嘱托,”柳轻舟直视青玄,又暗暗瞥了瞥沈惟仁,提醒徒儿留意。青玄会意,点点头,提了包裹,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折而向东。
“且慢,”只听一声传来,马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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