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绵绵细针,落在人身上锥心的痛。又如蒙蒙地烟幕,密密斜织在空中,辣得人不敢睁眼睛,却又不得不睁大眼睛,怒视眼前的残暴景象。
都言春雨唤醒万物,却唤不醒数十条暴死的百姓。
他们的尸体被赤条条吊子树上,鲜血已经被雨水冲得淡如清水。
数千官兵包围着怎敢村子的百姓,他们黑压压站在树下,除了愤怒和恐惧交织的眼神,没有片言只语,木然看着在树下恶声训斥的官兵统制郦琼。但他们心里清楚,雨水可以冲淡官兵犯罪的痕迹,但冲不掉他们犯下的罪行。
莲花坳中再次觥筹交错,钟相的满足感溢于言表,在频频举杯邀碰中,他乐融融道:“这次奇袭武陵县城,夺来财物粮米无数,兄弟们搏命拼杀,均有大功,其中订妙计夜袭的道安兄当属首功。自从道安等一众兄弟入伙以来,给寨中增添不少活力。不论是传摩尼教,还是打击土豪劣绅,均居功至伟。钟某看在眼里敬在心里,今日趁此机会,我独敬道安兄一杯,以表谢意!”
俞道安忙举杯起身,略一躬身后一饮而尽,而后端着空杯道:“大当家谬赞!成就是众兄弟拿命换来的,功劳自当属于大家,在下安敢居功。传摩尼教是为江南劳苦百姓谋出路,打击土豪劣绅是为起义做准备,均是分内之事。道安既归,便事事处处为寨中着想,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不值一提。倒是大当家为兄弟们的前程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着实让我等敬佩。在下提议,众兄弟均敬大当家一杯!”
“敬大当家!”
看着起身举杯的众兄弟,钟相内心暗喜若狂,微微抖动的手不自觉端起酒杯,嘴中却推托道:“言过其实,言过其实,钟某当不起!”
“大当家当不起,谁能当得起?请大当家满饮此杯!”俞道安的话引起共鸣,众人杂七杂八道:“请大当家满饮此杯!”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钟某便饮了此杯!”
钟相仰头一饮而尽,而后长吐一口气,那溶解到水中的得意,便在眼前飘飘荡荡。花花轿子抬得高,场面气氛盎然如琼浆玉液般令众人陶醉。
正热闹之际,却见一瘦高汉子匆匆过来,他见场面热烈,心中揣测此时禀报打探来的坏消息会不会冷了各位当家的兴致。
正在踌躇之中,被眼尖的杨幺看到,他清楚必是打探到了重要消息,不然也不可能在此时匆忙而来。
杨幺悄悄走到钟相跟前低声耳语道:“大当家,看竹竿样子,必探得急情,要不听完再饮?”
“既有急情,当及时了解并处理,怎能由于吃酒而耽误。竹竿,有甚急情,你且细细道来!”
钟相话音刚落,竹竿那悲愤的语调语无伦次地响起:“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人在做天在看,这些杀千刀的是在作孽啊!”
众人被他带进云里,不知道这个听起来血腥的事件,究竟发生在何时何地,是何人所为。都心中不断猜测,又不断否定,同时急切想知道事件的详情。
“竹竿兄弟勿急,且饮杯热酒稳稳心情,再慢慢到来!”看齐
不知何时俞道安端杯九到了竹竿身前,竹竿谢过后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再次悲愤道:“鼎州知州孔彦舟派郦琼带兵抓捕夜袭武陵县城之人,可恨郦琼这厮,进村不分青红皂白按户搜捕,但凡搜到星点种子就以劫匪论处,就连百姓借贷的交子也算在此列。凡微有反抗者就地格杀,并将其房屋焚烧,尸体挂在树上示众,临行还枭首带走充军功。现好多村子断壁残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败相目不忍睹。昔日金人入侵都没有他们杀得这么狠,官兵如此对待自己的百姓……这些天杀的,可让人怎么活呀!”
“狗官兵!”
钟相眼中冒火,重重一拳砸在桌几上道:“钟某在此发誓,定让这群狗贼血债血偿!”
说着钟相端起酒壶,将酒洒在地上以示祭奠亡灵,而后叹息道:“今日之祸,钟某责无旁贷,本想夺些种子分给教徒,带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不想却带给他们血光之灾。逝者已逝,暂且安息,活着的人定要将这些鬼魅魍魉生吞活剥!”
“官府如狼似鸱般凶残,百姓如羊似鸡般悲惨,只能狼鸱的口中碎肉,如此朝廷百姓何以生存?大当家,时机到了,该你振臂疾呼,率江南百姓向朝廷讨个公道的时候了!”
俞道安的话引起共鸣,一刹那,群雄如暴沸的油锅,怒涛汹涌,狂涛怒吼,骇浪卷起油滴飞溅,有把这些魑魅魍魉变成油炸食品的势头。
“对!大当家率弟兄们杀进州府,把孔彦舟、郦琼等狗官大卸八块,替乡亲们报仇!”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兵,老百姓哪有活路。我看直接发兵临安,把赵构小儿揪下龙椅问一下,他变的什么样的法?任的什么样的官?率的什么样的兵?”
“这样的世道逼的人没有活路了,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索性咱们反了!”
“反了!反了!”
……
群雄激昂,怒火纷纭,钟相却默不作声,在心中默算利弊,少顷他举手示意众人止声,而后说道:“兄弟们的心情钟某懂得,然举义便没有回头路,事关兄弟们及家人的性命,不得不谨慎行事。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建炎朝虽弱,但比之我们仍然是老虎般的庞然大物。其他不论,单说队伍,我寨水步军合计不足一万,怎能憾得动朝廷几十万大军?故此事应从长计议!”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大当家犹豫不决不仅会错失良机,而且还冲淡兄弟们的雄心壮志。昔日陈涉大泽乡揭竿,率九百戍卒抗击暴秦,何曾惧过多自己千万倍的虎狼秦军?汉高祖芒砀山醉斩白蛇,仅率数十百姓斩木为兵,以极弱的实力却铲除暴秦,开刘汉之先河。圣公方腊率千余人在洞源村举义,六个月时间便将杭、歙六州五十二县收入囊中,若非时运不济,现江南当属永乐朝廷,最差也是划江而治。如今建炎朝廷苟安一隅,实力羸弱,比之圣公举义之时不存其一,且君昏庸、官贪婪、兵乌合、将草包、帅贪生,而且变法又是天下百姓怨声载道,建炎朝已不占人和。而我们就不一样了,大当家数十万教众信奉的光明大神,他们膜拜你敬若神明,若举事,数十万教众就是数十万兵,如此实力,大当家还嫌弱小?故大当家举义则众望所归,百姓蜂拥来投,项背相望,届时全民皆兵,建炎朝廷必将覆灭。”
俞道安的说辞再次引起群雄共鸣,他们纷纷开始阐述自己的见解,用来说服钟相放手一搏。
“道安兄说得有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中我独占天时人和,此时不起兵,更待何时!大当家,不要再犹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都是赤条条的汉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什么砍头裂尸。大当家,你就带着兄弟们干吧!与其窝窝囊囊活着,不如轰轰烈烈死去!”
“对啊!大当家,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不成功便成仁,死就死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众人七嘴八舌终于让钟相下定决心,他又一拳砸到桌几上道:“好!就依兄弟们!咱们今天就干一票大的,把腐烂的建炎朝廷铲个底儿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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