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涵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待得再度沉默片刻,才低缓应声,随即稍稍起身往前,打开了屋门。
瞬时,风雨顺着屋门的缝隙陡然扑在了面上,凉寒刺骨。思涵浑身抑制不住的僵了僵,指尖也稍稍而抬,拢了拢衣裙。
“你们家公子呢?”她慢条斯理的朝其中一名侍卫扫去,淡然平缓的问。
那侍卫仅与她对视一眼,随即便略是拘谨的垂头下来,恭道:“公子已是入宫去了。且临走之际吩咐属下们务必将姑娘速速送出城去,望姑娘也莫要耽搁,尽快随属下们启程。”
“走吧。”
不待侍卫的尾音全数落下,思涵已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这东临府,的确已成是非之地,且如今情形,对她着实不利。倘若仅有她颜思涵一人,尚可破罐子破摔的与大英太上皇争锋相对,斗智斗勇,但如今,身上还兼顾着蓝烨煜的喜怒与在意,是以,她也容不得自己去冒险分毫,从而惹蓝烨煜方寸而乱,诸事失策。
此番稍稍离开国都避避风头,的确是上上之策。待得风头稍过,自然也可暗自潜回国都,重新布局。只是,就不知她此番离开,那东临苍会如何处理这番烂摊子了。毕竟,那太上皇虽是不至于在此际震怒的要东临苍性命,但苦头自然该是会让东临苍吃的。
风声凛冽,雨水弥漫。
周遭之处,皆是一片烟雨朦胧,倒是颇增了几分东陵江南之色。
侍卫们不敢耽搁,迅速踏步在前领路,立在一旁一直未言的伏鬼则适时撑伞过来,与思涵一道出得廊檐。
寒冬的水汽萦绕在身,着实又是一番凛冽刺骨的寒冷。思涵布靴已是稍稍进了水,裙袍下摆也已然湿透,伏鬼则是不是的观察于她,眼见她略微受雨,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随即便抬眼朝前方几名侍卫凝去,阴沉沉的道:“拿把伞来。”
这话说得略是刚毅凶狠,煞气重重,前方几名侍卫皆是一惊,随即下意识回头朝伏鬼望来。
眼见伏鬼面容刀疤横亘,表情阴烈,极不好惹,侍卫们也极有眼力劲儿,其中一人当即速步朝前,将自己手中举着的伞递给了伏鬼。
伏鬼极为干脆的接过,自己也干脆不遮雨了,手中的两把伞皆朝思涵头顶遮来,势要将思涵全数挡好。
只奈何,倾盆之雨,区区雨伞又岂能真正挡得住。
思涵裙袍的下摆越发被打湿,双足的布靴,更已是全然湿透。她转眸扫了一眼身边伏鬼,眼见他从头到脚权势湿透,低沉无奈的道:“雨大,遮也是遮不住的,你这份心意,本宫领了便是,且将雨伞自己遮好罢了,本宫这里,自己撑伞来遮也无妨。”
嗓音一落,当即要抬手去接他左手的雨伞,却被伏鬼一把避过,刚烈直白的道:“便是遮不住,但也能大概遮住,长公主不必担忧属下,属下身子硬朗,淋点雨并无大碍。”
“寒冬之雨,你当真春雨朦胧?说不能自然是虚话,你也莫要强撑。还是自己顾好自己,保存体力,莫要被冻得浑身大僵才是。你该知晓,此番之行,看似一切自然,但指不准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你若当真冻僵亦或是感染风寒,到时候出事并打斗起来,你何能护得住本宫?”
这话一出,伏鬼面色顿时复杂开来,神色也微微而沉,似在当真将思涵这话仔细思量。
思涵知他能将这话听进去,自也不再多说,仅是扫他一眼,随即便出门下来,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后,伏鬼终在思涵意料之中收走了一把伞并顺势举在他头顶,另一把雨伞则仍旧举在思涵头顶,待得思涵心底略生释然之际,他突然到“在下以前一直认为,主子能对长公主特殊,是因长公主当年在主子幼年之际阴差阳错的帮过主子,但如今,属下终是明白,如长公主这般光明磊落,心底良善之人,世上已是难得。也难怪主子会倾心长公主,只因长公主你,太容易温暖人心,而主子,也恰恰是极需温暖之人。”
思涵淡道:“怎又突然说这些了。莫不是让你好生打伞莫要自己着凉,此举也温暖了你不成?”
伏鬼缓道:“属下仅是有感而发罢了。长公主听听也就罢了。”说着,神色微动,忙挪开视线,似也不愿就此与思涵多言,仅是话锋一转,再度略是复杂的问:“此番走得仓促,可是发生何事了,我们如今,又是要去哪里?”
“大英太上皇设了场鸿门宴,欲邀本宫与东临苍入宫去。这不,那大英皇宫本宫不愿去,便只有先行离开东临府了。”
思涵淡漠无波的道了话,并无半许委婉与隐瞒。
却是这话一出,伏鬼顿时变了脸色,“大英太上皇奸诈圆滑,此番邀长公主入宫,可是知晓长公主身份了?”
“你也是这般想的?”思涵眼角一挑,淡声而问。
伏鬼点点头,“属下的确是如此猜测的。毕竟,大英太上皇不喜女子,这番却突然邀长公主入宫,其中定是有诈。”说着,面色越发一沉,“长公主,此地确实不可久留,为防节外生枝,我们且行快些,尽早离开此处。”
思涵并未言话,仅是抬眸朝伏鬼扫了一眼,随即便稍稍加快了步伐。
一行人迅速抵达东临府府门,此际,已有一辆马车与几匹烈马在东临府外等候。
思涵并无耽搁,先行将伏鬼唤着一道上了马车,其余侍卫则急忙跃上在场几匹烈马的马背,随即扬鞭而起,顿时策马而前。
风声鹤唳,暴雨狂下。那雨水打落在马车顶部,噼里啪啦作响,莫名有些乱人心志。
伏鬼静坐在马车一角,不愿扰思涵分毫,思涵也未观他,仅是后背倚着车壁,兀自沉默。
马车速度极快,颠簸往前,但思涵心中则是略微无底,也不知此番出城,究竟是否平稳安然了。毕竟,大英太上皇既是怀疑了她身份,自然是越发戒备,想必这国都城内定也是严防死守,东临苍势力虽广,但要这么光明正大的将她送出城去,在这节骨眼上,自然也是有些难的。
如此之思,一直在心底盘旋上浮,全然不息。却是不久,顷刻之际,风声鹤唳之中,马车骤然急促而停,便是周遭跟随着的烈马,也顿时消了蹄声。
霎时,四方诡异沉寂,徒留风雨动荡。
正这时,有人紧着嗓子出声道:“官爷,我们是东临府的人,可否劳烦官爷们行行好,让我们通过?”
“车上之人是谁?”东临府侍卫的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随即,一道冷冽干练的嗓音蓦地扬起。
“车上是我们东临府姑娘,此番不过是要去城西稍稍散散心的。”东临府侍卫再度恭敬道了话。
奈何这话一出,对方却并无买账之意,反倒是大,“如今全城戒备,且上头也吩咐过了,无论何人行车在途,都得露面让我们检查一番。你们既是说车上之人是你们家东临府姑娘,便望你们家姑娘撩开帘子露露面,好让我们查探查探。”
“我们家姑娘终究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岂能随意抛头露面啊。女儿家的名声极是要紧的,还望官爷通融通融。再者,我们东临府世代忠骨,东临府的人自然也是安分守己,岂有什么问题啊。”
“如今国难当头,谁还管你是什么云英未嫁的姑娘。如今君令如山,大力盘查,你们东临府的姑娘,是要你们亲自劝她露面,还是我等亲自动手让她露面?”
大英兵卫的脾气着实不好,三言两句,便颇有几分威胁与剑拔弩张之意。
一时之间,东临府的侍卫并未立即言话,似在大肆紧急的思量对策,只奈何,他们终归不是东临苍,自然也无法在顷刻之间想出完美的应对之策来。
车外的雨声,依旧磅礴倾盆,车窗的小窗帘也不时的烈风吹开,有雨汽顺着窗飘了进来。思涵安然静坐,脸颊已是被水汽稍稍染湿,但面色则分毫不变,似如未觉,仅是待车外对峙片刻,思涵便转眸朝伏鬼望来,极低的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且不必跟着本宫,好生在国都之中封锁大周探子的消息,切莫让本宫之事,传至你家主子耳里。”
伏鬼面色一变,刀疤横亘的面容顿时展露狰狞杀气,“长公主不必担心,属下出去将那几人灭了。”
当真是跟什么人便习什么人,这伏鬼脱口之言,竟也是与蓝烨煜一样的蔑视旁人。思涵眉头微微一皱,略是一叹,“若当真要对付那几人,无需你出手,本宫自然也能对付。本宫关心的是本宫今日所遇之事不可传入你家主子耳里。”
若不然,凭蓝烨煜那厮的性子,这次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留在国都。再者,便是退而求其次的待在蓝烨煜兵营,依照那厮的脾性,说不准何时又会反悔,再度在危急之际重新暗中用计令她离开大英。
那厮啊,在护她周全之事上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惯犯,而她此番执意留在国都,也是要里应外合,助他一臂之力。毕竟,大周兵力虽能凭借地道安然入得国都,但国都的大英兵力也是不少,两国交战,依旧胜负难分,血流成河。
且大英耗得起,但疲惫了太久的大周大军却耗不起,也没那精力与体力去耗,是以,如今之际,倘若能找个极为轻巧之法来平息这场争斗,来助蓝烨煜彻底不损分毫的攻克大英,似也,只有在大英最是掌权之人身上下手了。
而如今,那大英的太上皇,便是是否能轻易平息这场风云争斗的……关键。而她颜思涵如今,也太想太想急着结束这场恶斗。只因,大周兵力一路风餐露宿而来,精力消散,马颓人累,而更重要的,是蓝烨煜的身子,耗不起。
所有思绪,层层在心底逐一滑动,心境也开始大肆改变,那些所有所有最初的决定,也开始逐渐的偏离主道。
伏鬼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深眼朝思涵凝望,脸色也再度开始起起伏伏,则是片刻之际,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沉压抑的问:“今日之消息,属下自会封锁,不会让大周探子传给皇上。只是,如今局势,长公主要如何对付?”
思涵眼角一挑,“有人要请本宫赴鸿门宴,既是避之不过,自然得去赴宴才是……”
不待思涵后话道出,伏鬼面色越发铁硬,当即道:“不可!大英太上皇未安好心,长公主冒然入宫定非妥当……”
思涵神色微动,也不待伏鬼将这话说完,便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是祸躲不过,而本宫,也无心再躲。既是要行大事,自然,要好生将计就计,给大英皇帝好生来个釜底抽薪。”她脱口的嗓音极是轻微淡漠,但那语气中透着的阴狠之意,却是悚人骨头。
说着,目光便已从伏鬼身上挪开,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也不必担忧本宫。有东临苍在,本宫无论如何都性命无忧。待得你将本宫之事全数封锁,若有机会,你自可潜入宫中助本宫一臂之力,若无机会,便即刻出城,去护在你主子身侧。”
阴冷决绝的嗓音,威仪冷冽,浑然不容人半分拒绝。
伏鬼面色已是起伏汹沉,眸中的复杂之色浓得欲滴。只是正要强行按捺心神的朝思涵劝慰,却不料车外那大英的兵卫终是耐性耗尽,威风赫赫的出声道:“你们既是不愿主动请这东临府姑娘出来,那我们便自己来请了。”
这话说得急促,依旧卷着几分蔑视,甚至不待这话的尾音全数落下,马车前方不远,便已有数道双足落地之声,随即,一道道此起彼伏的凌乱脚步陡然朝马车逼近,奈何还未全然靠拢,马车两旁之处,也是顿时有人足下落地,随即不待在场之人反应,一道道正怒的短兵相接之声陡然而起。
“你们东临府的人是要造反不成!竟敢当街对抗**?”
凌乱紧烈的气氛里,突然,有人咬牙切齿的冷吼。
这话刚刚落下片刻,便有惨呼狰狞之声响起。
“护姑娘即刻前行,走!”
正这时,一道挑高焦急的嗓音陡然窜出,这话还未落音,便有数人当即而应,却也这时,那些大英兵卫皆扯声道:“拦住这辆马车,这马车内坐着的,定是太上皇要见的人。”
话听到这里,饶是再怎么糊涂,也知这些兵卫有意仔细盘查所谓何意了,想来是那太上皇老谋深算,行事做了两种算计,其中一种则是光明正大的下旨去东临府唤她颜思涵入宫觐见,另外一种,则是防着她颜思涵会趁机逃走,随即也同时之间差人在国都的各条街道巡查,以免将她查获。
思绪至此,心境一派通明,思涵面色越发阴沉淡漠,只是情绪仍未高涨,整个人依旧安然不动的坐在原地,一言未发。
伏鬼浑身透着煞气,修长的指尖已是捏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随时都像要强冲出去。
两人依旧沉默,谁都不发一声。
却是不久,马车突然颠簸起来,急速前进,幸得思涵与伏鬼皆提前坐了准备,不至于被马车晃倒,只奈何,马车也仅仅是前行了片刻,便被人全然逼停,车外的烈马也陡然嘶鸣一声,同时之间,还响起了帘外车夫那突兀的惨呼。
瞬时,一道水声之物顿时破空而出,顷刻之际,面前不远那道马车帘子顿时染上了血色,周遭冷风也凛冽而动,刮着血腥味肆意的钻入了马车内,刹那,伏鬼终是坐不住了,手中剑柄蓦地一扯,待有人在外抬手撩马车帘子之际,顿时挥剑而出,眨眼间,竟活生生砍下了一只掉落在马车内的血手。
思涵眉头一皱,神色微漾,伏鬼则不耽搁,提剑便掀开车帘,随即整个人陡然冲了出去。
伏鬼武功极是高强,且手中动作如他性子般狠烈,经得他的加入,车外的刀剑之声,竟是越发的突兀凌乱,却又仅仅是突兀了片刻,周遭的打斗之声便骤然停歇了下来。
“长……主子,此际唯剩一名兵卫,此际可要灭了?”
正这时,突然沉寂的气氛里,扬来了伏鬼的嗓音。
思涵终是抬手掀了马车窗帘,微微探头而望,则见地上一片血水,尸首横斜,而在场之人,唯剩几个东临府侍卫,以及,那正横刀在一名大英兵卫脖子的伏鬼。
伏鬼满面的杀气,刀疤横亘的面容显得极为骇人,那被他挟制的兵卫早已是吓得双腿发抖,脸色惨白,若非是脖子受制不敢动弹,怕是要全然朝伏鬼跪下求饶。
“尔等倒是不懂事,好歹也是大英的官爷,岂能如此吓着他们。”思涵眼角微挑,目光在伏鬼与那兵卫面上流转一圈,漫不经心的出了声,说着,丝毫不顾在场之人的惊愕之色,唇瓣一启,继续平缓无波的道:“且将这位小将放了。我还有话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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