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至此,她也并未言话,一双深沉无底的眼,仍是静静的锁着江云南。
江云南似是这才再度忆起脸上的刀痕,猝不及防怔了怔,目光也稍稍滞了滞,当即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待得敛神一番,才平下心绪,又道:“长公主这些日子住在东临府内,连大英皇帝都不曾全然真正的确定长公主身份,是以那卫王,自然也该无法确定长公主身份才是,这般一来,卫王连长公主身份都不知,连长公主都非全然注意,又如何注意得到长公主身边的我。便是我昨夜在高台之上与大英左相大打出手,但这点也不是卫王搭救我的理由。毕竟,江云南人微言轻,且又与卫王不熟,何德何能会让卫王不惜与大英左相的势力冒险的明面作对,也要救江云南性命。又或者,即便他是当真看中了江云南的勇气亦或是武功,他救下江云南,自然也该让江云南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为他所用才是,又如何会大费周章的救下江云南,且还要大费周章甚至马不停蹄的将留下送出城来。甚至于,卫王一味的要救下江云南性命,一味的要将江云南迅速送出城,仿佛在赶时间一般,且江云南出城不久,便遇了伏鬼,而后继续大赶时间的朝长公主追随而来。如此种种之事,虽看似悬乎荒唐,令人心愕,但仔细一想,却又有条极为明显的主线。”
说着,他嗓音稍稍顿了片刻,而后略微压低的嗓音,继续道:“且那主线便是,卫王救江云南性命,送江云南出城,从而,才能让江云南有命活着并在国都之外遇见伏鬼,而遇上伏鬼之后,江云南的所有使命,便被分配甚至催促着来追寻长公主,是以,江云南斗胆猜测,这一连贯之事层层发生,最终目的是要江云南保得性命,从而专程来护长公主回得东陵。而长公主也再想想,这偌大的大英之国内,还会有谁能有如此强烈之愿让江云南护送长公主回东陵?”
江云南之言,层层入耳,详细通明,竟也是全然的,与思涵心头的所有思虑全然重合。
且这江云南许也不知,她颜思涵昨夜能安然携着大英左相逃过大英左相之人的追缴,也是因有一批黑袍之人暗中射箭相助,是以,也才能让她颜思涵安稳的携着大英左相登岸,而后,再恰到好处的与蓝烨煜相遇。
她昨夜所遇的一切,虽看似险象环生,但又何尝不是恰到好处的环环相扣。
且她也一直纳闷昨夜究竟是何人救她,蓝烨煜也历来不曾正面回答,而今突闻江云南也是被黑袍之人相救,便也全然有心猜测,她昨夜所遇的那些救她的黑袍之人,也该是与救江云南的一样,都该是卫王的人了。
而那卫王大费周章的救她后,竟恰到好处的让她与蓝烨煜相遇,大英卫王救江云南,便是极力要留着江云南的命来出城护她颜思涵。不得不说,大英卫王如此种种之举,的确荒唐怪异,且他也并非热络之人,若非出于其余之由,何能识得她颜思涵,又何能识得江云南。
甚至也如江云南所说的一样,如今这大英上下,还会有谁强烈的想让江云南护她回东陵,还有何人那般强烈的期望她安然归得东陵,那人啊,绝非是卫王,而是……蓝烨煜。圣都
是蓝烨煜。
蓝烨煜虽看似不曾参与什么,但却是最能穿起所有线索之人,毕竟,他最是希望江云南活着,从而,让江云南护她回东陵不是?也最是希望,她颜思涵能安好无恙,一路往前,安稳归得东陵不是?
思绪至此,满心通明,只是不知为何,心底却陡跳起伏,层层震撼,着实,不知蓝烨煜那厮,究竟瞒了她些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她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极沉极沉,仍是无心言话。
江云南候了片刻,便稍稍抬头,目光再度在思涵面上扫了一眼,犹豫片刻,继续道:“卫王与江云南不熟,是以绝非会为了江云南之命而费心费神,更不会不惜冒险将令牌拿给江云南,就为送江云南出城,毕竟,江云南是否活命,与卫王无关,江云南是否要出城,也与卫王无关,但卫王既是掺和进来,且不惜一切代价的动用势力让江云南保命与出城,便就绝非简单了,若非有人让卫王做一些事,亦或是有人与卫王相熟,卫王又如何会插手江云南的事。”
“你之言,本宫已明。”
待得江云南嗓音落下,思涵唇瓣一启,低沉出声。
江云南神色微动,眼见思涵面色起伏阴沉,复杂不定,他叹息一声,继续道:“本不愿与长公主说这些,仅也愿随着事态发展,自然而然护着长公主回东陵便是。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的确不畅,且江云南着实不愿瞒着长公主,是以便有心与长公主摊开来说,且也既是话都说到了这层面上,江云南自然也无心再拐弯抹角了,江云南仍还想说,若江云南猜得不错的话,大周皇上该是与卫王联盟上了。那大英卫王啊,终是大英的皇族,即便野心磅礴,有乱国登位之心,但他终归是大英人,是大英的皇族,而大周皇上乃大英皇族的最大仇敌,如此,大周皇上与卫王联盟,无疑是在兵行险招,与虎谋皮。一旦大英卫王背叛大周皇上,亦或是大英卫王中道毁了盟约,大周皇上,定有性命之忧。”
这话入耳,思涵眉头紧皱,大抵是情绪太过涌动,是以心也开始再度隐约的揪痛开来。
思绪乱糟翻腾,着实不好受。
她本以为她应蓝烨煜的话离开,便可让蓝烨煜安心,只是蓝烨煜倒是安心了,但她颜思涵,永远都安不了心,这才未行出多远,便又知晓了那厮与卫王的纠葛之事,这心底,何能平静得了。
终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大英大周之战,枝节重生,应对无暇,何时,是个头。
“大周皇上也是精明之人,自会防到卫王毁约这点,是以凭他的精明,该是早就想好一切突发之事的对策。”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才幽远低沉的道。
江云南眉头微蹙,凝思涵几眼,随即便也再度敛神一番,柔声缓道:“也是。大周皇上本是精明之人,极擅谋略,卫王心思,他自然也算得到,是以也该是做足了完全准备。江云南此番与长公主说的这些,也仅是不愿瞒着长公主,想让长公主知情而已,望长公主也莫要多想多虑了,大周皇上既是想让长公主回得东陵,那长公主便在东陵安然等着大周皇上凯旋吧。”
思涵满目幽沉,并未言话。
车内气氛终是全然沉寂了下来,厚重之至,压抑尽显。
江云南似是累了,沉默片刻,便开始将脑袋靠在车壁,眼皮打架,抑制不住的开始打盹儿。
思涵仍是兀自静坐,心思起伏,总是觉得,此番离营地越远,心头便越是无底,压抑发麻,然而即便如此,满心起伏,却无从排遣。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
待得黄昏之际,思涵正要吩咐一行人稍稍停马休息,不料话还未出口,马车竟突然停了下来。 她眼角稍稍一挑,瞳色一沉,到嘴的话也全然噎住。
却是这时,马车前方不远,似有车轮声迎面而来,渐行渐近,而后刹那,她所处的马车周围的黑袍策马精卫顿时御马而上,迅速凌乱的马蹄声陡然朝前方走远,却又是不久便彻底停歇,而后,周遭四方,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甚至,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马车而停,烈马而停,如此突然而来的诡异,绝非简单。
思涵心生戒备,面色却并无太大变化,仅是抬眸朝前方一扫,低沉无波的问:“出了何事?”
这话一出,车角的江云南已是全然醒了,瞳色骤然清明,整个人蓦地坐直身形,袖袍中的匕首陡然滑落在指尖,俨然是做足了一副要临大敌的准备。却是正这时,车外便也恭敬扬来了车夫的回话,“娘娘,前方有人马挡道,我等有几名精卫上前探路,悉数被对方之人围住。”
是吗?
奔波之途,竟有人挡道,如此,那挡道之人,是何人?
心思至此,思涵面露冷冽,身子也缓缓而挪,正要往前,江云南则略是警惕的出声道:“长公主莫急,江云南先出去探探情形再说。”
他嗓音极是坚定,语速也略是发快,甚至不待思涵反应,便已迅速挪身出了马车。
思涵眼角微挑,袖中的匕首也学着江云南的样滑在了指尖,懒散摩挲与把玩,却是不久,江云南那脚步声便去而复返,随即,便在车外释然柔和的道:“长公主,没事,是许皇傅来了。”
柔和温润的一句话,再度增了常日的风情,只是这话落得思涵耳里,则让她猝不及防的惊得不轻,连带本是平静的面容都起伏摇晃,震撼不平。
她的确是震撼的,只因心底从不曾想到那人会来,是以此番突然听得这消息,才会这般的惊愕惊诧,心境也全然被扰乱。
她不及多想,当即阴沉着脸色挪身往前,待出得马车,才见对面不远,几十人正坐在马背,个个都一身劲装,看似干练,浑身也都染上了一层难以言道的厚重风霜。而那策马立在最前之人,则是一身的黑袍,墨发被冷风拂得凌乱翻腾,整个人略微瘦削,但却又是气势刚烈。
饶是她心有准备,奈何此番见得那人如此装扮,一时之间,心底仍是抑制不住的怔了怔。印象之中,那人也是清雅翩跹的公子,是以,常日除了不着朝服之外,便极是喜欢穿白袍,而今一见,这人仅是满身黑袍,色泽压抑,倒是将他满身温雅的气质减却大半,活生生的增了几分刚烈与冷酷之意。
展文翼。
竟是,当真是他。
各种情绪交织,一时之间,思涵坐定在马车边缘,并未言话。
而对面那策马立在最前之人,目光遥遥的朝思涵扫望,待得半晌后,他才差周遭围着大周精卫的侍卫收兵,而后浑然不再耽搁,自行下马,一步一步的朝思涵迈近。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思涵满目幽远起伏的凝他,也未出声。
则是不久,他便已站定在了马车旁,那双漆黑摇晃的瞳孔内,竟是积满了各种厚重的情绪,紧紧的朝思涵锁着,似是情绪太过嘈杂与大涌,一时之间,言道不出话来。
思涵着实略微不惯被他这般盯着,待得沉默片刻,才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幽远磅礴的道:“你怎来了?”
她嗓音虽是平缓,但却无疑是在强行压制心绪,是以才不至于紧了嗓音。不得不说,此番突然在此遇见展文翼,无论如何,都是心惊心愕,甚至,心底还存了几许对他的责备与低怒。
“长公主远在大英,探子探不到长公主消息,微臣与国师无法知晓长公主安危,再加之皇上再度病发,身子极为有恙,焦急之下,微臣只得出此险招,亲自来大英寻长公主。”不待思涵的尾音全然落下,展文翼便紧着嗓子回了话。
“胡闹!”思涵瞳孔一缩,语气也抑制不住增了几分低怒,继续道:“本宫入得大英,待得了母蛊自会归得东陵,你展文翼乃东陵皇傅,身兼守护东陵要职,何能轻易离开东陵!”
展文翼深眼朝思涵凝了几眼,眸中顿时漫出层层的暗淡,随即也不待思涵后话道出,便直挺挺的朝思涵跪身下来,紧着嗓子倔道:“长公主生死未卜,微臣与国师皆为心忧,再加之当时皇上身上的毒耽搁不得,是以微臣只得出此下策,亲自来这大英。纵是寻不到长公主,微臣也要拼力为皇上夺得母蛊,以解皇上身上之毒。”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微臣擅自离开东陵京都,的确是微臣处置不当,但当时在京都之际,长公主安危不定,皇上又蛊毒发作,微臣左右为难,束手无策,才只得亲自来这大英,以图寻找长公主,也一心要夺得母蛊。是以,微臣也是无奈之举,望长公主见谅,但微臣此番擅自离开京都,的确有过,微臣也不会逃避责任,待得归得东陵,长公主要如何责罚微臣,微臣皆无怨言。”
冗长的一席话,染着几分不曾掩饰的紧烈与复杂。
思涵静静而听,纵是满心的低怒,此际终是忍不住强行压了下来。
“皇上身子究竟如何了?毒发几次?”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不再就此多言,仅是低沉沉的转移话题。
展文翼依旧垂着头,低沉认真的道:“皇上身子极是不好,在微臣离开东陵京都之前,已毒发过一次,情况不容乐观。微臣与国师商议之后,便急速令人出京,径直朝大英而来,却在路途之上,收到国师信笺,说是配制出了一种对皇上蛊毒略是有效的丹药,那丹药虽不能全然解了皇上身上的蛊毒,但也能缓解蛊毒,不至于让蛊毒急速的要了皇上性命。”
嗓音一落,他便伸手入袖,掏出了一叠信笺来,又待极为认真的将信笺一封封查探,而后才挑出了其中一张信笺朝思涵递来,“这便是国师亲笔之信,长公主可看看。”
思涵下意识垂眸朝他递来的信笺扫了一眼,随即并无耽搁,抬手接过,待将信笺展开查看,才见信笺之上的字迹略是潦然飞舞,的确是国师字迹,且这封信笺上,并未多留墨字,仅有短短两排,言道的也的确是配制出了能缓解幼帝蛊毒的丹药,顺便再提醒展文翼莫要忧心。
是以,展文翼之言,并未有虚。
只是更让她心头宽慰的,则是国师配了丹药,终是可稍稍缓解幼帝的蛊毒,不会再让他大肆受尽病痛的折磨了。
心思至此,各种情绪上浮,待得沉默片刻后,一道道释然松懈之感才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皇傅,起来吧。”
她缓缓回神,将信笺重新叠好,随即目光朝展文翼垂落,幽远低沉的出了声。
“是。”
展文翼极是恭敬,厚重认真的回了句,而后便站起身来,却依旧是低低垂头,一言不发,仅是薄唇一启,继续道:“此番来这大英,微臣本也是做足了与大英拼斗的准备,却不料,竟会在此地遇见长公主。如此,微臣心中对长公主的担忧,也终是全然落下,大石坠地,想必国师与皇上知晓长公主安然无恙,定也会极为欣慰。”
“有江云南在长公主身边,自然是会护长公主周全呐,更何况,长公主身边还有大周皇上护着,是以如论如何,即便没有长公主的消息传回东陵,凭皇傅的聪明与智慧,自也该知晓远在大英的长公主无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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