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点穴之事完毕,她才缩手回来,正打算观观这大英左相能否言话,不料刹那之间,这大英左相已是陡然张嘴,瞬时出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嗓音极是嘶哑,断断续续得犹如被活生生碾碎了一般。只是那脱口的语气,则是惊颤摇晃,气息全然不稳。
他终是不曾料到,戒备森严的大英国都,竟也会混入异贼,甚至今夜这彩灯节,他本是有意捧自家长子为将,奈何却是处处失算,不仅自家长子伤了腿脚,便是他自己,竟也会落入他人之手。
大意了!
终还是太过自信自负,大意了!
“相爷也是聪明人,方才我二人言道这般久,左相竟是未能听出我二人身份?”正这时,不待思涵言话,蓝烨煜已漫不经心的出了声,说着,目光在大英左相面上逡巡流转一圈,嗓音微微一挑,再度道:“素闻大英左相威武擅妒,手段了得,便是连大英的太上皇与大英皇帝,都会对左相礼让三分。只不过,安乐使人退后,过了这么多年的安稳之日,左相满身的威武与大齐,倒是散得干干净净。就如,如今的左相你,倒也仅适合在家逗逗猫狗,种种花草,但若这些天下家国之大事,左相要插手,那自然是有断手断命之危,不适合你来做呢。”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慢极慢,纵是土丘下方的河岸与河内依旧是厮杀成片,他似如浑然不受纷扰一般,整个人淡定平雅,从容之至。
大英左相满目起伏,双目依旧圆瞪,仿佛要将眼眶都撑破一般。
待得沉默片刻,他颤着嗓子道:“你是……大周皇帝,蓝烨煜?”
这话,他无疑是极为抵触,奈何不愿承认,却终还是试探性的问出了这话。
蓝烨煜微微一笑,整个人儒雅淡然,风华自若,“左相眼力倒也不差。”说着,神色微动,似也全然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仅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往日要见左相一面,自难如登天。而今倒有这般机会与左相好生认识,倒也极好。说来,我心底一直纳闷,左相身为大英相爷,与东陵之国毫无干系,怎前段日子,左相会对东陵动手?”
他嗓音极是温缓,并无半点的尖锐与锋芒。
只是这话一落,大英左相瞳色越是起伏,牙关紧颤,道不出话来。
此番落得这大英皇帝手里,他如今的下场,可想而知。心底也早已是懊悔重重,悔恨自己的太过自信,倘若今夜能遣重兵将武台周遭全数森然戒备一番,又何来会出现这些全然超出预料与控制的岔子。
思绪层层的翻腾,他兀自沉默,一言不发。
蓝烨煜手中的匕首懒散把玩儿,那锋利噌亮的刀尖缓缓在他心腔处滑动,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左相也是聪明人,如今形势如何,你自当看得清楚。再者,我一直喜欢识时务之人,倘若左相能对我的话全然如实相告,态度极好,如左相这般能屈能伸之人,我自然是有心放过呢。”
说着,眼见大英左相面露惊疑,他勾唇而笑,清浅平和的继续道:“我蓝烨煜行事,也喜按照自己的法子来,不喜按常理出招。倘若左相今夜当真能让我满意,左相的这条性命,我蓝烨煜便不要了。”
他这话完全是说得云淡风轻,思涵则眼角一挑,眉头微蹙,却是片刻便全然敛神下来,淡然如初。
大英左相满面的似信非信,似是全然不敢信蓝烨煜这话,奈何待得沉默片刻,又待蓝烨煜那手中的匕首突然便稍稍扎入了他的皮肉,他瞳孔一颤,那道突然而来的皮肉刺痛感让他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一道道对死亡的恐惧也四方充斥在脑海,瞬时,他不敢耽搁,当即紧颤着嗓子道:“东陵虽非强国,看似无用,但东陵对你蓝烨煜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蓝烨煜面色分毫不变,懒散平和的道:“继续。”
大英左相咬了咬牙,继续道:“近几年,太上皇一直在查你之行踪,欲斩草除根。只可惜,他虽稍稍查到有关你之消息,但却并未全然了解,就如,前些日子,他甚至不知你乃东陵的摄政王,直至,你举兵灭了东陵。本相身为大英相爷,被大英太上皇一直施压数十年,从无翻身之日,且我左相府势力日渐壮大,所谓树大招风,太上皇对本相早有灭取之心,为求自保,本相自当兵行异招,从旁取胜。太上皇不是忌讳你在世么,本相自当差人彻查你之消息,后在江湖百晓生处,知晓你便为东陵摄政王,且还在大周称帝,甚至对大英,还有攻取野心,为人也冷血无情,心狠手辣,谋略了得,如此的你,何来不让人防备。且百晓生对你之评价,无疑极高,本相对你,自也有所算计。就如,你若举兵而来,硬碰硬的是对上大英太上皇势力,且当初百晓生预言,你若雄兵而来,打赢大英的几率略有六成,既是如此,倘若大英一亡,亡国之下安有完卵?本相若要在你面前自保,亦或是要将你踩在脚下,自当用你的软肋来威胁于你,控制你。”
“为了威胁与控制我,是以,你便不远千里的将手伸到了东陵?”蓝烨煜漫不经心的问。
大英左相点头,“百晓生说了,你已在东陵迎娶东陵长公主为妻,东陵长公主便是你蓝烨煜之软肋。再者,东陵长公主也非寻常容易服软的女子,越是逼她,越是容易将她激怒而误事,如此,若要让东陵长公主也心甘情愿服软,心甘情愿做本相用来牵制你的棋子,便也只有寻长公主的软肋。东陵前不久才经历动荡,长公主便唯剩了东陵幼帝,那幼帝便是东陵长公主软肋,本相自当以蛊控制东陵幼帝,以图,逼东陵长公主就范,再逼你蓝烨煜就范。”
冗长的一席话,思涵听得极其认真。
只是从不曾料到,如这般长相粗犷之人,竟也会心思这般细腻,欲图用这等层层牵制之法,控制蓝烨煜。
“你本是有心以蛊控制本宫幼帝,为何到了最后,竟有心杀之了?”
思涵默了片刻,先蓝烨煜一步出声而问。
大英左相满脸的复杂,低哑断续的道:“百晓生亡,留在东陵京都的暗卫亡,本相鞭长莫及已无法短时内控制长公主,如此一来,便只有切断所有解药,让东陵幼帝死。这般一来,长公主定悲痛欲绝,蓝烨煜痴爱长公主,定忧长公主所忧,心思而乱,这般一来,攻赢大英的几率最多四五成。如此之法,无疑是最坏的打算,只可惜,事态便是如此发展,本相也不过是不得不为。”
好一个不得不为!
思涵满目幽怨,心神起伏,一股股复杂凉薄之感,肆意在心头蔓延,一时之间,无心言话。
蓝烨煜慢腾道:“你若有心扰乱我之心境,我打不赢大英,你之下场,仍也逃不过被大英太上皇拔除之势。如此之法对你而言,似也并无好处。”
大英左相道:“怎无好处。你心境一乱,行军不稳,与大英恶斗之际,占卜得上风。倘若你们当真势均力敌,激烈拼杀,待得最后两败俱伤兵力不稳之际,本相再率异军而起,坐收渔翁之利,不仅可灭你大周,也可灭得大英皇族,那时候,大英便再无太上皇,也无大英皇帝,而是仅有本相这真正主宰大英。”
“大英左相这几番言语,可是掏心的肺腑之言?”
蓝烨煜勾唇一笑,懒散而问。
大英左相紧着嗓子道:“皆为肺腑。”说着,瞳孔一缩,“本相已将一切告知你,你可该依言放了本相?你如今乃大周皇帝,九五之尊,说话自当算数,再者,本相知国都一切的防兵之术,也知太上皇软肋,你若要真正对付大英与太上皇,少不了本相辅助。”
“是啊,攻取大英,倘若能得左相相助,自是事半功倍。”他慢悠悠的出了声,语气平缓自若,让人觉察不出半点情绪来。
大英左相满目紧然颤抖的凝他,继续道:“你若当真放了本相,本相愿助你灭得大英,甚至也可让你不损兵一卒便可全然拿下大英。蓝烨煜,留本相一命,还你一个大英,这桩买卖,你不亏。”
蓝烨煜微微一笑,温润平和的凝他,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眼见他这般反应,大英左相心头越是无底,心绪也跟着凌乱翻腾,却是片刻之后,正要再言,未料话还未脱口而出,便闻蓝烨煜已平缓自若的出声道:“大英左相一番话,我听着自是欣悦,只可惜啊,你得罪过我妻,我蓝烨煜这人也极是护短,左相已然犯我忌讳,是以左相之命,我蓝烨煜留不得。”
嗓音一落,不待大英左相反应,他手中的匕首蓦地用力。
顷刻之际,大英左相嘶声惨呼,蓝烨煜手中的匕首则在他皮肉游移,刹那之间,大英左相胸腔上的那块皮肉被撬开,一枚鲜血淋漓且正在跳动的心脏陡然被蓝烨煜手中的匕首撬了出来。
周遭冷风微微浮动,入得鼻里的,尽数是一道道狰狞浓烈的血腥味。
思涵心生震撼,满目惊愕,蓝烨煜则抬手而起,接了那枚血淋漓的心脏,温润平和的朝思涵出声道:“母蛊便该寄宿在这心脏内,思涵将这心脏带回东陵,便可救得幼帝。”
嗓音一落,他便伸手入怀,掏了只锦盒出来,将那血淋漓的心脏放于盒内,随即又就着大英左相身上的袍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手上与盒子上的血迹,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将盒子朝思涵递来。
思涵并未伸手去接,心底略有陡跳,不知为何。
她仅是垂眸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随即朝地上那大英左相望去,则见他心口血流如注,面色惨白无色,那双眼,则是全然圆睁,死不瞑目。
堂堂的大英左相,沦落这般死法,倒也狰狞了些。
“大英左相方才说,他能帮你得到大英,如此条件,烨煜怎不再留他几日。”思涵默了片刻,才抬眸朝蓝烨煜望来,低沉沉的问。
只是这话一出,他却并未言话,仅是突然伸手将手中的锦盒塞在了怀里,而后才道:“大英左相给出的条件再好,也比不得思涵与幼帝安危。我蓝烨煜本为茕茕孑立之人,既能与思涵相知相恋,是以除却仇恨与使命之外,你便是我心中的全部。他既敢犯你,犯幼帝,犯东陵,我何能留他。”
“你如此仓促杀了他,你攻取大英之事,也定为艰难……”
不待思涵后话道出,他便温声缓道:“我蓝烨煜行军,历来不靠与外人结盟,仅靠心计与智取。是以,思涵无需为我担忧。便是少了一个大英左相,这大英之国,我也可全然拿下。再者,大英左相本为狡黠之人,倘若与他结盟,许是还会被他里应外合的算计,功败垂成。”
说着,朝思涵微微而笑,“这般圆滑阴狠之人,也不可用。”
思涵终是敛神一番,低沉点头。
蓝烨煜伸手过来,紧紧的牵住了她的手,缓道:“此番难得相见,此地也无我们之事,不如,我们去走走。”
思涵神色微动,再度点头,蓝烨煜面上的笑容深了半许,随即便稍稍用力,拉着她站起身来。
两人缓步往前,待顺着土丘下来,便见光火暗淡之中,那前方不远,伏鬼正牵着两匹马静立,眼见思涵二人过来,他便垂头下来,恭声而唤,“皇上,娘娘。”
思涵微微一怔,便是到了此际,也略是不太习惯被人这般唤法,奈何蓝烨煜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仅是牵着思涵越发往前,直至站定在伏鬼面前,他才薄唇一启,淡声问:“该办之事,可差人去办了?”
伏鬼并无耽搁,恭敬道:“已是差人去办,皇上放心。 ”
蓝烨煜点点头,随即也不耽搁,仅是牵着思涵再度上前两步,待靠近其中一匹烈马后,他便微微用力,将思涵扶上了马背。
思涵顺势坐稳,两手握了缰绳,蓝烨煜则再度提气飞身,片刻便已安然坐定在了思涵身后。
两人坐得极紧,身子相贴,思涵的后背能清晰感触到他胸膛的瘦骨嶙峋。她眉头再度抑制不住的皱了起来,低沉道:“这些日子,行军之途,一日三餐你可好生吃过?”
蓝烨煜温润缓道:“自然是吃过,若不吃,何来力气行军,又何来力气入这国都。”
他回答得极为自然,似是并无任何不妥,只是这话入耳,思涵却略是不信,她仅是下意识垂头朝伏鬼望去,则见伏鬼面色复杂,瞳露担忧与无奈,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陡然敛神一番,那刀疤横梗的面上再无任何的情绪波澜。
伏鬼这般反应,无疑是有问题的,思涵心头了然,自也由之可猜测,这些日子,蓝烨煜该是的确不曾好好用过膳食。他对他自己历来极狠,从不曾真正善待,再加之行军之途条件艰辛,又还得分出精力来张罗与算计,是以这人若会好好的用一日三膳,太阳许是都得从西边出来。
“我前两日见得一地方,极是特别,思涵,我带你去看看如何?”
正待思涵思量,蓝烨煜那平缓温和的嗓音再度扬来。
思涵应声回神,并未出声,仅是淡然点头。
蓝烨煜也不再耽搁,策马而走。
周遭之处,依旧杀伐狠烈,一道道短兵相接之声四方而起,嘈杂往复,浑然不歇。
思涵满目幽远,心思起伏,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沉出声,“烨煜。” 这话一出,身后便扬来一道轻应,“嗯。”
思涵目光幽远的凝在前方,低沉道:“你可知今日这番刺杀与打斗,究竟是哪些人在大肆的拼斗?”好好的一个彩灯节,纵是她与江云南生事,又如何能闹出这般大的阵状来。且她也是清楚记得,当时在小船之上时,大英左相的暗卫发觉她后,便已层层追击而来,却待她正要硬着头皮大肆迎战,奈何周遭却突然有箭雨飞出,全然将那些暗卫射杀。
说来,若说是东临苍差人助她,自也是有些不可能。毕竟,东临苍那厮许是正与百里堇年在一起,分身乏术,再者,即便他有空闲,凭他那谨慎之至的性子,自也不容易差人公然救她。
他心里在意的是东临世家的安危,任何会对东临世家不利之事,他明面上皆不会去做,更别提,那般以下犯上的将大英左相之人射杀,一旦事态败露,定遭人口舌。
越想,心底的疑虑便也越发翻腾。
却是这话落下半晌后,身后才扬来蓝烨煜那难平缓的嗓音,“不过是大英之人内斗罢了,这些与你我皆无关系,思涵不必多想。”
是吗?
思涵默了片刻,心神微动,话锋一转,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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