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又是一个下雪的日子,一早宫里的嬷嬷便把我喊醒,她们在我头上不停的折腾,甚至比九重天那场还要盛大。
她们开口唤我颜主子,我跨过火坑,祖母替我戴好红方巾,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塞给了我一些门面房子的地契,还有一块上好的玉,我没有收下,我晓得她应当是想给我最好的,她如今一个老人家,有些东西在身上才不会被别人惦记。
不晓得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仁慈,以前我或者会拿走,然后随手扔掉,碰到飞贼,或者欺凌姑娘的人,我从来不会插手,我心里晓得这是天命,命数。
我叹了口气,被嬷嬷扶着上了花轿,绕城转了三圈,游行结束才会被送入宫里,我瞧着那雪花一朵朵的飘荡在空中。
一瞬间所有的人全部停下了动作,我下了轿子,脸上不知不觉便笑了起来,好久没有瞧见如此漂亮的雪花了,漂亮到可以让我忘记一切的痛苦。
不远处南陌朝我一步步走来,他穿蓝色的绸缎最是好看,如今披着羊毛长袍,踏雪而来,雪落在他的身上,他伸手拂去,每一个动作行云流水,我朝着他笑,他亦朝着我笑。
“傻丫头,我说了,带你走,便是带你走。”
“伤本来就没有好,如今更是没了几层修为,如今又是为何?”我替他把头发上的雪拂去,细心替他打理好。
“自然是想你了。”
“那怎么想了?是想的睡不着,还是想得我茶饭不思?”
“自然是吃饭想你,睡觉想你,做什么都想你。”
“肉麻死了,臭南陌,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一切,你一定要记得把我娶回去啊。”我轻轻的抚上他的眼睛,吻上他的唇,离开的瞬间我只瞧见了他眼里不可置信的模样,其实,如果南陌娶我,我是一定会嫁的,不只是因为南风的缘故。
往生海再也耽误不得,我也耽误不起了,我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术法,解开了封印的三处穴位,穴位一解,所有的图像不自觉的涌入脑中,关于长阳君,关于花颜,关于花染……
我颠颠撞撞跌落在雪地里,长阳君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如今你是肖烨,还是长阳君?”
“应该是肖烨了吧。”我推开他的搀扶,勉强站了起来,“你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花颜,而是花染,在你心里一直藏着的是我,而不是她,当初去饕餮阵法中救你的是我,随你下凡的也是我,没想到如今的自欺欺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肖烨,你说如今我晓得了一切,还会在信你半句话吗?陆吾说让我等,等了这么久,我才明白了过来,究竟花颜有那么重要吗?甚至让你不惜把我送出去。”
我脚尖一点,悬挂在空中,咬破手指画出符印,“破……”
所有的场景一瞬间便被吞噬在了大火中,冰火两重天,我大笑不止,没想到那个不染红尘俗事的华阴氏少主如今还不晓得真相。
年少时我曾来过寺庙一次,彼时我尤记得那个在大雪天被我带回来的少年,救下他的是我,照顾他的也是我,可就是因为我同花染一模一样的容貌,他错把花染当成了我,甚至把花染带了回去,只留下了我一个人在寺庙,他唯一留给我的便是那颗帝女桑。
“在你看来真相便真的如此重要吗?”末了,肖烨竟然如此执着在这个问题上。
“肖烨,我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你的心,你对花颜好是因为她救过你,可你究竟想过花染为何会嫁入皇宫吗?你以为是你鱼龙混珠的缘由吗?”
“嫁给王上,成为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怕王上对你不利,花染用生命在保护你,而你最后是如何对她的?一丈红赐死,肖烨你说你该不该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夜梓歌铭记于心,而你心里念着却是我杀了花颜。”不知不觉泪水浸湿眼眶,我抬眸瞧上陆吾,“陆吾,其实我应该是感谢你的,至少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相。”
我飞身而去,再次回首落木崖,便是一张无形的牢笼。
往生海四下翻滚,因为浮生天梯一事,我仔细检查所有的阵法,还好……
一切还来的急。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我刚入碧海潮生阁,凤仪朝我走了过来,她见我手上鲜血不止,翻箱倒柜找出了药匣子,想要给我上药。
“罢了,走,得快些去往生海了。”我把玉衡取出,凤仪连忙取过,“我怕殿下的身子撑不住。”
“无妨,走,要快,你在外面替我护法,不论谁来,都不许进来。”我同凤仪双双飞去往生海,撑好结界,我把玉衡高高抛向往生海的上空,那水晶棺材缓缓从水中而起。
我瞧着那眉目清秀的南风,温柔的替她打理好衣服,梳好头发,瞧着她胳膊上那株开的旺盛的幽冥花,我浅浅一笑,开始摆阵。
东设青龙,西设白虎,南设玄武,北设朱雀。
我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着的人,复仇是个决断。
我不是什么仁慈的神仙,谈不上光明磊落,自然也说不上深明大义。
从一开始我便认为,毁灭一件美好的东西是艺术,让一件美好的事物破碎会更美好,特别是越强大的,越坚定的,越顽强的,越美好漂亮的,看着他们绝望支离破碎就越赏心悦目,真的很美啊。
要想毁掉一些东西,那么就要先把自己毁灭。
要变得凄惨狼狈,倔强强撑着起来,却又不得不依赖旁人,放弃破碎的自尊,咬紧了牙,红了眼眶,这时候别人才会怜惜她,心疼她,想宠爱她,但更想撕裂她的衣服,更甚者有着一张楚楚可怜的美貌。
我口中念着一遍又一遍的还魂咒,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嘴巴不停地颤抖,脑子一片空白,我唯独知道的是,南风会活下来,那个能容忍我各种胡作非为的女人能活下来。
“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愿以一人求一人归,妄断生灵,现……”
我闭上眼睛,模糊间我瞧着南风的魂魄开始聚集,慢慢会聚在了一起,然后融入她的身子。
“殿下,有人闯入了阵法,灵力应当在你我之上,”凤仪密语传了过来,我还未有反应,肖烨便出现在了身后。
“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中伤南风,同父君母后做戏,不就是想让我为你种出一颗幽冥花?”
“你怎么知道的?你……”
“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肖烨,我这辈子可以任由你欺凌,不论你如何待我,可你不应该中伤南风,南风是我朋友,她只是喜欢你而已,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做错的是我,你想要幽冥花镇压伽蓝塔,把我送去就好,为何要我在阿姐身上种一株幽冥花?”
“殿下……这一切的缘由竟然是这样的?”凤仪把我护在身后,她牢牢的保护着我,眸子怒瞪着肖烨,“君上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因为这个缘由,可君上知不知道,幽冥司的幽冥花三千年开一次花,而种在肉身上的要三万年才能开花,为了保护帝姬身子不腐,殿下用自己的心头血足足灌了三万年,所有的仙家说小殿下蛮横任性,说小殿下娇纵,只是因为殿下需要他们身上的灵气,同其他神君饮酒作乐,甚至同凤帝暧昧至极,只是因为只有凤帝愿意把自己的心分给殿下,这一切君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只是为了让帝姬被种下幽冥花,浴火重生一次,可笑。”
我顾不上让凤仪住口,咒语依旧没能停下,便见南风慢慢睁开眼睛,凤凰直飞上空,盘旋,鸣叫,这一刻九重天沸腾了。
百鸟朝凤,甚至比南风出生那日还要耀眼,她在空中盘旋了足足十多圈,才缓缓落入我的身边。
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丫头,如此又是何必呢?”
“阿姐,你回来了救好。”眼泪在眼眶打转,南风替我仔细擦拭,等她眸子再次瞧上肖烨时,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三万多年不见君上,倒是别来无恙了。”
她盈盈施完礼便同肖烨无半分的瓜葛,“我们家丫头年少时不懂事冲撞了君上,本帝姬如今替丫头给君上道歉了,可终归这事本是我同你之过,却报应在丫头身上,君上也应当同丫头道歉,丫头把你从饕餮阵法拉了出来,两次被卷入君上的劫数中,这并不是丫头做的,而是君上心里有我们家的丫头,所以君上还是需要给丫头道歉;而这第三件事便是,落木崖上两剑,她堂堂一殿下如何能受得起?”
原来阿姐在沉睡时,都是能听到我说话的,我握上南风的手,同肖烨仔细行礼,“无端闯入君上繁华梦是我的过错,你在那画中君上答应同我和离,如今和离书上你已按下手印便是做了数的。”
我把和离书打在空中,一瞬间此事便传遍了四海八荒。
“君上若不同我道歉,我也不是什么记仇的神仙,你且离开我这碧海潮生阁便好。”我让凤仪请他离开。
他犹豫了好久,最后开口却是道了声歉意,我朝他笑了笑,“君上客气了,我自然是没有生气的,可能不久本殿便会嫁入梧桐殿,还请君上替我们主婚。”
我是笑着说的,心里却是无端的疼痛。
他渐行渐远,我便晓得,我同他便没了半分交集,“为何不留下他?”
“阿姐,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人,如何知道何为喜欢?他如今这一出,只不过是因为愧疚,阿娘说过的,嫁人要嫁待自己好的人。”
明明是开心的事,眼泪不听使唤的往下掉落,心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玉衡落入我手上的灼伤,我晓得,我应当是撑不下去了,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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